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公羊羽之後,葉楨便回房寫下了方子,然後交給了二狗,叮囑他一定要在分別開來,在兩家藥房購買。本來這樣的瑣事是斷空或者念歌去做的,但是自從公羊羽說作業去請夢生唱曲沒請到的時候,葉楨便有了些許的懷疑,畢竟斷空、紅魚以及念歌和步崖都是夢生帶來的人,現如今看起來似乎是沒有一點的異樣,但是葉楨還是的留了個心眼,選擇了讓二狗去買,當然,在麵對那死人恭敬的樣子時,葉楨還是找了個托詞,說二狗是去茗月樓查賬,順帶買的。

此前第一次去茗月樓時,葉楨便知道了每逢初一十五都是要去差賬的,但是昨日是中元節,所以葉楨也就沒有去,今天便借著這個機會,吩咐二狗去查賬,抓藥。這樣的吩咐,看不出來任何問題,也不用疑心那四人背後的人會如何。

說來也有些悲哀,葉楨發現自從謝定安離去之後,自己竟然是變得如此多疑,能信任的,似乎也隻有二狗一人罷了。

傍晚時分,夕陽的餘輝映紅了大半個天空,晚霞妖嬈。微風輕拂。碎金色的陽光穿過合歡樹的枝葉,在地上融化成班駁的樹影。葉楨喝了兩次藥之後總算是覺得頭有些清明了,便抱著書卷靠在二樓的窗欞處借著夕陽的餘暉看書。現在也實在是尋不到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做,所以葉楨能用來打發時間的,也隻有這一件事了。

中午的時候念荷遵從吩咐來見她,葉楨本是想著為什麽自己要買下這人,但是想著這人來自鳳棲樓,至少也會比那四人來得清白,也就讓她做了自己的貼身丫鬟,雖然讓能得到公羊羽讚賞的歌姬來做自己的貼身侍婢有些暴遣天物,但葉楨此時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辦法。因為葉楨畢竟還是女兒家,若是一直由著二狗照料,總是會有些不便,所以葉楨也順帶著告訴了念荷自己是女兒家的身子。

她不知道自己以為的謝永暮會再使什麽法子來監視自己,雖然謝定安已經離去,但是若是告訴葉楨謝府留下的那些人之中沒有監視自己的人,她是萬萬不信的。雲水村三月,以葉楨的心智,謝永暮在自己麵前展現出來的力量,絕非易與。葉楨毫不懷疑謝永暮能夠繼續在自己身邊插上釘子。隻要想到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人竟然是那人派來的,心底便隱隱有些心寒。

吃過晚飯之後,葉楨再次捏著鼻子喝下了公羊羽開出來的中藥,雖然這藥的效用很是了得,但是這味道嘛…實在是令人有些大失所望,不過既然有用,葉楨也隻好捏著鼻子將那碗苦澀的藥給喝了下去。沒過多久,便在念荷的伺候下睡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大天亮了,透過窗欞可以看見天邊掛著一抹動人的朝霞,葉楨的病情也有了很大的好轉,畢竟昨夜裏被念荷以她的身體為由,特意為她加了一床厚厚錦被,葉楨推脫不過,也隻好同意了。出了汗,這風寒也就好多了。

在一濁園呆了一早上之後,葉楨便帶著二狗和念荷出門了,她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公羊羽昨日叫她分作兩家藥房買是含著深意的,所以她便將那四人留在了一濁園內,並沒有帶他們出行。

沒想到駕著車去了柳府後,卻從守門的小廝那裏得知公羊羽今日早早地出去了,葉楨無法,隻好讓二狗先駕車回一濁園拿請柬,自己則是帶著念荷先行去茗月樓坐坐,等待著申時的到來。

濮園位於秦淮河上遊,是寧府的宅子,在江家以前,這寧家可是江寧城的第一世家,聖眷無雙,但可惜,自從江月白的父親江文林入仕之後,竟然是一路高升,將那寧家的家主寧承意從朝堂上打壓了下來,但是畢竟底蘊在這,把握了江寧城那麽久的寧家在此前一直是江寧城文人門的精神象征。

葉楨其實也很奇怪,這樣一個大家族怎麽會和那羅氏交好,來故意找自己的麻煩呢,不過既然是找了,葉楨自然是得接招,因為她要在這江寧城生活下去,這樣的活動,總是避免不了,要參加的。

這個時候的茗月樓熱鬧非常,畢竟是節日前後,樓內人聲鼎沸,數十餘張桌子上都坐滿了人。這個時候也是說書人最喜歡的時候,因為人多,賞錢自然也就多,一個一個淒美或者是爆笑的故事從他嘴裏說出來,總是能引動茶客的情緒變化。

葉楨邁步進了茗月樓,守在的小廝看見自己的東家來了,便弓著身子,想著迎葉楨上茗月樓的三樓,但葉楨此時正好無聊,想著去三樓實在是無趣得緊,又見著一樓說書人與茶客之間熱鬧得樣子,便停了腳步,吩咐小廝在一樓找張桌子出來,她要在一樓聽故事。

那小廝聽見自己得東家對說書人得故事感興趣,便麻利地找了一張幹淨的小桌子以及一張立凳,與其他的夥計搬到距離說書人不遠的位置。再去廚房弄了兩碟點心,一壺新沏的六安瓜片放在了葉楨麵前。

葉楨坐定之後,便抬起桌上的茶,撣了撣浮在茶上的茶葉,小心地啜了一口。便開始聽那說書人講故事。葉楨顯然是來得有些晚,因為故事已經講了一半了。

“……這蘇小小阿,拒了錢萬才之後,賈姨媽勸她:“不妨尋個富貴人家,終身也有了依靠。”,沒曾想,那小小卻是道:’人之相知,貴乎知心。豈在財貌?!更何況我愛的是西湖山水,假如身入金屋,豈不從此坐井觀天!’賈姨媽擔心小小母親留下的積蓄用盡,將來生計無著。小小說:’寧以歌妓謀生,身自由,心幹淨,也不願悶死在侯門內。’……”說書人表情生動,似是自己見過蘇小小一樣,“那賈姨媽又歎息道:’姑娘以青樓為淨土,把人情世故倒也看得透徹!’。”講到這裏說書人頓了頓,拿起手邊地茶,喝了一口。

“難道那蘇小小真的入了妓籍?”坐下有人借著說書人喝茶地空檔,一臉疑惑地朝著說書的人問道,“還有那錢萬才,家財萬貫,總是有辦法壓得那蘇小小從了他做妾的吧。”

“那蘇小小,自然是沒有去做那錢萬才的妾…而是…真的就如以前所說,去操琴謀了生路,成了一代名妓。”

“這就完了?”坐下又有一人可惜地朝著說書人問道,“最後容顏老去...一點朱唇萬人嚐了吧。”

沒想到那說書人竟然是搖搖頭,“這還沒完呢,著什麽急阿...且聽我慢慢道來。”說著將手下的醒木一拍,讓坐下聽書的人注意,“這冬去春來,鶯飛草長。有一日,蘇小小又乘油壁車去遊春,斷橋彎角處迎麵遇著一人騎馬過來,那青驄馬受驚,顛下一位少年郎君。那郎君名叫阮鬱,是當朝宰相阮道之子,奉命到江寧辦事,順路來遊秦淮。他見小小端坐香車之中,宛如仙子,一時竟看呆了。直到小小驅車而去,阮鬱才回過神來,趕緊向路人打聽小小的來曆住處。第二天一早,阮鬱騎著青驄馬,叫人挑著厚禮,徑直來到西泠橋畔。”

“恰好賈姨出來,阮鬱道:’晚輩昨日驚了小小姑娘,容我當麵謝罪。’賈姨見他不似一般王孫公子氣盛無理,便進去通報。小小因遊湖勞累,今日一概謝客。她倚在床邊,不知怎的。總想起昨日遇見的那少年郎君。忽聽說此人到來,心中一喜,說:‘請.’,那阮便鬱斜穿竹徑,曲繞鬆柳,轉入堂內。小小從繡簾中婷婷走出,四目相視,雙方都暗含情意。阮鬱英俊瀟灑,舉止文雅,言談中對西湖山水讚不絕口。小小道,’你既愛湖山,請到樓上鏡閣眺望。’鏡閣牆壁上貼著小小書寫的詩,阮鬱念到’水痕不動秋容淨,花影斜垂春色拖’時,不禁叫好,對小小更添了幾分愛慕之心。”

此時,又有人插嘴了,“那蘇小小,是不是就此隨了那阮鬱,成了那阮鬱的妻子。這樣一來,蘇小小可是飛上枝頭了。”

“怎麽會成那阮鬱的妻子呢?”站在葉楨身後的念荷,此時也忍不住插嘴說道:“兩人身份太懸殊了,蘇小小是不可能進那阮鬱的家門的,畢竟他父親可是當朝宰相。”

台上的說書人朝著葉楨斜望了一眼,“這位公子說對了,那阮鬱的父親可是不允許蘇小小進他家門的,不過那蘇小小卻是奇女子,竟然與那阮鬱私定了終生,瞞著阮鬱的父親就選了個黃道吉日,張燈結彩,備筵設席,辦了婚事。阮鬱成婚的書信送到家中,阮道氣得差點昏倒:堂堂宰相之子娶了歌妓,豈不被天下人恥笑!但山高水遠,一時又奈何不得。但是畢竟是宰相,強按怒火,寫了封信,連同一份厚禮,派人送至錢塘,交給阮鬱。信中寫道:小小既是品貌雙全的才女,他並不反對這門婚事。”

“還提醒阮鬱不可貪歡於夫妻之情而荒了學業。阮鬱、小小見阮道說得通情達理,才放下心來。過了些時日,阮鬱又接到家書,說阮道因受風寒臥床不起。小小急忙打點行裝,催阮鬱回去探親。阮鬱趕回家中,見父親安然無恙,不由奇怪,阮道怒罵道:’你被賤女迷住心竅,我不略施計,你如何能回來?’不由阮鬱分說,命家人將他關進書房。阮道又作主,為阮鬱另擇名門閨秀。”

故事講到這裏,坐下的人也聽明白了大概,皆是為那蘇小小歎氣,隻是卻沒有人去責怪那阮道,因為他的選擇無疑是正確的,當朝宰相之子娶了一個賣藝的歌姬,這樣的事,隻能是發生在故事之中,若是真實地發生了這樣的事,大概所有人都會讚同宰相地做法吧,畢竟門當戶對已經深入了人心。隻能是當作茶餘飯後的故事,聽一聽,歎一歎罷了。

“那後來呢?”又有一人接著追問道:“這阮鬱離開後,那蘇小小怎麽辦?”

“那蘇小小自阮鬱去後,整日足不出戶,左等右等總不見阮鬱的信息。‘夜夜常留明月照,朝朝消受白雲磨。’隻能吟詩以解愁悶。春去夏至,小小才接到阮鬱的信。隻見她臉色蒼白,雙手微顫,眼裏噙著兩滴淚花,良久,才吐出一句:‘原來如此!’到了晚上,小小獨自關在房中,飲一陣酒,撫一陣琴,間或抽泣幾聲,直到深夜才沒了聲響。賈姨媽放心不下,破門而入,小小已醉倒在**,淚水濕透了枕巾。”

“皆是苦命之人阿...”坐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搖著頭說道:“那阮鬱,當真是薄幸......”

“這樣的深情...最終也得不了善終...唉...”

“向來情深,奈何緣淺...“

葉楨聽著周圍的議論,心底突然是湧上了一絲難過,難道因為身家門第便要活活拆散一對鴛鴦,這樣的事...實在是太過殘忍。

說書人又將醒木朝著桌上拍了一下,“從此以後,小小臉上少有笑容,性情變得更為冷峻孤傲,接待客人,言語之間更多調侃的冷笑。不想,倒反而傳出個“冷美人”的名聲......”

“......”

就在這樣令人察覺不到時間流逝的茶話會中,天色漸漸晚了下來,一抹夕陽,斜斜地掛在了火瓦巷的巷口,濮園詩會,漸漸地臨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