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寬闊的大殿便隻剩下幾個守門的侍衛和太監。

秦峘與林甫正隨著一幹大臣朝著廣場走去,待到了宮門處時,這才有小太監小跑過來,傳了年輕陛下的口諭,讓兩個老臣去禦書房議事。群臣在後方見著小太監帶著兩個老臣走了,不由得心生豔羨。想著這秦國公和林丞相當真是聖眷濃厚。

江文林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跟著小太監離去的兩人,在心底微微歎了一口氣,想著...自己已經這般了,這兩人,又是何必呢?

有交好同僚從後方跟了上來,歎著氣詢問他究竟是意欲何為。這位已經辭職的尚書馬上又換上古井無波的表情,微微一笑,隨意地答了句年老體衰的應付之詞後,便與他一同出了宮門。

被小太監領著的兩人,穿過了幾道宮牆,終於是來到禦書房的門前,朝著小太監點點頭,小太監清秀的臉上便浮現出受寵若驚的羞澀笑容。

他們已經來這裏多次,所以一進來便有小太監抬了繡墩兒。但是他們卻沒有坐下,而是小心恭敬地站在一旁的軟塌前,等著書案旁暗金色布簾後的年輕皇帝。

今日的禦書房比往日安靜許多,在旁邊伺候的小太監見著坐在禦案前的皇帝與下麵的兩個重臣,早早地便出去了。所以今日的禦書房裏,隻有君臣三人。秦峘和林甫正見著皇帝還沒有出來,小太監也出去了,於是對視一眼。

“江文林走了,國庫的虧空…”

“那些賦稅、戶籍、軍需、俸祿、糧餉、財政收支…”

“……”

“青黃不接…他下位太早了。”

“唉…”

隨著眼神的交流,同朝為官超過二十年的兩個權臣便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一次無聲的交談。

沒過多久,那道暗色的金簾便微微晃動,穿著玉色便服的皇帝便從布簾後麵走了出來,見著兩人,揮一揮手,示意他們不要拘禮,趕快坐下。兩人躬身行禮後,便恭敬地在繡墩上坐了下來,等著陛下開口。

“你們…今日怎麽保起江文林了?”年輕的皇帝冷冷地開口,很直接地問道。

林甫正心頭微微一驚,想著今兒個的皇帝為什麽會發這樣大的脾氣。他知道今日自己確實做得有些過,自己明明是陛下的人,但是卻逆了陛下的意思。於是他看了一眼一旁端坐著的秦峘,很認真地站了起來,躬身說道:“陛下,因為江尚書執掌戶部多年,若是貿然離去…”

“戶部下麵的左右侍郎補一個上來不就成了?”

“陛下,此萬萬不可阿...”在一旁的秦峘也站了起來,躬身說到:“左右侍郎的資曆都還太淺。”

坐上年輕的陛下沒有說話,隻是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下麵的林甫正。意思很明顯,林甫正的資曆也不夠做丞相,但是還不是自己一手提起的。

林甫正見著坐上的人正看著自己,不由得苦笑了一聲,知道了有些事情必須是自己說。

“江尚書在戶部曾任十年的侍郎,三年的清曆司文選,兩年的郎中,一年的員外郎,一年的主事。二十二載的悠悠歲月。論及對賦稅、戶籍、軍需、俸祿、糧餉、財政收支的事…整個戶部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他更加熟悉的人。如今淮南一代又頻發戰事,雖小,但是卻也不得不重視。現在貿然換上一個人…對國事不利阿。”林甫正小心地解釋道:“況且…國庫那邊一直是存在著虧空…現在貿然換人…就像是在戰場上臨陣換掉統帥一般。”

他苦笑著繼續說道:“陛下您也知道那蘇家……”說這句話時,他低著頭,卻能察覺到皇帝聽見這句話時,有些細微的反應。

於是他咬咬牙,想著接下來的話雖然大逆不道,但是...卻不得不說。

“……從先皇在位的時期開始…便已經占據了全國各處大大小小的商事。現在更甚…據下麵的人說…蘇家,已經將手伸向了米鹽…江尚書下去了…或許會放開江寧一帶的口子,到了最後…這皇糧…”

不等他繼續往下說,皇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揮手冷漠地說道:“蘇家…一頭待宰的肥豬罷了。往後尋個罪名收納家產直接入庫便是,需得這般多的算計?”

這位高高在上的年輕帝王,與自家姐姐葉楨的想法出奇的一致。畢竟在掌控天下權柄的皇室來說,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將蘇家比作待宰的肥豬…也沒有錯。

林甫正知道皇帝這樣的想法是沒有錯的,但是心頭還是略有反感,但是為官幾十載,麵皮功夫極好。所以他的麵上卻沒有絲毫異動,隻是說道:“陛下…萬萬不可阿!……若是隨意尋一個由頭將蘇家上下入獄,那麽天下的商戶會怎麽看?而且沿邊州郡的米糧…所需全部都由蘇家承擔…若是沒有蘇家的供給…”

“豈不是成皇商了。”葉煜冷冷地問了一句,“誰給他的權利。”

這個時候,在一旁不說話的秦峘這才開口說到:“陛下...是先皇。”

“朕…廢了它如何!”

……

在一旁的林甫正心頭一顫,心想陛下到底是年少。若是貿然解除了先皇搬下的諭令…恐怕是會被史官在史書上記下一筆,落個不孝的名聲。於是他斜著眼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秦峘,用眼神詢問著,這事到底該怎麽辦。秦峘不敢在聖上麵前與林甫正對上眼神,於是他努努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讓他等著陛下的旨意。

最後,坐上的皇帝,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下去吧,戶部左侍郎曾參遞補江文林的位置。你們兩…今年的俸祿,就別領了。”

最終,還是沒有將江文林再提起來,畢竟朝令夕改這樣的事...是天子大忌。但是卻也沒有繼續說提起,將蘇家收監入獄的事了。秦國公和林丞相皆是在心底歎了一口氣,想著這樣的結果也不錯。為人臣子,注定要為君王分憂。但他們不是諫臣,所以有些話,他們還是不能說的。

至於被發俸一年,兩人都下意識地忽略了,在朝堂上做到他們兩人這個位置上的,哪一個...是靠著戶部發的微薄俸祿過日子的。

於是兩人便領旨謝恩,恭敬地走了出去。

……

一陣秋風在兩人走後吹堂入室,將葉煜背後的布簾吹得微微揚起,葉煜伸手將從禦案上拿起一個不大的盒子打開,將裏麵金鑲玉的玉璽拿起來,看著底上“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八個大字,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父皇,您…在當年究竟是為什麽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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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中秋節隻有一天了,謝永暮半偏著腦袋,坐在白雲寺正殿裏的蒲團上,一邊猜測現在葉楨在城西幹什麽,一邊在想著夢生與道天歌兩人的破爛事到底有沒有結束。偶爾也會想想,那個被葉楨救下來的小皇帝,會不會對朝堂感到厭煩。

想著那個年紀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少年已經登了大位,執掌著楚國三十二的州郡,內心便有些吃味。想著自己也是太子,但是現在卻還呆在鴻臚寺做質子。雖說之後回國便可登大位,但是內心卻還是有些煩躁不安。

“殿下。”一個老僧很恭敬地說道:“依您的意思,白雲寺上下,在明日閉門謝絕香客。”

“嗯,你下去吧!”謝永暮很囂張地揮了揮手,讓老僧下去。

老僧雙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一個禮之後便下去了。一邊走,一邊想著,這個吳國的太子殿下…究竟是為什麽會跑到白雲寺來。也在心底有些鄙夷…想著,這個太子的品行...真的是比起咱楚國的太子殿下,不,已經是陛下來說…真的是相拂甚遠,比京裏那些高官的公子哥還要紈絝。

一個穿著深藍色侍衛服的人走了上來,在謝永暮麵前躬身,“殿下,天色不早了,您…還是趕快回鴻臚寺吧。”

謝永暮點點頭,從蒲團上站了起來。那個侍衛見著他起來了,連忙在他後頭跟著,臉上一片恭敬,但內心卻想著,自己隔段日子再送些銀錢給上司,趕快把自己從這個脾氣大的太子身邊調走。

金色的馬車在寺廟門口停著,謝永暮挑了挑眉,身後的侍衛便認命地在馬車前麵弓著身子,將自己地背留給了謝永暮,以便他能夠平穩地踏上馬車。待到謝永暮上去進了馬車裏麵,確認裏麵的人看不見自己的動作後,他才朝著地上小聲地罵了一聲,然後坐到馬車前麵。

隨著侍衛的搖韁,馬車便緩緩地動了起來,侍衛皺了皺眉,想著今天這馬怎麽這麽慢,但是他也沒有多想,隻是將對車內人的不快,統統地發泄到了馬兒的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馬兒吃痛,馬車便在官道上揚起一陣灰塵。

馬車很大,裏麵不僅能擺上茶桌,還能藏一個人。因為裏麵鋪著三層厚厚的錦被,所以在茶桌上麵的茶水隻有輕微的搖晃,裏麵藏著的人…也不會感到半分不適。

謝永暮坐在金絲楠木的茶桌旁,看了一眼自從自己上車便出現的人,然後掀起一旁的窗簾,看著外麵不斷後退的景物。問道:“事情都辦妥了?”

“是。”

謝永暮點點頭,緩緩閉上雙眼,抬起手邊的清茶,在嘴邊呷了一口,然後皺眉,想著茶還是葉楨泡的好喝,於是他又將手上的茶杯放了下來,說道:“那我走了。”

 “這種小事…您直接讓下麵的人做便好。”男子看了他一眼,小意問道:“您為什麽會親自來跑這一趟呢?”

謝永暮笑了笑,沒有回答男子的話,想著城西園子裏的葉楨。

因為是你的事,所以我格外上心。

然後他伸手開始解下自己身上華貴的衣飾。

男子看到謝永暮的動作,也沒有多問,知道自己主子不想對自己多說什麽。於是他在謝永暮的身邊座了下來,看了一眼謝永暮,然後從身後拿起一壺清水,倒了些許在桌上的空杯子裏。用手指蘸了蘸,朝著自己臉上點去。然後又從懷中掏出一個藍色的瓷瓶,往自己嘴裏倒了一粒青色的藥丸。

半晌之後,一個麵若冠玉的男子便出現在了車廂內。

赫然是謝永暮的樣子!

“聶榮…小心行事。”

他站起身來,朝著謝永暮躬身,說道:“多謝殿下關心。”然後他微微一笑,朗聲道:“停車…!”

“籲—”

馬車應聲而停,“殿下,您又要做什麽?”

“這裏風景不錯,停一會…”

“是。”

一個黑色的人影,自車窗處飛越而出,身形極快,而馬車上的侍衛…隻覺得是一陣風吹過。

……

沒過多久,馬車又動了,車軲轆在青石板上駛出好聽的聲響。隻是侍衛有些疑惑...為什麽這次馬前進的速度...快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