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楨昏迷後做了一個夢。

回到了謝定安離開前日裏那個晚上。

夢見他朝著自己伸出寬厚的,感覺可以令人信任的手掌,信誓旦旦地對自己說:“我謝定安這半生一直是作繭自縛,從未敞開心扉去結交一個人,現在,也隻有你,能伴我左右罷了,若秦酒兄是女子,我謝定安,願搜盡這天下的財富……傾國以聘!”

傾國以聘......

夢裏麵的夜風都是如此真實,似是吹在了葉楨的心頭。癢癢的,令自己忍不住想要撓一下。

然後她看見漫天的星辰都沉淪在他的眼中,朝著自己說:“不是玩笑。秦酒兄,你知道麽,我時常在想,若是你為女兒身,那便好了,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你提親了。”

葉楨覺得,明明才過了一日,為什麽卻感覺已經過去了很久,似是經年。

然後她醒了。

發現自己正躺在馬車的車廂裏麵,身下鋪著柔軟的墊子,馬車開得很慢,想來是擔心行駛速度太快,從而使車廂裏麵的自己感到不適。葉楨笑了笑,想起了馬車前麵的二狗,對自己到還是真的好。眼前的景象還是有些模糊不清,葉楨揉揉眼角,想要將眼前的景色看得分明,但是最終還是一片模糊,大腦也開始造反,帶著平時根本不會存在的思想,葉楨苦笑了一聲,便枕著手臂,順著腦海裏的念頭,開始想著謝定安。

一個月前的初遇,他站在滿枝頭都開滿了大大的,白色的花朵的望春樹下,為自己吹奏了那一曲,笛聲絲絲入耳,哀怨悠長,引得自己心弦震動。他還為自己做了一個近庖廚的君子,親手為自己做了一桌好飯。

次日又邀請自己去府中為他出謀劃策,打開那醉生夢死的銷路,還允諾給自己兩成的幹股。雖然後來在茗月樓拒絕了他,但是自己又何曾看不出來,那兩成的幹股,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進入了茗月樓和謝家的賬薄之中。

再後來,月白離開了,將被羅氏所覬覦的茗月樓留給自己,想借此給自己帶來一個穩定的生活來源,確實沒想到那羅氏的吃相這麽難看,月白一離開,就將自己告上了公堂,雖然手中月白留下的親筆書信可以解決羅氏的問題,但是那謝定安卻去替自己請來了公羊羽這位當世大儒,來解決自己的困境。後來聽蘇子易說起,為了請那公羊羽,謝定安竟然是在那柳府的門口,生生地求了一早上。

自那以後,謝定安就開始有事沒事地朝著自己的一濁園跑,剛剛開始的時候葉楨不以為然,後來沒想到那謝定安竟然是為了自己,洗手做羹湯,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少爺,居然肯為了自己變成一個廚夫,若說心底不感動,那是假的。

自己在院子裏養的那些花,還有那些錦鯉,以及背後那幾株合歡樹,每天早晨都是他都早起給花和樹澆水,給魚喂食,連二狗都大笑說是請了一個不要工錢的夥計。

在這不長的日子裏,他總是對自己百依百順。無論是出去散步曬太陽,還是在二樓的陽台上聽雨聲,捧著書卷看書,他都一直陪在自己的不遠的地方,默然無聲,卻又百般溫柔。渴了、餓了、累了,他都在這之前就像提前知道了一樣了解,然後準備好自己所有可能需要的東西。

隻是...這樣的表現,著實讓自己懷疑。

這樣的生活太過分了,過分得讓他都快忘了前塵種種,那些關於自己的往事似乎都丟在了時光的縫隙中,再也尋不見。可是,那些並不是真的,獨處的夜晚總讓他記起,存在的事實依舊存在,發生過的事情,也確實是發生了的。

初到江寧城的自己,能信任的江月白是戶部尚書之子,自小在江寧城揚名,內心風光霽月,根本不可能是謝永暮的人,通過那就多日來的了解,完全可以確信。可是那謝定安從未在江寧城顯名,托詞是謝家不受重視的嫡子,可是隱隱地,總是透露著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就如同謝永暮一般。隻是,他眼底那一分真情,確實一直映在自己的眼底,做不得偽。所以,這謝定安,大概就是謝永暮留在江寧城的釘子吧,監視著自己。

但是...自己確實真的動了心,真的,被那句傾國以聘給打動了。

葉楨不相信,一個人能在自己麵前口口聲聲地說喜歡自己,內心卻又疏遠著自己。這樣地朝夕相處,不露馬腳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自己相信謝定安的情。但麵對謝定安那麽多次的表露心跡,自己卻總是當作玩笑話,一揭而過。隻是不願再與那謝永暮扯上關係。

葉楨苦笑一聲,為什麽醉酒了,大腦還是如此清明......

輕輕地歎了一聲,葉楨便扶著車壁,支起身子,掀開車內地窗簾,見著自己正在文德橋上,周圍盡是行人,便朝著馬車前麵駕車地人喊了一聲:“二狗,停車。”

“籲......”二狗聞言而動,一勒繩,馬車便穩穩地停了下來,“公子,有什麽吩咐?”

“帶我…嗝…去橋下。”葉楨地聲音還是帶著一絲酒氣,有些暈暈乎乎的,即便是醉不醉人的醉生夢死,喝多了,還是會醉的。

在前麵駕車的二狗皺著眉頭,想了想京中某位大人物的吩咐,歎了口氣,還是如了葉楨所願,將車駕到了文德橋的旁邊,停了下來,扶著葉楨下了橋,去了此前放河燈的地方。

“二狗…你先回去吧。”葉楨晃著身子,揮了揮手,“我自己會回來的。”

站在葉楨身後的二狗見著明顯已經醉酒的主子,朝著她看了一眼,便退了回去,他知道葉楨現在有些東西不想讓自己看到,所以才會揮斥自己,讓自己先回去,可是見著自家主子醉了酒,他也不方便說些什麽—因為此時說什麽都是徒勞無功的。便朝著葉楨說了一句:“您要保重身體。”便退了上去,回到了馬車上麵,駕著馬車離開了葉楨一段距離,不再看她一眼。

葉楨扶著橋壁坐了下來,看著眼前似乎是延綿不絕的河燈,突然覺得眼睛被刺地生疼,便垂下了頭,不再去看,但是口中卻說道:“出來吧。”

葉楨見著自己想著的人並沒有應聲而出,臉上閃過一絲自嘲,“我知道你是謝永暮…”葉楨支著身子斜倚在石壁上麵又打了個嗝,“的人……”

隱藏在黑暗處的人影在聽到葉楨前麵一句話的時候,似乎晃動了一下,但是聽到後麵那句話,又穩定了身子。

“你當真以為我看不出來...謝定安!半閑閣那盤蟹黃糕,除了你,誰還做得出來!”葉楨的臉上透露一股子的了然,卻又和醉酒後的酡紅混合在了一起,在緋紅色的河燈下顯得煞是好看,“我問你阿...你對我,到底有幾分是真情?”

黑暗中的人影依舊沒有動作,靜靜地聽著葉楨的話。

“謝定安...!你對我,到底是…怎麽樣的?”葉楨的話帶著一種沉悶的歇斯底裏,抬頭,朝著四麵的河水說道:“我知道你是謝永暮派來監視我的人手…”說著,又垂下了頭,“可是…我不信,不應該是這樣的,對嗎?”旋即,一抹苦笑,浮現在了唇角。

話音剛落,那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靜靜地看著葉楨的樣子。

葉楨沒有注意到人已經出現,半眯著眼,在口中喃喃自語,“你說你願意傾國以聘,我看似不在乎......”葉楨忍不住煩躁,又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似是想尋找那個今晨離去的人,“可是…我又何嚐沒有顫動……”

葉楨彎下腰,想著從河水中扒拉一個河燈來,卻忽然被人環住了腰,未及回頭,葉楨就感到平日裏極為熟悉的氣息從他身後包裹過來,把自己圈在了懷裏。

那本離去的人的胸膛貼著她的後背,葉楨被耳邊的熱氣激得打了個哆嗦,竟忍不住有逃離的欲望,察覺到了懷中人的僵硬和下意識的恐懼,卻沒有放手,反而更用力的擁住他,“不要怕,是我。”

“我知道是你!”葉楨疲倦地說:“放開我吧,我現在……不想碰到你……”

抱住葉楨的謝永暮,察覺到葉楨的不安,身體一僵,葉楨聽見他的聲音在耳後響起,“放開你讓你去投河……你打算這樣對我嗎?”

“我沒有...隻是想,撿一盞河燈罷了…”

“清九……”

又是用這麽喑啞蠱惑的聲音叫她的名字,葉楨咬緊嘴唇,突然大叫著說道:“別叫我……你是謝永暮的人……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我…”身後的人,身體又僵了僵。

葉楨嘲諷著說道:“難道你肯為了我去背叛你主子?謝永暮騙我,你也騙我,嗬嗬…我清九何德何能…”說著,臉上的紅暈更多了,連耳後,都染上了一絲旖旎的味道。

葉楨的話音剛落,就感到身後的熱氣更近了,溫潤卻冰冷的唇碰到她的耳垂,那人伸出舌尖輕滑了一下,然後用牙齒小小的咬了一口,葉楨的手從那人的禁錮裏猛地探出,不可忍受似的緊緊抓住了她環在自己身前的胳膊,身子一軟,似乎是就要倒地。

“謝...定安......”

阻止的話確實怎樣的說不出口,葉楨在心底微微自嘲,歎了口氣,隻能軟靠在他懷抱裏,任他的吻一路向下,在她的脖頸和肩膀上留下暗紅的吻痕。

月亮似乎突然變得明亮了些許,謝永暮極力克製住越來越洶湧的感情,留戀的咬了一下葉楨瘦削的肩頭,抬起頭來附在她耳邊輕聲呢喃,“清九,不要再多疑了。”

我,對你是真心的......

長久以來控製的絕佳理智崩塌,在迷人的夜色之中,葉楨癡迷一樣回頭望著他似是盛滿了秦淮風月的眼眸,忍不住衝口而出,“謝定安,你對我……到底是什麽……”

害怕得牙齒打顫,葉楨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卻還是抬著頭望著眼前麵若冠玉的人,顫抖著執意問,“是什麽意思?”

纖細的手指撫上他的下頜,沿著柔軟的下唇細細研磨,“這是什麽意思?”

葉楨醉酒後幾乎是憑著本能行事,隻存了半分理智,她其實想問他,你是真的願意娶我嗎?可是卻又擔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隻能用這樣模糊的問法來試探…這樣的話,已經用盡了她全部的勇氣。

謝永暮無言的看她,感受到懷中人的心跳已經快得不能自持,他想回答,卻又猶疑,“那麽你對我呢?”

葉楨突然就笑了,哈哈大笑。她的問題讓他如同被人兜頭潑了一盆涼水一樣瞬間清醒過來,使她此前特意喝下用來灌醉自己,讓自己擁有半分勇氣的酒也醒了,她的手臂垂了下來,猶如一個將行就木的老人一樣垂了下來,夜風拂過,葉楨的眼睛裏一陣幹澀,卻是沒有淚,她笑得天真甚至有些頑皮。

“你在乎嗎?”葉楨這樣問道,燦若星辰的眸子盯著謝永暮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著,竟然讓他無話可說。

葉楨又短促的笑了一聲,掙開他的懷抱,強打著已然是支撐不住的身子,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去,淡淡的留下一句,“我回去了。”

謝永暮幾乎是下意識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別走!”

聲音尖銳,這不像他。這不像在楚國謀劃隱忍多年的吳國太子說出的話。

葉楨沒有掙紮,卻也沒有說話,隻是淡淡地看著他,似是想從他地臉上找出一絲別樣地意味來。

“我…我對你—是真的,事情結束之後,我會…來找你,然後...娶你。”

低低的歎息聲從謝永暮的唇邊響起,悠悠的夜風裹挾著初秋還有些炎熱的氣息從兩人之間拂過,帶來一絲清涼。過往的行人的談話聲以及遠處小廝賣力的吆喝聲都被隔絕到了外麵,都未曾打擾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這一刻,似乎天地間隻剩下對望著的兩個人。

葉楨又笑了,不過卻不是此前那樣絕望的笑,而是笑地溫婉而驕傲,看著眼前這個已經屬於自己的男人,問道:“那…還有多久?”

謝永暮朝前一步,雙臂又再次禁錮了葉楨的身子,“三個月,你等我三個月。”

葉楨得到謝永暮肯定的話語之後,明眸之中帶上了一絲喜色,略微一思量之後,居然是胳膊攀上了謝永暮的脖子,踮起了腳尖,朝著謝永暮那溫潤卻冰冷的唇吻了上去。

謝永暮沒有料到醉酒之後的葉楨行事竟然大膽至此,不過卻也是顧不得什麽,佳人主動送上了香唇,這樣的機會,這可是第一次。

謝永暮心底想著,說來也巧,兩次的親密接觸都是帶著酒香,自己是不是應該多朝著葉楨灌一些酒,這樣親近的機會會不會就此多上一些。想著今夜葉楨的肯對自己表明心跡的種種,便曲了小指,將指尖的粉末給放了開來,讓它隨著夜風飄散。

酒香伴隨葉楨身上的清香混合在了一起,讓本是沒有喝酒的謝永暮也醉在其中。微涼的唇瓣彼此相接,倒是梢上了些許未曾出現過的溫暖。

兩岸跳動的燈火與漫天的星辰定格了兩人緊密相擁的畫麵,河岸旁,流連不絕的河燈自兩人的腳邊劃過,有還沒有離去的小姐和公子們見著這兩人是男子打扮卻在擁吻,皆是掩了麵,別過了頭去,不再關注這兩個‘斯文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