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我可以...讓你早日離開謝永暮。”

聲音清淺,猶如一泓從雪上之上留下來的清泉。女子小心的謹慎的表情猶在眼前,但他卻覺得,似乎已經遠在了天邊。他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想到了此前在雲水村自己交給她的東西。

除了它,他再也想不出她身上還有什麽籌碼,能夠交換,名為謝定安這個人的自由。

女子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心上人的異常,她隻是靜靜地在說自己的事。

“你一直在他身邊,你一定知道,我在到江寧城之前,一直都在雲水村。在雲水村的時候,我曾與他做了一筆交易。他替我尋找身世,而我,替他做事。那個時候,他讓我破解一張絹書,一張,前朝的絹書。”

“嗯。”

謝永暮點點頭,卻在心底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那張絹書,怎麽可能交換名為謝定安這個人的自由,除非—

“我找到了破解它的辦法。”

就在謝永暮想到這個可能性的時候,女子的聲音便已經響起來了。

我已經找到了破解它的辦法......

軟香玉在懷,但他卻平白感覺到了一陣寒冷。他將懷裏的女子緊了緊,低低地歎了一口氣,“是什麽?”

“你記得大秦嗎?”女子似乎是覺得他的懷抱太過炙熱,於是她扭了扭身子,重新尋了一個舒服的位置,繼續說道:“三百年前,大秦亡。傳說亡國的國主將大秦千年積累的財寶都藏於一地。當時謝...楚國的開國皇帝在燕京禁城掘地三尺也未曾尋到。所以在那個時候,隨著大秦國主邵弈勻而去的,除了那些忠心耿耿的禁軍護衛之外,還有一大筆極盡奢華的財寶。”

“那張絹書—”

“嗯,上麵記載的,便是它的位置。”

冰涼的夜風透過窗戶,向他襲來,但是卻未能將他心中的火熱熄滅半分,他幾乎在一瞬間便想到了拿筆財富能夠帶來的東西。

權利...

軍隊...

人心…

……

“若是將此物以做交換,他…一定會放了你的吧。”

謝永暮聽到這句話之後,愕然地低下頭。

正巧碰上女子溫婉地目光,她盯著自己的眼睛說:“定安,我不想,你再為了我而為難了。在這件事之後,我們回到江寧城好不好,就住在秦淮河邊。”

清亮潔淨眼神看得謝永暮心裏一窒,為了隱藏自己的情緒,一向自控力很好的他竟然是忘記了此前她所說的絹書之事,而是將目光轉向了遠方。輕輕地回答了一聲,“好,等事情完了之後,我們就回去。”

“我在江寧兩個月,卻是一直都在烏衣巷,文德橋,連媚香樓我都隻是匆匆的路過,無緣得見“戶戶皆花,家家是玉”的風致,總是難免有些遺憾。我們回去了,你隨我一道可好?我想看看紫金山是不是真的遍地紫金,采石磯的石頭是否真的如同前朝詩人所言,還有挹江門和幕府山,我都想和你走一走。連玄武湖的景致,我都沒有來得及去看看…”

女子絮絮叨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分明說的隻是尋常的風貌,但此時此刻他覺得,江寧的那一片天似乎比這大好山河更美上一分。

不同於塞北苦寒的極盡壯闊,也不同於草原秋風的極盡肅殺,這裏有的,隻是一份安然。淡淡的如水的夜色,淡淡的如水的女子。那種不曾屬於自己的詩情畫意,伴隨著女子絮絮叨叨的碎語,縈繞上了心頭。

他在這一刻,突然真的生了與她共看江寧風雲的想法。拋卻自己身上的責任,也放棄不久後那把金色的椅子。更放棄…手上經營許久的勢力。

在此刻,他隻想抱著懷裏這個已經想到未來的女子,靜靜地過完餘生。

“好。”

男子低沉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葉楨微微地笑了笑,應道:“那我們便說好了。”

“嗯,說好了。”

女子溫婉的笑容在懷裏綻開,她抬起頭,對上男子如黑夜一般的眸子,目光亦如自己一樣澄澈,唇角微微的牽起,似是溫涼。

明明隻是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平常笑容,在謝永暮的心底,卻突然是覺得,竟是比窗外鮮紅欲燃的合歡更要美上幾分。明明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相約話語,在他心底...確是比任何的山盟海誓更來得動人心弦。

暖色的閣樓小屋裏,兩人安靜地對望,仿佛要從對方眼中將彼此的未來許定。

還好,是你。

明明前一晌,自己還在思索要如何應對她對名為謝定安的態度,卻在下一刻因為看到這個溫婉的笑容而心馳天外。就像之前玄武街上,自己在萬家燈火中尋到她時,隻一眼,便滿心清靜。自己身上的煩擾都已隨著她的笑容而遠去,再也不複半分。

……

也不知是沉默了多久,許是因為身體僵硬,所以懷中的女子輕輕地動了動。

好聽的女聲便再次響起來。

“明日過後…就帶我過去吧。”

“去哪?”

“那個人那裏…”

“……”男子的聲音沉默了半晌,然後又回答說道:“好。”

空****的房間裏,燈花似乎是搖落了燭淚,將兩人相互依偎的身影拉得有些長,如同婉約派詞人的影子。

謝永暮突然想起...明明她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為什麽…會知道那張絹書中影藏的秘密。他不認為是她來燕京的路上,而尋到的辦法。那張絹書在自己手裏掌控近三年,都未曾知曉它的答案,當初交給她,也僅僅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罷了。他從來不認為,她當真是生而知之者。

於是他小心地開口問道:“那…絹書。你是怎麽知道上麵的內容的。”

“七月十七。濮園詩會。”女子絲毫沒有在意男子的提問,極為快速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那天…我在寧府閑逛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一本被清風亂翻的書。”

“就是那本你甘願赴寧宇恒邀約的書?”

女子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

她知道心上人是那個人的人,所以知道這些也不奇怪。但是...在心底還是生了一絲抑鬱。

“九兒,你怎麽知道…那是你要找的東西。”

謝永暮皺了皺眉,想著之前夢生的話,知道在那之前,她是不知道那本書上麵的東西的。而那個時候的寧宇恒分明是對她充滿了惡意。她究竟是為什麽…認定那本書就是她所要的。

女子牽了牽嘴角,旋即,一抹苦澀便掛上了唇角。

“總歸...是個希望。”

“嗯?”

……

女子輕輕地搖了搖頭,將頭偏了過去,不再肯直視男子探求的目光。隻是望著窗外,望著窗外欲燃的合歡,靜靜出神。謝永暮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幾乎在轉瞬之間,便已經想到了前因後果。

她口中的希望...

分明就是將自己從名為謝永暮那個名字中拉出來的希望。

想來,在那個時候,她已經想到了要將絹書上麵的東西破譯出來,以此交換自己的自由了吧。但是...明明隻是一眼,根本根本不知道上麵的東西有沒有用,分明隻是一個渺茫的希望,她…為什麽卻甘願冒這般大的危險呢?

盡管自己當時並不在江寧,但是卻也能從夢生的隻言片語中感受到發生在江寧外河邊上的搏殺。

她是那樣一個清淡的人兒啊…

卻甘願為了自己以身涉險。

明明隻是一個無法肯定的微渺希望罷了...

……

她來的的這些日子裏,自己曾無數次地想著她以身涉險的真相。隻要一想到她無人相伴,肚子麵對幾個強於她甚多的人,心中便有些微微的刺痛。他恨自己在那個時候,不在她的身邊,也在猜測她這樣做的目的。

夢生說她是為了將寧宇恒收於魁下…

可是...

這哪裏是真相啊。

她這樣的人—

怎麽會圖一時的權勢,而冒險做這樣的事?

所以,真相...

隻能是,為了自己。

……

暖黃的燈花中他看到她清亮的眸子中映出窗外的月色。他想通了這一切,想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於是隻好默默地緊了緊懷抱,將自己身上地溫暖傳遞到懷中人兒的身上,一旁抬了頭陪她看天。

天心月正圓。

葉楨遠遠觀望,想起了那夜透骨的寒風與最後炙熱的火焰,莫名地,便濕了眼眶。淚眼朦朧時抬頭,眼前的人卻已經將下頷放到了自己的肩上,閉上了雙眼。

夜色姣好,微涼的夜風都似乎凝結到了一起。

略帶著不滿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明明是你說的傾國以聘...為什麽,到了最後,確是我聘你。”

肩上男子的下頷似乎又重了重,一道懶洋洋的聲音便自耳邊傳出,“你是我娘子,又有何不可?”

葉楨輕輕地搖了搖頭,將肩膀微微地抬了抬,以讓自己心上人能夠更舒服一些,而嘴上卻說著:“快下來吧。”

“不要。”

……

夜色如水,悠悠的花香透過窗戶傳入閣樓。

分明該是纏綿的時刻,她卻忽生了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