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透著濕氣的黑影站到了正在燃燒的小屋之前。

月光淺淡,夜風撩人,江邊房屋的火勢被秋夜的風一撩撥,越發顯得猙獰。被燃燒的房屋不斷垮塌,房梁、碎瓦落地的聲響不絕於耳。木材被燒焦的氣息、熱酒的醇香、以及...甜膩的血腥味道。他在屋子的周圍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什麽人。皺著眉頭,似乎是在想那人去了哪。草木的灰燼在他麵前不停飛舞著,望著眼前被焚燒的屋子,他似乎有些心煩意亂,於是他用還在滴著水的衣袖煽了煽麵前的飛灰。

然後才偏頭,再次看了一眼停泊在江邊的那艘小舟。

小舟很小,容納不下幾個人。船頭上麵躺著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他沒有多看一眼,而是穩穩地站在了岸邊,朝著小舟說道:“小姐,您在麽?”

沒有半分回答聲響傳來,似乎小舟上麵真的就隻有那個昏迷的婦人。

他想了想,確認自己的推斷,然後繼續對著小舟上麵喊道:“小姐,我是二狗。”

一陣窸窣的聲音響起,一個白色的…不,應該是紅色的身影從船艙內走了出來,她朝著二狗問答:“二狗,你…是誰的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二狗見著自家主子無事,一直提著的心放了下來,知曉了葉楨在這裏他就迫不及待地跳江來尋。但是他忘記了自家主子是一個水晶心肝地人物,大腦通透,自己在寧家之前尋到她,那麽必定也會引起懷疑。畢竟他一開始表現在葉楨麵前的,就隻是一個青樓知客的麵貌,是不會有這麽大的能力尋到失蹤的葉楨的。

不過葉楨必定是對二狗有回護之意,所以麵對陡然出現的二狗沒有采用暴力手段,而是正麵詢問,哪怕,她地手上,有著剛剛才從船艙裏尋到的弩箭。她不是一個以最壞的惡意揣測身邊人的人,所以她才會在謝定安的朝夕相處中眷戀上那麽一個對她小心嗬護的人。

“我…永遠是您的人。”二狗的眼睛偏向了別處,神色有些倦怠,“從您將我買下的時候…就是您的人。”

“你是如何尋到此處的?”

葉楨突兀地將一隻手臂伸出來,寬大的袖擺上沾染了點點鮮血,如同正妖冶綻放著的花朵。然而,就是這般看起來賞心悅目情景,卻是暗含了驚世殺機,一隻黑色的、剪頭翻著冷光的箭矢,正快速而精準地對準了,有些心虛的二狗。

“我…是跟著寧公子來的。”二狗向後退了一步,表示自己對葉楨是忠心的,“白日裏,您托人來說要我晚上來尋您,但是到了晚上我卻是沒有尋到您的蹤跡...之前在詩會上麵,寧公子為難於您…所以,我想著會不會是他將您綁了去…所以。我才會一直跟著他。”

“……”

不遠處葉楨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動,手上的弩箭輕輕地向下壓了壓,主仆之間的氣氛似乎是緩和了下來,“那…你為什麽沒有被發現?”

“小姐…您忘了?”二狗麵對冰冷的箭矢,神色有些哆嗦,似乎是害怕那抹奪命的冷光在轉瞬之間便進入了自己的胸膛,所以,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是…在秦淮河邊長大的,水性...雖然談不上是最好的,但是也不至於會被畫舫上麵的人發現…所以,我才會到這裏來。”

葉楨低下了頭,似乎是在思考二狗話語中的真實性,沒過多久,她手上的箭矢終究還是放下了,朝著二狗說道:“你過來。”

“是。”

二狗見著葉楨信任了自己,頓時喜笑顏開地往葉楨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小姐,您瞧著那邊的畫舫了麽?那就是寧公子的,我們還是趕快走的比較好。”

也就是這時,異變突生。

一篷藍色的,細微的粉末突然出現在了二狗的麵前,就像是波斯商人經常抽的水煙袋裏麵冒出來的煙霧,看起來尋常無比。藍色的粉末並不多,反而很少,似乎隻有一個指縫一般多的計量,但出現的地方卻極為合適,在二狗的麵門之前,須臾之間,便入了口鼻。

“我信...但是...也不信。”

葉楨望著頭頂上淡淡的月色,似是呢喃一般地說道,不再看已經癱著倒地的二狗一眼。

她一直是相信二狗的,畢竟他是自己親自挑選出來的人,最初的見麵,他一副人仗樓勢的樣子,將自己和道天歌攔在鳳棲樓外,而後麵對雲三娘的親自相迎卻又懂得審時度勢,極為快速地轉換了自己地嘴臉來麵對自己和道天歌。況且,自己買下二狗的這一個月,雖然他行事有些奇怪,但是依舊是逃不脫那個青樓知客的角色,他的骨子裏,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物。

但是今日他的出現,實在是太過於巧合,他居然能夠在寧家之前出現在自己的麵前,這如何不讓自己懷疑。寧家是一個大家族,以他們都找不到...或許是故意拖延時間。但是畢竟也比二狗這樣漫無目的來得快。二狗說他是跟著寧宇恒來的此地,葉楨是信的,但是他說寧家沒有發現他。葉楨對此是絕對不信的。

這樣的巧合,隻有兩個解釋。

要麽,是真的如同二狗所說,他很擅泳,死去的陳虎說,此地是城外,與江寧城城內有著半個時辰的水路。二狗怎麽可能在這半個時辰裏麵一直跟在畫舫後麵呢?這樣的擅泳,實在是太可怕,所以,葉楨不信。何況…一個在江寧城盤桓百年的寧家,難道找不出一個奇人異士,去發現一個跟在自己身後的人麽?

要麽,就是二狗的背後有一個比寧家更為強大的勢力,護著他的行蹤,讓他逃過寧家的眼線。

葉楨信的,是第二個。

不過終究是自己在江寧城第一個仆人,他為自己做了那麽多的事。葉楨還是心有不忍,所以,她僅僅是用了煙羅媚行,而不是直接一箭射死。她對二狗,還保佑最後一絲希望,希望,她真的是撿到寶了,那二狗的能力,真的有那麽厲害。

於是她上前一步,蹲下了身子,將二狗拖到了船上來,輕聲問道:“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二狗的身子顫抖著,牙齒咬地緊緊的,像是見鬼一樣地看著葉楨。他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平日裏看起來溫和無比地主子竟然會對自己下這樣的手,晃了一眼,才看到了葉楨那雙白色的鞋子上麵沾滿了血跡,這才哆嗦著說道:“鳳棲樓…”

鳳棲樓?

葉楨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江寧城公堂上的那一幕。

……

“鳳棲樓的三娘阿,您忘了?”三娘再一次點了點葉楨的胸口,“您可是好久沒來看望姑娘們,姑娘們可是想您得緊阿~”說著臉上又是一番嗔怒的表情,自是一番豐韻在其中。

……

難道…在很早之前她就認識自己,所有才會不顧自己的身份,上了公堂,才會有了公堂上麵的那一幕,從她的話中,可以確實地感受到,她對自己地善意,那樣的問話,在當時看來,正常無比,但是現在再回想起來…難道是她想借此了解自己到底有沒有失憶麽?

茗月樓一案,自己的主意力幾乎全部集中在了謝定安為自己尋來的公羊羽身上,對那不請自來的雲三娘並沒有多想,以為她真的是承了道天歌的情,而來相助自己,但是現在想來,根本沒有那麽簡單。這鳳棲樓…竟然有著讓寧家都無法察覺的勢力…它的背後到底是隱藏了什麽。

二狗身子的抽搐還在繼續,本就是濕透的衣衫現在看起來反而是像溺水之人一樣。葉楨終究是不忍看到二狗的樣子,歎了口氣,將懷中的白色帕子掏了出來,放到了二狗的鼻尖。

輕聲說道:“我一直信任你,所以在麵對你的背叛時…我才會下這樣的手,畢竟…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

二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沒有想到自己在葉楨心中的地位竟然是如此。他突然有些後悔,沒有告訴葉楨自己背後的究竟是怎樣的力量,眼中閃過一絲濃濃的懊悔。

待到解藥的藥效發揮了作用,二狗這才喘著粗氣,紅著脖子地向葉楨說道:“小姐,我不知道鳳棲樓到底是怎樣的,但是...三娘說…您是鳳棲樓的主子。“

鳳棲樓的主子?

繞是葉楨擁有千百智計,但仍舊被這樣的消息震得說不出話來。

若是這樣…那麽一月前雲三娘的動作便有了解釋…可是,若自己是鳳棲樓的主子,那麽雲三娘第一次見到自己,也不會是那樣的反應...初次見麵之時,她僅僅是對道天歌恭敬,而對自己,卻是隻保持了一個老鴇應有的態度,並未曾對自己另眼相待。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葉楨突然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中,她現在...唯一想要見到的,隻有謝定安。隻有那個於自己定了終生的謝定安。

“小姐?”二狗望了一眼越來越近的畫舫,看了一眼還在發呆中的葉楨,不由得出口試探著說道:“寧公子他們來了…您…是不是要見他們?”

葉楨的思緒被二狗的喊話給掐斷了,但她也沒有怎麽怪罪二狗,隻是看了一眼遙遙駛來的畫舫,低頭對著二狗說道:”你先回去,別讓他們瞧見了。去我閨房,將妝鏡下麵壓著的東西拿來,然後再到文德橋尋我。”

二狗不解地看著葉楨,“可是...現在已經這麽晚了…不如,明日再…”

“你去不去?”葉楨皺了皺眉,隨口向著二狗解釋說道:“隨我去燕京,今夜就動身。”

“是。”

二狗終於是想到葉楨想做什麽了,臉上閃過一絲愉悅的笑容。燕京...那不就是謝公子所在地地方麽?他向來是喜歡謝定安這個巨事無遺的人,這一個多月來謝定安為葉楨做的事他全部都看在了眼裏,他是讚成葉楨去尋找謝定安的。至於之前被葉楨下藥的事情,早就已經忘到了背後,反而是有些慶幸,自己遇上了這麽好的主子。

按照楚律來說,二狗現在完完全全是葉楨的人,但是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可是背板了葉楨的,若是根據律法來判刑,那麽他現在絕對是已經身首異處了。但是他現在卻隻是被小小的懲戒了一番,二狗如何不開心。他骨子裏還是一個審時度勢的平凡人,所以,他麵對這樣的葉楨,隻能是更加忠心,而不是心生怨懟。

於是他朝著葉楨行禮之後,便雙腳微蹬,縱身入江。

不多時...畫舫便緩緩駛近了…

微涼的夜風將葉楨散亂的發絲吹起,淡淡的月華籠罩在她的身上,將本是染滿了鮮血的白衣襯得有些出塵,那些代表了殺戮以及無情的血跡,在現在反而妖冶無雙。背後的火焰依舊熊熊燃燒著,葉楨的唇上,卻出現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魅若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