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徹底黑透,神武軍和民營都陸陸續續的撤了回來,軍中相關的整備人員則前所未有的忙碌起來,清點戰死,戰傷人數,死者遺體是否運了回來,傷者又按照傷情分送到不同的傷兵營進行診治,除此之外還要補齊各營日間消耗掉的箭矢以及刀盾。總而言之,這是個極為繁雜而又不得有半點馬虎的工作。

秦晉作為一軍的主將也很是關心軍中的傷亡情況,畢竟這是神武軍第一次大舉攻城,說實話他多少還是有些忐忑的,如果第一日的傷亡消耗超過了心理預期,那麽後續的戰鬥將麵臨著極大的壓力。

一連視察了幾處兵營,所見軍卒將士,參戰的幾乎人人帶傷,隻是輕重不同而已,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些普通的皮肉傷,整體而言全軍上下仍舊保持了極高的戰鬥熱情。

不少將士見到秦大夫在第一時間趕了看望他們,都是備受鼓舞,歡呼之聲迅速蔓延開去,竟有排山倒海的勢頭,久久不停。眼見著士氣如虹,白日間的小小挫敗非但沒有影響軍心,還激發出了神武軍更大的戰鬥熱情,這也是秦晉始料未及的。

將士們爭先恐後,都想要近距離的接觸秦大夫,但又很是克製自覺的保持著原有隊列,秦晉見此情景也是暗暗感慨,當初組建神武軍的時候,何曾想過會經自己的手練出一支如此強悍的鐵軍呢?

排在最前麵的人終是一飽眼福,得償所願,有膽子大的甚至主動和秦晉攀談。一名身量高大魁梧的漢子激動的竟語無倫次,雙手也在半空中胡亂的揮舞著。

秦晉則嗬嗬笑著,讓他慢點說:

“俺,俺今日斬首七級,從宣輝門上殺了個兩進兩出哩……幸不辱沒了神武軍的威名……”

這讓秦晉大為驚訝,因為這個魁梧高大的軍漢身上竟沒有一處刀箭傷,也是奇怪極了。

旁邊的一名百人將生怕秦晉誤以為他在說謊,也連忙替他解釋著:

“大夫勿怪,這章五郎天生神力,又有些運氣,一人力敵十人都綽綽有餘,就是,就是腦子有些不太靈光……胡亂說話……”

在百人將看來,一個最底層的軍卒見著招討使大元帥不恭謹行禮,竟然開口就是邀功,這已經是大大的失禮,如果遇著刻薄一點的將主,就算治罪也未必不能,那才是好事變了壞事。

百人將是邊軍出身,對軍中的這些門道了如指掌,與招討使對答時竟也麵不改色,從容自如,顯然是見過世麵的。

神武軍中上下一般隻稱呼秦晉本官禦史大夫,不過他這次出征的使職差遣卻是山東招討使兼著原來就有的河東節度大使。

這裏的山東並非秦晉那個時代的山東一省之地,乃是指代整個崤山以東,包括中原以及齊魯之地,甚至河東、河北也包括在內。可以說,秦晉以招討使身份就可以節製提調天下三有其二的土地和兵馬。

這等權力,位極人臣,章五郎不過是個刀口舔血的馬前卒,怎麽能不知禮數進退的在秦大夫麵前如此自誇邀功呢?

但秦晉既不是個刻薄人,更不會在意那百人將口中的所謂禮數,這些軍中漢子對於他有著質樸的崇敬之情,隻有蠢貨才會用規矩和刻薄一手毀掉自己的人望。

秦晉製止了百人將試圖將章五拉倒人後的舉動,甚至還當場擊掌稱讚其勇武,並解下了腰間攜帶的橫刀,親自交在他的手中以示獎賞。

“好好殺敵,秦某等著看你有朝一日日登台拜將!”

一把普通的橫刀,對於秦晉而言不過是數萬幾十萬把製式軍刀中的一把,可對於軍卒章五而言卻是如獲至寶,巨大的幸福感和榮耀徹底擊垮了他最後的一絲理智,竟激動的熱淚盈眶,語不成聲。

那百人將見手下非但沒有觸怒秦大夫,還獲得了罕見的嘉獎,不禁也覺得臉上有光,跟著大夥一起歡呼起來,看著章五手中的橫刀,眼睛裏流露著說不出的興奮。

馬不停蹄的走了一圈下來,時間就已經到了後半夜,但秦晉仍舊不知疲倦,召集幾位主要將領到中軍帳議事。

之所以把這次戰鬥後的總結會議拖到如此靠後,秦晉是要等著各種統計數字都出來了,才好依據今日的情形,製定未來幾日的具體計劃。

果然,各部的傷亡以及戰果統計都出了具體結果,今日傷亡最重的,莫過於進攻宣輝門的神武軍主力,傷者數千,死者與之相當。而斬獲最為豐厚的,就讓有些出人意料了,田承嗣指揮的民營在進攻厚載門和定鼎門的戰鬥中,不但憑著相對簡陋的裝備就登上了城牆,還斬首近萬人。

這不得不讓在座眾人對田承嗣和民營重新進行了一番審視,就連慣常冷言冷語的楊行本都難得的稱讚了幾句。

田承嗣本人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誌得意滿,相反還很謙遜。

“民營的訓練很刻苦,士氣也很高昂,但說句實話這次的攻城大戰也是撿了便宜的。”

清虛子眨著一雙單眼皮小眼睛,問道:

“何來撿便宜之說啊?這等便宜怎麽不讓貧道多撿撿……”

田承嗣歉然笑道:

“這並非是田某否定民營的戰績,實在是實情而已,神武軍主力今日以狂風驟雨之勢猛攻皇城外廓,宣輝門、龍光門,德猷門都打的極是慘烈。叛軍不得已將大部精銳都投入到了皇城外廓周邊,顧此失彼之下,田某主攻的南部兩門相對就容易多了。所以,說是撿了便宜也是撿了神武軍主力的便宜,這對民營而言並不為過!”

清虛子眨巴了幾下眼睛,嘴巴動了動還是閉上了。他最初嘲諷田承嗣,也是覺得此人有說風涼話的嫌疑,神武軍打的死傷慘重,田某人的民營卻是在撿便宜,因而嘴上一貫不饒人的老道自然要爭上幾句。

可等田承嗣解釋了一番,間接捧了一把神武軍今日的表現,話又說的滴水不漏,他也就知趣的不再為難田承嗣。

事實上,田承嗣這麽說也並非全然出於恭維和低調,八成以上都是實情,如果不是神武軍在皇城外廓吸引了大部守城叛軍主力精銳;如果不是城南居住的多為普通百姓,甚至還有大量沒有住人的荒地,不受重視,民營還真就未必能有斬首上萬的戰績。

“好了,都別爭了,神武軍中的兵員有半數以上遴選自民營,從根子上都是一家,有什麽好爭的?隻不過兩者的側重點不同而已,神武軍隻專注與作戰,而民營在兼顧作戰的同時還要充當輔兵,非戰時更要耕種勞作……”

秦晉幾句話就把這一篇翻了過去,說到今日的正題上。

日間作戰的效果與預期差不多少,隻有神武軍的傷亡大了一些。

“貧道覺得,攻城也未必要一味的強攻蠻幹,這就好比兩個壯漢在較力比試,就算一方得勝,最後也是兩敗俱傷的局麵。如果能無所不用其極,比如掏褲襠,揪耳朵,戳眼睛這些伎倆都使出來,結果也許就不同了!”

清虛子這番話說的雖然很糙,但秦晉覺得其中不無道理,讚許的點了點頭。

“說的不錯,戰場廝殺又不是公平比試,就要無所不用其極,在意手段光明與否,那是迂腐之人才做的事,神武軍絕不會出現此類情況!”

房琯作為協調所有民營的指揮者,也列席了此次會議,他並非神武軍中的核心人員,也很少參與這種高度機密的軍事會議。

但既然參加了,就要盡職盡責,他除了善於搞權謀平衡之術以外,也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所以必須知無不言。

“秦大夫日前曾說過,大戰攻心為上,如果要洛陽守軍徹底絕望,莫過於切斷洛陽與周邊的所有聯係。”

聞言,秦晉頓時覺得有意外驚喜的感覺,房琯雖然愛搞些陰謀手段,但卻是個輕易不說話的人,隻要提出來建議,就必然有可行之處。

“房相公有何高見?”

“洛陽周邊除了新安現在都在叛軍控製之下,如果大夫能夠遣偏師一支用作威嚇,再派人遊說勸降,使其心懼之下改旗易幟,不管真心假意,於眼下局麵而言對叛軍小朝廷都是沉重至極的打擊。屆時,他們隻能在四麵楚歌之下苟延殘喘……”

秦晉登時一拍大腿,霍然站了起來。這一點也的確是他疏忽了,此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洛陽城上,如今經過房琯的提醒,大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房琯見自己的建議得到了秦晉的支持,又繼續說道:

“老夫昨日偶遇嚴莊,此人曾提及河陽、偃師等地的馬步軍指揮使都是他的故舊親朋,如果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有很大希望將其勸降!”

秦晉擊掌道:

“想必各地叛軍很快就會知道我大唐王師一把火燒了半個洛陽宮城,然後再以偏師一支做出佯攻姿態,許多人的態度怕是要變嘍!”

房琯道:

“正是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