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天牢裏,火光明明滅滅,淒清異常。幽深的長廊似乎看不見盡頭,兩邊的牢房裏關押著衣衫襤褸的犯人,在隱約中,能聽到死囚傳來的痛苦呻吟聲。葉楨跟隨著牢頭走下覆著黃土的石梯,向下走去。

帶著葉楨前進的獄卒顯然是得了禁衛軍的命令,知曉了麵前這人來頭不小。所以也就沒有過多的為難於她,隻是恭敬地將她帶到一處比較幹淨的牢房裏後,便鎖了門退了下去。

其實幹淨也隻是相較而言。

入目是一間小小的,大約隻有一丈之地的地方。除卻一張小小的床之外,便沒有其他的東西了。上麵鋪著被地底傳來的濕氣給濕潤了的茅草,可以聽到生活在地底的樟鼠在茅草下麵活動的聲音。清冷的秋月透過高高的天窗照射進來,撒下一片孤冷的銀白。

葉楨隨手撿了些尚有些幹燥的茅草,放到了小小的石**麵,然後坐下,抬頭望著天窗外麵的月色,心緒有些低迷。

即使她智計百出,但依舊還是得來牢獄裏走上一遭。她雖然是相信二狗,但是不代表她相信二狗身邊的人。身邊無子可用,她隻能親自以身犯險,等待謝永暮的營救。

至於江月白...

葉楨隻是知曉,他是江文林之子,入了燕京或許會成為朝堂新貴。但是他現在隻是一個國子助教,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經出現在燕京的事。她不知曉,江月白現如今已經是楚國真正的實權人物,或許比起那些根深蒂固的大人物來說是真的根基尚淺,但是他卻擁有比擬的老一輩大臣的權利。

或許隱藏在鳳棲樓背後的力量會出現,但是葉楨也無暇顧及許多,她隻是但願,最先來營救自己的,會是謝永暮。

倒不是她對謝永暮有著什麽旖旎之心,她隻是...希望早日見到謝定安罷了。早日…將謝定安從他的手中交換出來。

畢竟…她是那樣深愛著他。

深愛著,這個...為了自己願意親近庖廚的君子。

夜色更深了些,窗外的月光越來越明亮,但周圍卻越來越寒冷。

葉楨雙手扶了扶肩膀,想要為自己帶來一絲溫暖,待到發現沒有什麽作用時,她也隻好將手放下,苦笑了一番,想著明明知道這裏是天牢,接著秋日的地氣,肯定會有些寒冷。自己卻想著在這樣的環境裏取暖,當真是異想天開。

然後又想著風寒依舊穩穩地掉在自己身上,沒有絲毫起色,又苦笑了一番。明明是按照著公羊先生的藥煎服了十幾日,為什麽就是不見好呢?

或許還是煙羅媚行的餘毒吧...

葉楨隻能這樣想著,不過自己已然解了毒,為何…還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她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月光低低地投射在她的腳邊,為她白色的鞋子覆上了一層銀霜。周圍很安靜,她聽不到除卻稻草下窸窣的聲響以外的聲音,獄卒將她安排在了一個單獨的牢房。是討好...也是考驗。

她的身份...畢竟連自己都不能確定,怎麽可能讓獄卒真的對她畢恭畢敬呢?

葉楨低著頭靠在石**麵,冰冷的牆壁帶著泥垢將她天洗藍的長衫染上了一層灰燼,但是一向有些潔癖的她沒有在意,隻是半闔著眼簾,思考自己要如何向謝永暮提出交換之事。而且,還不能讓定安知曉,他畢竟是男子,自己一個女子,如何能夠掩去自家男人的風頭。

良久之後,還是暗自歎了口氣,想著,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陣困意襲來,葉楨的眼皮有些低垂,本想努力地等著來人,但最終還是敵不過風寒與夜色的侵襲,昏昏地睡了過去。

******

京都的牢獄一共有三處。

一處位於皇宮大內,是關押皇親的宗人府。一處位於青龍大街的末尾,是楚國暗衛衙門的地牢,關押大人物的地方。還有一處,位於白虎街,是京都府的天牢,關押犯了事的平民百姓。

街道上麵鋪滿了銀霜,月色撩人。

這個時候夜已經深了,白虎街上的人家都已經去歇息了,守在天牢門口的兩個獄卒也有些犯困,嗬欠連天地坐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們在等著下一班的交接,等著回家抱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女入睡。

一陣銅鑼的哐當從京都府外的街道中傳來,伴隨著打更人吆喝的聲音,兩個困倦的獄卒眼睛一亮,想著到了交班的時候了,便從地上站了起來,對視了一眼之後,一個身形看起來有些單薄的獄卒朝著京都府衙門的方向走去,去叫醒那邊等待著的人。剩下的那個獄卒見著那人已經去了,便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圍,確認沒有什麽可疑人物後,這才放下手中的纓槍,轉身去了另一處,想著拿酒暖暖身子。

就在他轉身離去的片刻,他沒有注意到,一個黑色的人影,快速地閃身進了天牢。

故意被放輕地腳步聲沒有驚擾到裏麵正在喝酒的牢頭與幾個獄卒,男子靠在轉角處,挑眼看了一眼桌上的燈火,看了一眼地上,隨意地撿起了一塊小石子,屈指輕彈。

伴隨著破風的聲響,牢獄中央那盞小小的油燈熄滅。

喝酒的人罵了一聲,窸窸窣窣地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再次點上。

在這期間,沒人注意到,其中一個本是有些醉態的獄卒眼睛裏盡是清明,從身旁的牢頭身上輕輕地勾指,拿到了有些冰涼地鑰匙,朝著黑暗中的某處任去。

確認了黑暗中的人接到了自己丟的鑰匙之後,那個年輕的獄卒才揉揉眼睛,笑罵了一句:“今兒個這風…怎地這般大?”

待到油燈再次被點亮時,黑色的人影已經不知了去處,其他的獄卒們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已經出現了一個內鬼,牢頭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鑰匙已經被人拿走,而是繼續喝酒吃菜,杯盞膠著,偶爾談論兩句湄水河上的姑娘,哪一個最騷。

黑色的人影站在長廊上麵,回頭看了一眼那邊還在喝酒的人,輕移腳步,在淺淡的月色下,左右顧盼地找著自己想找的人。

寒冷的野風透過窗戶吹拂了進來,天牢裏有犯人蜷縮在石**,咬著牙關發出窸窣的聲響。男子沒有在意這些人,而是感受了一番寒冷的夜風,想著心底的那人…會不會感染上風寒。於是他加快了腳步,踏著月光的節點,朝著長廊的盡頭走去。

……

遠處大牢牆壁上那根昏黃的鬆油火把的火光在不時跳動。

黑色的人影緩緩地停在了一處看起來有些幹淨地牢房之前,看了一眼裏麵的人,一抹喜色,悄然浮上了眼眸。

見著內裏的人似乎已經睡了過去,黑色的人影從懷中掏出鑰匙的動作稍微慢了一些,想著自己還是不要驚動她的夢,於是小心地捏著那串鑰匙,不讓他們發出碰撞地聲響,去驚擾了佳人的夢。

轉動鑰匙的聲音響起,人影輕輕地半推了門,側身走了進去,來到那個穿著天洗藍長衫的人麵前,脫下自己麵上的黑罩,悄然而立。

此人...正是謝永暮。

看著眼前人低頭睡得正香,謝永暮的嘴角挑起了愉悅的微笑,想起了還在江寧城時的偷香,便有些意動,於是他一手撐著冰冷的石床,一手扶著眼前女子的臉龐,俯身向前。

月影似乎淡了淡,謝永暮與**的人影合在了一處。

本是溫潤的唇間,略帶著一絲冰冷,明明該是柔軟的唇,為何帶了一絲冷冽呢?

她現在,在夢見了什麽?

謝永暮如同最開始的偷香一般,閉眼想著葉楨的心事。

沒過多久,謝永暮還是起了身,他感覺到了葉楨唇上的冰冷,心底有些隱秘的擔憂。於是寬厚的大掌,貼上了葉楨光潔的額頭。心神晃動間,隻覺得隱隱有些驚懼…

似雪一般涼!

謝永暮一下子就有些急了,皺著眉頭眉頭看著眼前昏睡著的人,心底焦急萬分。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出色的大夫,否則也不可能令葉楨在墜崖之後,僅僅半月便可下床行走,自然是知道了葉楨的風寒。

“清九…清九……”

下意識地出口。

——————

誰……是誰在叫我……

眼睛……為什麽睜不開……

明明頭腦已經清醒,耳朵也可以聽見周遭的聲音,可是為什麽兩眼眼皮似鉛般沉重,就是睜不開……

誰在碰觸我的臉……
大腦…為什麽如此沉重…

風寒…

煙羅媚行...

謝永暮!
想到此,葉楨忽然渾身一激靈,雙眼猛地睜開—眼前銀白一片,四周的空氣冰冷而潮濕。

天窗投下來到的月光依舊,剛才碰觸自己臉頰的那隻手,在自己睜開雙眼後便觸電般抽回。

眼睛怔然地望著麵前穿著黑色夜行衣的男人,耳邊響起一句略帶疲憊卻掩不住驚喜的沙啞話語—

“你醒了……”

待借著月光看清他的臉後,葉楨的唇上,掛著一抹滿足的微笑,心底頓覺安心不少。

—謝定安
—還好,是你來……

還好……

“帶我走。”

“好。”

葉楨臉上掛著滿足地微笑,又靠在眼前人的身上,安穩地昏睡了過去。

謝永暮眉梢帶喜,見著自己麵前毫無防備的葉楨,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兀自沉淪了下去。將身上的黑袍解了下來,係在女子的瘦弱的身子上,以免夜風再次侵襲她的身子。這才將之抱在懷中,朝著牢門的方向走去。

目光清冽,更甚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