就在葉楨進食的空檔,石橋處傳來了喧嘩的聲音。二狗見著葉楨饒有興趣的神色,便躬著身子,繞到了那裏麵去。

沒過多久,二狗便回來了,跟在他身後的是青衣如玉的謝定安,謝大公子。

車馬蕭蕭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倉庫後方的巷道樹影斑駁。兩道身影就坐在了茗月茶鋪後麵的涼棚下各自捧了一碗涼茶聊了起來。

“這幾天每天都在江寧城各處的謝氏商行走走管管,以前家父帶著我過來的時候,想著我也能管這些,沒想到現在真的管上了,倒還有些力不從心。真管上了就得花大功夫把該弄的弄好,大哥走的時候還在交代我哪些事情是必須親力親為,哪些事是可以交給下麵掌櫃做的......”

樹影斑駁了謝定安的臉龐,葉楨透過陽光投射下來的光斑,隱隱看見了謝定安臉上的苦澀之意。想著今天早上的時候還和他在一起,快要到中午時有下人附著謝定安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麽,謝定安便給自己做了幾樣小菜後就匆匆離去了。

“令尊往何方了?”葉楨想著,還是問出了自己心中長久以來的疑問。

謝定安此人,在她看來,若是有人稱之為君子,葉楨倒是認為他是可以擔當的,但是若是稱之為商人,便是真的不稱職了。葉楨從沒有想過自小生長在商賈之家的公子哥會如同謝定安一般,身上沒有一絲銅臭氣味,而是帶著一股翩翩君子之風,想來應該從小培養的方向就不在此處。

“家父帶著家兄一起去了燕京。”謝定安說,“發展燕京的生意去了。”

葉楨點點頭,表示自己知曉了,卻是沒有繼續問下去。想著謝定安此人果真如同江月白所說,是謝家不受重視的嫡子。卻是忘記了問早上他為何匆匆離去之事。

謝定安見著葉楨問他早上的事,也沒有說話,便想著總是要找個話頭,與葉楨說話,便絮絮叨叨地提起了自己這幾日在謝家工坊的見聞。

“前日裏去城外的工坊走了一圈,見著了染衣的步驟。就今天你穿的這個白色衣裳藍色腰帶來說,要染出這樣的白色其實要經過大大小小的二十幾項工序,我大約是記得,第一項選用的燃料很是特別,沒有用硫磺也沒有用石灰…藍色倒是沒這麽麻煩,都是在翠藍和寶藍之間互相轉換罷了。我認為比較好看的藍色,是昨日裏見到的用暗藍彩星石染的。不過這種材料很不便宜,小小的一塊便是七八貫......”

聽到謝定安家長裏短地向自己訴說這些瑣事時,葉楨頗有些不可思議,這謝定安這的是對自家生意做得仔細,本以為他隻是一個公子哥,沒想到倒還真的了解了這些東西,葉楨此時才想起了謝家是江寧城最大的織造商,謝定安畢竟是生在這樣的商賈之家。

謝定安又接著說開了,“我覺得秦兄穿藍色的衣裳很不錯,改日我讓人送你兩匹這彩星石染的布,你裁體量身去打兩套衣裳來穿,自家就是做這個的,別讓人以為我是個小氣的人,連好友的衣裳都不管。”

葉楨笑了笑,“那便多謝謝兄了。”

自此,葉楨對謝定安的疑慮完全打消了。自己身上並沒有謝定安所圖謀的東西,他接近自己,估計也隻是寂寞吧。

謝府那麽大的宅子,隻有他一人住,下人都被他趕到了另外的地方了,不愛人伺候,連做飯都是親力親為。遇到新的鄰居,願意敞開心扉來幫助,察覺到自己的性子極易相與後,竟然是將心都交了出來…這樣的善良的謝定安,葉楨倒還真是有些喜歡。

……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然是夕曛了。

暗金色的夕陽將秦淮河麵映射出動人的碎金,小舟劃動之間,能看見波光隨著波紋遠去。有蟬聲自樹上傳來,樹影搖動間,幾葉邊緣有些枯黃的葉子便打著旋飛了下來。河岸邊女子搗衣的聲響變得有些近了。

“這樣的日子,真是悠閑阿...”

“是啊,真是悠閑......”謝定安抬起涼茶一飲而盡,起身對葉楨說道:“我們該走了。”

“嗯,好。”葉楨隨著謝定安而起身,卻是沒有隨著他走。

葉楨卻是想著再看看倉庫茶葉的保存情況,便去了茗月樓的倉庫。

謝定安見著葉楨的動作,也跟著葉楨一起去了。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小事。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穩的木架,葉楨按著常例用手撥弄了一下木架二層上麵的茶葉,沒想到木架卻是輕微地搖了一下,不過葉楨倒是沒注意到什麽,而是繼續往前走了。此時,木架的另一麵有夥計拿著梯子正在往上扶著大件的物什,大概也是一下子沒能控製住,搖搖欲墜。謝定安看見了,本想用手往前去扶一下,走在謝定安稍前方的葉楨正好此時回頭,幾乎也在同時間退了一步,用手扶了扶木架,另一隻手卻是試圖將謝定安擠開。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因為連話都來不及說出來,但是她終究是將木架穩定了下來,不過謝定安卻是沒有被她擠開,而是被她擠倒了了下去,葉楨此時也沒能借著力,便也隨著謝定安一起倒了下去。倒地的瞬間,葉楨想著拉住什麽穩定身形,別摔得太難看,沒想到雙手隨意一拉之下,卻是拉住了一根軟軟的帶子。

等葉楨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定了定神,才發現自己躺在謝定安的身上,手中正抓著謝定安腰間那一塊白色的絲綢。葉楨想著趕快起來,別壓著他了,沒想到身下的謝定安卻是一臉的笑容,絲毫不顧冰涼的地板有多麽硬實。

起身後,葉楨才問道:“謝兄,你沒事吧?”

謝定安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卻是指了指葉楨手上那根被扯下來的腰帶,”秦兄,這腰帶…..“

“呃……”葉楨低頭望了望手上那根白色的,隱隱繡著雲紋的腰帶,臉上盡是窘迫。

謝定安瞧著葉楨臉上的神色,心底突然**漾起了一絲別樣的感覺,“既然是你扯下來的,那麽……你便幫在下係上吧。”

“這…”葉楨有些遲疑,“會不會不合適…”

“有什麽不合適的?既然你給我弄了下來,你就得給我係上去!”

“呃…好吧…”葉楨終是覺得是自己的不對,也就認命般地走到了謝定安的麵前。謝定安大概比葉楨高一個頭的樣子,葉楨的頭正好抵著謝定安的下巴。

葉楨將手中長約十尺,寬約一尺的白色雲紋腰帶分成了兩段,短的一端搭在了謝定安的左肩上,長的一端固定在了謝定安的腰上,從右至左繞了兩圈。然後將此前搭在謝定安左肩上的那一端給拿了下來,用纖細的拇指將兩邊的緞帶都小小地對折了一下,將之係了一個蝴蝶結之後,又將蝴蝶結兩段往謝定安的腰間給塞了進去,留在外麵的兩條長長的綢緞也被葉楨塞了一條進去。此時葉楨再仔細地將謝定安腰間的腰帶給理了理。

係腰帶的葉楨自然是體會不到謝定安此時內心的煎熬。葉楨靠近來的片刻,幽幽的體香便是隨著秦淮河麵的風吹到了謝定安的鼻翼前,讓人心猿意馬。更別說葉楨弱肉無骨的手在腰間活動所造成衝動了。

不多時,平整的腰帶便已是係好。

葉楨抬頭,本想用眼神詢問謝定安自己的手藝如何。沒想到抬眼之後,卻是看見了謝定安神遊物外的樣子,”謝兄…謝兄?”葉楨搖了搖謝定安的手臂,“你在想什麽呢?”

謝定安回過神來,眼珠子一轉,心中的話便一世說了出來,“我在想怎麽把你娶回家......”

葉楨聽到謝定安這句話,下意識地就往外跳了一步,“這……”旋即,臉上卻是一紅,“你我皆是男子…在下,可沒有龍陽之癖。”

“我有就行了。”謝定安一臉正色地向葉楨說,“嫁給我可好?”

“你......”

葉楨突然想起了此前謝定安作弄她地片刻,“謝兄,你又在作弄我了。”語罷,臉上盡是無奈之色,內心卻是苦澀。

“哎呀…又被識破了......”謝定安一臉惋惜之色,“不知道以後是誰會那麽有福氣,能嫁給秦兄,像秦兄這樣優秀的人可是很少。”

“在下還未及弱冠,談此事...或許有些早了。”葉楨別過頭去,不著聲色地轉換了話題,“謝兄,我們該回去了。”

“嗯,走吧。”

夕陽西下,葉楨跟席君說了幾句話後,便從庫房裏麵搬起幾個大大小小的盒子準備上馬車回家。謝定安很自覺地沒有上自家地車,而是選擇了與葉楨同乘一輛。葉楨見著謝定安不請自來地樣子,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暗自朝馬車的內裏坐,給謝定安留下了安放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