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自殺的診療方法中有一套叫合理情緒療法,方宙認為是眾多方案中一套實用且有效的方法。它的基本理論模型叫“ABC模型”:
A是指誘發性事件;
B是指個體在遇到誘發事件之後產生的相應的信念,即他對這一事件的看法、解釋和評價;
C是指特定情景下,個體的情緒及行為所造成的結果。
通常人們會認為,人的情緒及行為反應是直接由誘發性事件A引起的,即A引發了C。但ABC理論則指出,誘發性事件(A)隻是引起情緒及行為反應的間接原因,而人們對誘發性事件所持的信念、看法、解釋(B)才是引起人的情緒及行為反應的更直接原因。
比如青少年出現戀愛心理問題“失戀”了(A),產生的悲傷、痛苦、抑鬱、絕望等不良情緒會使當事人的心理受到很大傷害(C),喪失生活的熱情(C),感到“一無是處”、“滅頂之災”(B),沒有人愛他們或沒有人要他們(B),會產生被遺棄或完全遺棄的感覺(B),覺得活著沒有意思(B),有這麽多不合理的信念(B),自殺的悲劇就會順勢而發了(C)。
ABC模型的指導意義在於在開導自殺者的時候,不是一味地圍繞著誘發性事件(A)去勸說自殺者不要自殺——有時提起次數過多,反而加重自殺者的自殺意圖,而是從自殺者對誘發性事件的看法、解釋和評價(B)著手,切斷、改變、糾正他的偏激、極端的想法、理念,這樣才能達到他不往自殺的方向走(阻斷C的發生)。
但誘發性事件(A)的清楚界定很重要,否則在跟自殺者溝通B的時候就像隔靴搔癢,無法切中要害,最後還是不能阻斷C的發生。
到目前為止,方宙還沒有確切掌握導致蕭航自殺的誘發性事件(A),而跟蕭航的第二次會麵已經開始了,不過今天方宙希望蕭仁達和廉衛華都不在場,所以他說:“兩位,我有個建議,今天的談話,你們能回避嗎?”
“為什麽?”蕭仁達蹙了蹙眉頭,“有什麽是我不能聽的?他還未成年,我是他的監護人,我有義務在他接受心理治療的時候旁聽。”
“我可以事後把錄音給你聽。”
蕭仁達看看兒子,再看看方宙,“你最好把他給治好,否則……”蕭仁達沒有再往下說,隻是轉身離開,廉衛華立刻跟上去。待到別墅內隻剩下蕭航和方宙的時候,方宙入座。
“我把你討厭的人都支開了,而且我也不會把今天的話錄音。”方宙瞄了一眼茶幾上變成裝飾品的錄音機,“這樣你能開口說話嗎?我會對所有人保密,你心裏一定有很多話想說吧,說出來,讓我幫你。”
蕭航無動於衷。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在想,我拿什麽保證不會告訴別人,尤其是你父親,這個問題也困擾著我,我怎麽獲取你的信任。我想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能證明我跟你是站在一起的,我找人去重新調查了你兩個母親的死亡經過。”
蕭航死氣沉沉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
“因為我不相信她們是自然或意外死亡的。這也是為什麽我今天要支開你父親和他助手的原因。”
蕭航的神情變得嚴肅緊張起來,但同時也透著一絲疑惑。方宙對這絲疑惑略感不安:該不會賭錯了,他自殺跟他兩個母親的死沒有關係?
“你知道她們真正的死因嗎?”方宙繼續試探。
蕭航的表情不可捉摸,兩人沉默對視的幾秒鍾裏,方宙捕捉不到蕭航的真實想法。但這變相說明蕭航其實不知道兩個母親所謂的真正死因,否則他會因為極度重要的秘密被一個外人知道而臉色大變,就像昨天他會突然嘔吐——因為心裏承受能力已達到頂峰,他畢竟還隻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再怎麽成熟老練,也無法像成年人一樣抗壓。
如果他不知道,那麽他自殺就跟兩個母親怎麽死的沒關係。所以誘發性事件不是父親,不是生母,也不是繼母,那麽它應該是……
方宙拿起茶幾上倒扣的寫字板,昨天寫在上麵的四行字還在,他撤銷之前畫的兩個圈,再將第一行、第二行和第三行的名字劃除,最後隻剩下——
“你之所以輕生,難道是因為她嗎?”方宙說罷,將寫字板轉向蕭航,“保姆,費紅霞。”
再次看到這塊寫字板上的字,蕭航的反應不再像昨天那麽激動,方宙在心中不禁感歎這小子的成長速度令人害怕。從昨天蕭航的突然嘔吐中,方宙認為寫字板上一定有什麽東西讓他難以承受,那或許就跟他自殺背後的誘發性事件有關。
蕭航沉默許久,對方宙做了一個寫字的動作,方宙立刻會意,將寫字板遞給蕭航。
蕭航在上麵快速寫了幾個字,轉向方宙,隻見他在兩個母親旁邊加了兩個字:
死因?
方宙頓時明白了,“你都決定自殺了,好奇心還這麽重?”蕭航沒有回答,表情也沒有變化,片刻後,他放下寫字板,恢複一開始死氣沉沉的呆板模樣。
雖然一開始賭錯了,方宙想,但或許可以繼續拿死因作為誘餌……畢竟這是第一次他主動選擇溝通,說明這個誘餌對他具有一定的吸引力。於是方宙說:“如果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自殺,我就把她們真正的死因告訴你。”
蕭航再次看了一眼沉睡的錄音機,然後拿起寫字板書寫,寫好後將寫字板轉向方宙,隻見他將保姆兩個字重重地畫了兩個圈。
方宙當下沒有立即看懂,他正思索之時,蕭航用筆敲了敲“死因”兩個字,他在催促方宙快點完成交易。
“如果你能說話就好了,我還沒理解你的意思,這就是你自殺的原因?保姆?為什麽?費紅霞做了什麽讓你心灰意冷的事,你會為了她去自殺?”
蕭航的臉突然漲得通紅,但那不是羞愧導致的,是憤怒,他再次用筆敲打“死因”兩個字。
方宙搖搖頭,坦白道:“抱歉,其實我還沒查到她們的死因,我剛剛騙了你。”
蕭航聞言,憤怒值達到頂峰,隻見他將寫字板狠狠砸在地上,再拿起錄音機狠狠砸在地上——事後方宙認為這個舉動是蕭航想確保錄音機沒有錄音——,甩頭跑出別墅。
方宙沒有追上去。
十秒鍾後,廉衛華跑進來詢問:“方醫生,怎麽了?怎麽小航突然跑出來了?是你讓他走的嗎?”
“他自己走的。”
“怎麽回事?”
“正常,不是所有患者都會老老實實坐在這裏聽我說話。”方宙撿起地上的寫字板和錄音機,他特意將寫字板倒扣著,不讓廉衛華看到上麵的字,“不過他砸壞了錄音機,所以今天的錄音沒法給你老板聽了。”
“這……”廉衛華麵露難色,“錄音機的錢我到時候賠給你。”
“好,謝了。”方宙也沒推辭。
“那今天你們到底聊了什麽?他怎麽會突然這麽憤怒?之前的三個醫生雖然平庸無能,但至少他都配合地坐著聽完了。”
“其實也沒聊什麽,不過廉先生,我希望你過一會兒出去向你老板匯報的時候,這麽說,還要當著蕭航的麵,你說關於今天的會談我什麽都沒告訴你,錄音機又壞了,所以也沒錄音。當然,相應的,今天的谘詢費你也不用付了。”
“啊?這樣啊……方醫生,我可是聽說你是這樣的頂級專家才找你的,結果你……如果我這麽向蕭老板匯報,我想小航的治療可能不會再有下次了。”
方宙沒有理會他的這番言論,隻是自顧自朝廚房餐廳走去,廉衛華見狀,鼻孔出氣,憤憤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