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燕京城之後,天氣的變化更加明顯了,明明早上起來的時候還帶著些許晨曦熹光,到了中午大雨便降下來,讓燕京城中霧茫茫的一片。從二樓望出去,能看見遠處的人急急忙忙地躲進屋簷。燕京的雨不同於江寧城,在江寧城,即使是下雨,都帶著溫軟的氣息。而燕京的雨卻像是帶著冬曰的寒意,飄灑滿城,一絲一毫的都要滲進人的衣服裏。

葉楨坐在小樓裏吃蟹黃酥的時候,謝永暮便順手將葉楨唇邊的點點碎屑抹去,神情自若,熟稔地仿佛已經做過了千萬遍。葉楨別了他一眼,倒也沒有什麽好臉紅的,早上已經做過那樣的事,所以葉楨也不覺得奇怪。所以隻是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吃著眼前的蟹黃酥。這樣大雨的天氣其實是很麻煩的,葉楨在謝永暮的堅持下穿了一件湖色的衣衫,但是謝永暮又想著天氣轉冷,且她染了風寒尚未痊愈。於是給她的肩膀搭了一件上好的白色狐裘。

吃完之後,葉楨看了一眼麵前盯著自己看的謝永暮,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便起身走到架幾案前,盤腿坐下,見著案上擺著的書籍與一濁園無二,葉楨輕輕地揚起了嘴角。

這樣的細節...

總是讓她感動。

於是她隨手抽出一本在一濁園時未看完的書,放在了案上細細研讀。謝永暮看著女子絲毫不見外的樣子,笑了笑,知曉這是她對自己的信任。也知曉飯後看書是她一慣的做法。於是起了身來,吩咐下麵的人將東西收走。

隨後走到了葉楨身後,為她理了理有些散亂的發絲,再將有些滑落的狐裘披肩再次在葉楨的肩頭固定,這才附在她耳邊輕聲地問道:“習慣嗎?”

耳畔男子炙熱的氣息讓葉楨的心跳得有些快,她咬了咬唇,隱去了心底的不自然,輕輕地點了點頭。看著麵前未錯絲毫地陳設,臉上掛起了一絲微笑,有些挪揄地說道:“我竟然不知道…謝公子還是個采花賊,怎地,將姑娘家的閨房記得這般清楚?”

耳畔傳來的氣息更加炙熱了,她能清楚感覺到身後男人陡然加重的吸氣聲,片刻之後,嘶啞而戲謔的聲音響起,“怎麽辦,被花兒看出來了...哎呀哎呀...看來我真的要采了你這朵花!”

葉楨心下一驚,想起了早上他對自己的動作...想起了他就是一個披著君子外皮的**子,不由得暗自後悔自己口中說出的話。於是她似是無意地問道:“你等會要出去嗎?”

聽到葉楨的問話,謝永暮轉瞬恢複了正常,直起身在,在她身旁坐下,輕聲問道:“怎麽了?”

葉楨思蹙了片刻,偏頭向謝永暮說道:“還是別讓二狗來吧。”她想著自己要與那人做生意,而二狗的身份...又是楚國的暗衛總旗…若是二狗來了,那筆交易,或許會橫生許多枝節。

謝永暮聽到她的話,麵帶疑惑地看了看葉楨,感覺有些奇怪,但是他自己本身也是不想二狗來的,於是他也就沒有多問什麽,隻是寵溺地答好。

聽到他不問究竟便應了自己,葉楨臉上又掛起了笑容。想著他對自己的好,在心底不由得**起了層層波瀾…

除了他,或許再也沒有別人了吧。

謝永暮看著葉楨臉上的笑容,想著雲水村與江寧城一起的日子,也不由得也跟著笑了起來。

“相看好處卻無言”,那樣好,那樣美,卻無法言表。回想種種,她就像是上天給他的禮物,吹花嚼蕊,自有一番默契在兩人之間默默流淌。她明明不是適合自己的女子,於世人,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長公主。於吳國,她是悔婚的敵國公主,但是於自己,卻是他幸福的海角天涯。

於是他想著想著,便偏頭看向了窗外瓢潑的大雨,一首詞江城子,便緩緩從口中念了出來:

濕雲全壓數峰低。

影淒迷,望中凝。

非物非煙,神女欲來時。

若問生涯全是夢,除夢裏,沒人知。

……

溫潤的男聲響起,葉楨還未及思索這首詞的意思,便見著眼前男人的頭已經偏了過去,於是她疑惑地眨眨眼睛,將這首江城子在心底輕輕念了一遍。

半晌之後,她心中突然湧起了不解,這分明是一首詠史詞,那神女…分明已經亡國的妃子。他...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念給自己聽呢。於是她又順著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瓢潑的大雨已經停歇了,隻餘下渺茫的水氣還漂浮在燕京城的上空,絲絲縷縷,在秋風的吹拂下,緩緩移動著。遠方的山峰被隱去了山頭,空留下一片深綠。更近處的房屋也都隱藏在一片迷蒙之中,隻露出小小的簷角。

她突然笑了,誰說帶著神女便是詠史詞呢?

“若問生涯全是夢,除夢裏,沒人知…”,這分明是在借著神女的故事來說…他內心的喜悅阿。那樣非霧非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福與喜悅。不正是自己現在的心境麽?

“相看好處卻無言......”

葉楨輕輕地念出了這句詞,看著眼前男人俊朗的側麵,俏皮地揚了揚嘴角,在他耳邊攀附著說道:“從此巫山雲,從此...滄海水。”

謝永暮聽聞女子軟糯的聲音,身子一僵,然後轉過頭來,望著她清亮的眼,一字一句地說道:“知、我、者,清、九、耳。”

她怔住。

片刻之後,一抹好看的紅暈,悄然浮上了臉頰。

男女之間的信任,就像是蟬,一早誕生,卻埋在地下,不聲不響,暗中生長,沒有人察覺,隻等到一個合適的地方破繭而出,聲嘶力竭,讓人措不及防,也來不及抵抗。

謝永暮見她怔住,而且也沒有說話,隻是挑著好看的眉微笑著,等待著女子回神。

這個時候,葉楨終於相信,她們的幸福不是鏡花水月,她們的未來不再形跡可疑…麵前的人,一定會是自己托付終生的良人。

於是她抬頭,對上男人那雙如黑夜般幽深的眸子,嫣然一笑。

—如同山溪清鳴,又如百花齊放。

半晌之後,葉楨才又裝作無意地拿起桌上的書,輕聲說道:“記得多加一件袍子,別如我一般...染了風寒。”

謝永暮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這才帶著溫軟的笑意回答道:”好。”

……

沒過多久,謝永暮便在下人的伺候下,披著一件水色長袍離去了,葉楨目送著他打著青傘,自花草夾路的青石板上離去。飄飄灑灑的雨絲斜斜地飛入傘內,將他長袍地下擺沾染上三分迷蒙。但是他沒有在意,隻是加快了腳步,推開那扇斑駁了朱漆的大門,從高高的門檻上垮了過去。

葉楨見著他急忙的樣子,一抹憂慮,悄然浮上了心頭。

這樣匆忙的腳步...

便是為了處理謝永暮的事吧。

葉楨這樣想著。

畢竟他告訴自己在三個月之內從那人的陣營裏抽身而出,這般急忙的腳步...定然是為了自己吧。曾在雲水村驚鴻一瞥地看到過那人背後的力量,僅僅是冰山一角便已經覺得心驚。想要從這樣的組織裏抽身而退...

付出的代價…不知幾凡。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發現並沒有熟悉地觸感。這才想起,那張混合了各種材質的絹書在二狗手裏,而那本略帶著歲月印記的老書…早已被她給扔在秦淮河,而內容...早就已經記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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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客棧。

雕著木蘭花紋的屋簷下如今站滿了前來避雨的行人,吵吵嚷嚷的談話聲將站在門口的二狗吵得有些心煩。他望著大街上匆忙前進的行人,心底不由得有些焦急。想著雖然早上的時刻謝公子就已經派人來通知自己,自家主子在他那裏,但是卻沒有說讓自己前去,這讓他心底有些高興,卻也有些懷疑。

高興的是,他知曉謝公子對自家主子是真心的,從他肯為主子近庖廚便可知道。反正他是絕對不會為了自己的婆娘到那滿是灰燼的地方去。而懷疑的是...為什麽是謝公子先尋到自家主子,他知道葉楨的身份絕不簡單,能從自己一個小小的青樓知客瞬間擢拔到暗衛總旗的人…身份怎麽可能簡單。從上麵對自家主子的態度便可以知道…自家主子的安危絕對是重中之重…

為什麽…謝公子可以在上麵的人之前...便將自家主子帶走呢。

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他在接到謝永暮來的消息之後,便將此事通過暗衛特有的渠道,通知了自己的上司。所以,他才會站在這裏,等著那邊的人。

一輛黑色的馬車從長街的盡頭駛近,飛濺的雨水從馬車的頂部滑落下來,滴在了透著濕潤的青石板上。

二狗遠遠地便看見了馬車上麵那個不顯眼的標記,一聲低低的歎氣,便從口中響起。他本是不想再聯係暗衛的人的,他不想再讓自家主子心寒。但是...今日之事,委實有些蹊蹺。

伴隨著車夫抑揚頓挫的勒馬聲響,馬車便穩穩地停在了河洛客棧的門口,一隻修長的手,掀開了青色的車簾,在車夫的攙扶下,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笑著看向了目瞪口呆的二狗。

輕聲說道:“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