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對,先生說的對,一切都要由老天定奪,朕一切都依先生之言,隻求先生能為朕指一條明路!”
李承宏見杜乾運沉思不語,便又一拍腦袋,說道:
“剛才先生不是說要去見赤鬆德讚嗎?朕,朕可以代為引見。不知先生肯否屈尊勞動……”
“不,此事陛下絕不能參與進去,甚至要裝作不知情,如此就算小人事敗也不會牽連到陛下……”
杜乾運的話把李承宏嚇了一跳,不就是見一見赤鬆德讚這個毫無實權的小讚普麽,至於會有這麽嚴重的後果嗎?
但是,他見杜乾運說的鄭重其事,也不免有幾分相信了,便識趣的不再說話。
杜乾運出了十王宅,便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轔轔去了。
吐蕃小讚普赤鬆德讚畢竟是個十歲出頭的少年,心中縱有再多的壓抑,也總是壓不住少年心性,興致一好便領著一幹隨從登上勤政樓遠眺興慶宮外的景色行人。
自打住進了興慶宮以後,瑪祥仲巴傑對赤鬆德讚還算禮敬客氣,除了不得踏出興慶宮以外,在宮內活動大多是不受限製的。
此時的長安城已經蕭條了大半,與勤政樓遙遙對望的東市也聊無生氣,街道上行人寥落,但此情此景落在赤鬆德讚的眼睛裏卻無處不充滿了好奇。在吐蕃時,最大的王城也沒有多少居民和房屋,而腳下的長安竟好像一眼望不到盡頭一般,入眼處都是飛簷鬥拱,高低起伏。
“巴桑希你說,究竟做這唐朝的皇帝好,還是做咱吐蕃的讚普好?”
巴桑希是讚普衛隊的主將,雖然由於大相瑪祥仲巴傑的限製,手底下沒有幾個人,但他對小讚普的忠心卻也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自然是做唐朝的皇帝好,從前可都是天可汗呢!”
小讚普撇了撇嘴,滿臉的不以為然。
“什麽天可汗,還不是像高原上的土鼠一樣,鑽了地洞,躲起來?”
話雖如此,但巴桑希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回答。
“現在確實像土鼠了,可從前咱吐蕃的讚普也得向天可汗稱臣納貢呢!”
“先生教的唐人書籍中有這樣一句話,叫做此一時彼一時,當年的天可汗現如今與土鼠無異,若是大相能帶領吐蕃大軍拿下潼關,再進軍洛陽……”
少年心性一起,赤鬆德讚也忘了自己隻是個提線木偶般的傀儡,居然還為瑪祥仲巴傑叫了幾聲好。
也許是勤政樓上的一幹人驚動了街下的行人,人們都紛紛駐足仰頭觀看。在一年前,那裏還是太上皇憑欄遠眺的地方,現如今卻站著個披頭散發奇裝異服的少年。
“胡兒沐猴而冠,何其可笑!”
不知是哪個大呼了一聲,立時引得街上駐足行人哄堂大笑。不少膽子大的甚至指指點點的嘲笑著勤政樓上的胡服少年。
赤鬆德讚是懂得漢話的,在聽到長安百姓嘲笑自己是沐猴而冠時,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已經漲的通紅,他真想當眾大呼自己不是猴子,而是占領了長安的讚普。
然則,心念及此,赤鬆德讚卻猶豫了,頹唐了。因為他根本就是瑪祥仲巴傑手中可以任意操控的傀儡,從這點而言與一隻猴子相比也沒什麽區別。
終於,眼淚奪眶而出,隻瞬間的功夫,他已經全然沒了看熱鬧的心情,帶著一幹隨從急匆匆下了勤政樓返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回到書房中,赤鬆德讚又忽然發現,書房中站著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宦官。瑪祥仲巴傑攜小讚普進入興慶宮以後,裏麵的宦官絕大部分都留用了,所以他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隻揮手示意那宦官出去。
豈料,一連示意了三次,那宦官都無動於衷,赤鬆德讚少年人的暴躁脾氣也就上來了。
“混蛋找死嗎?還不滾下去!”
那宦官抬起了頭,赤鬆德讚忽然發現,此人是有胡須的,雖然稀稀拉拉但總歸是有。而據他的了解,唐人的宦官因為割掉了下邊那話,是生不出胡須的。
“你是誰?”
赤鬆德讚聰慧過人,馬上就意識到此人身份有異。
“在下杜乾運,替讚普的舅舅帶來了答複!”
“舅舅,你是舅舅派來的人?”
赤鬆德讚的目光中流露著驚喜,一開始他以為自己的那張紙條被無視了,現在看來是自己過於心急。
“舅舅怎麽說?他願不願意幫我?”
杜乾運驚訝於吐蕃讚普的漢話之好。雖然語調生硬,當已經完全不影響交流了。
“陛下願助讚普除掉權相,獨掌朝綱!”
這一句話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了,但卻字字清晰,落到小讚普的耳朵裏刺激得他心癢難耐,眼睛裏閃耀著興奮的火焰。不過,他卻並沒有將心中的興奮說出來,而是提出了一點疑問。
“舅舅尚且自身難保,又如何助我呢?”
杜乾運微微一笑,隻回問了一句:
“如果大相猝死,讚普可有能力控製局麵?”
“這個……”
說實話,赤鬆德讚被這番話嚇得不輕,就算他恨瑪祥仲巴傑入骨,都從未想過將其殺死,可麵前的唐人卻語氣輕鬆至極,仿佛隨時可以像碾死一隻螞蟻般的殺掉吐蕃大相。
但他也隻是稍一遲疑,就答道:
“大相若不在了,我自然可以用讚普的名義約束大軍,這一點請足下回稟舅舅,讓他不要有任何擔心。”
“那就好,不過,陛下還有個條件,請讚普答應。”
“莫說一個條件,就是十個八個,我也是答應的。”
杜乾運拉長了音調笑道:
“讚普莫要急著答應,如何不先聽了在下的話再做表態呢?”
他的眼睛裏射出一絲頗為玩味的目光,赤鬆德讚是個生性敏感的人,這種眼神令他很不自在。
“舅舅又豈會害我?足下請說就是!”
“讚普好胸襟氣魄,那在下就說了。一旦事成,隻希望讚普約束大軍,於七日之內撤離長安,返回吐蕃!”
說話間,杜乾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赤鬆德讚,隻見這位少年臉上的肉忽的僵住了,又迅即鬆弛下來,報之以微笑。
“還當是什麽要求,我早就厭煩了長安的憋悶,恨不得早一日返回吐蕃呢。也請足下轉告舅舅,隻要大事一成,我絕無意留在這裏!”
赤鬆德讚頓了頓,又忽的問了一句:
“不知舅舅要如何行事呢?”
他畢竟還是個少年,對唐朝人如何策劃殺死瑪祥仲巴傑十分好奇。
“是謀刺嗎?”
杜乾運麵無表情,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請恕在下無可奉告。”
自討了個沒趣,赤鬆德讚尷尬一笑,剛要說句閑話緩解一下,杜乾運卻起身告辭了。
直到書房內隻剩下了赤鬆德讚一人,良久他才命人去請來了副相益喜旺波。益喜旺波是他的老師,雖然名為副相但在瑪祥仲巴傑的排擠下手中也沒有半分實權。隻有一點,此人與巴桑希一樣,對小讚普忠心耿耿。
“讚普怎麽能一口答應下來呢?”
益喜旺波聽了赤鬆德讚的複述以後,低聲的責備道。但小讚普卻露出了一絲狡黠又透著些許頑皮的笑容。
“哪個說答應了,便一定要履行?唐人的兵書中不也說了麽,這叫‘兵不厭詐!’”
聽了小讚普赤鬆德讚這番近似於無賴的解釋,益喜旺波又轉憂為喜,知道這學生不是那迂腐的人,有感於老讚普後繼有人,眼眶不免有幾分濕潤。
不過驟然間,益喜旺波又壓低了聲音,急促的警告著臉上頗有得色的赤鬆德讚:
“此事讚普須得徹底撇清幹係,萬一事敗,總要叫瑪祥仲巴傑挑不出問題來!”
“先生把心放肚子裏吧,我早就想好了,一切都是唐人出麵,咱們從中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會伸過去,自然也就沒有幹係了!”
京兆府大獄,剛剛履任的京兆尹李光弼帶著一幹隨從進了敞開的獄門。獄吏小心翼翼的緊隨左右,生怕有一星半點的疏忽而丟掉了這份差事。
“崔相公關押在何處?”
“崔相公?”
獄吏愣住了,馬上又答道:
“是,是在獄中,不,不過……”
“勿做囉嗦,隻帶某去見相公!”
獄吏有苦難言,魚朝恩把持京兆府的時候對崔渙百般折磨,他們這些獄吏自然也沒少了助紂為虐。誰又能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會變得這麽快。
“還愣著作甚?”
李光弼的臉上自始至終就沒有半點笑容,現在又一瞪眼,差點就把那獄吏三魂七魄嚇丟了一半,趕緊引著他去關押崔渙的牢房。
越往裏走,越是惡臭撲麵,李光弼忍不住掩住口鼻,他從前也來過京兆府大獄,那時可是沒有這般的惡劣。
獄吏停在一處囚室外麵,三兩下打開了牢房門,裏麵的騷臭氣差點沒把李光弼熏得暈過去,隻見麥草堆上窩著一名老者,滿頭灰白的亂發又髒又亂的都打了綹,身上衣衫血跡斑斑,更無一處是完好的。
“崔相公,大尹來看你了!”
獄吏戰戰兢兢的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