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佛前供奉

平兒雖然聽見鳳姐兒的吩咐,卻甚是遲疑,身形頓在了那裏。

王熙鳳見平兒沒有動彈,並沒有生氣,平兒為人如何她是明白的,忠心暫且不論,卻最識分寸,知道她的命之所係,明白隻有她的主子好了,她也才能好,所以才對自己如此忠心耿耿,也時常諫言。

這會兒鳳姐兒不想內裏再亂了,更不想讓這左右手認為自己不聽她的勸諫因而心中生出意氣來,所以笑著拍了拍平兒的手,道:“你昨兒個的話,我都聽進去了,想來,我的顧慮你也明白了。而後來二爺的說話,我也沒瞞著你。如今,咱們真是退不得了。”說著,王熙鳳歎了聲氣,神情轉暗,道:

“老爺太太如此想頭,二爺卻不能如他們所願,想來,非得讓老爺太太含怨。老爺雖然不過是個花架子,隻是畢竟是爵位在身,又是二爺之父,若是明擺著見棄了二爺,這日後,二爺的日子,也未必順暢。太太雖算不上什麽,可好歹占著名分,明麵上的氣,咱們,總是要受的。”

“這些,還是其一。最要緊的是,這林家大爺,可是把老太太得罪狠了。偏老爺還存了那樣的想頭,而今二爺又去了那裏,也不知道老太太會怎麽想二爺呢。”

“如今,咱們幾處不討好,我若再不做些什麽,還真怕,日後這榮國府,沒了咱們存身的地方。哼,老爺獨子,榮國府將來承爵之人,那又如何?這承爵的,難道不能改了?”

這話一出,平兒臉色大變,倒真是自己少了見識,世事。可不正是如此嘛!

隻是,到底還是顧念著王熙鳳的身子,眼神落在了鳳姐兒的小腹上,道:“可是,奶奶,這可是好不容易才來的,若有什麽閃失,那爭來的這些……”

王熙鳳臉上閃過一絲晃動,也把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轉眼卻被狠色替代。“若掙不來這些,我辛辛苦苦把他帶到這世上,也不過是讓他受苦。我的兒子,絕不能是個小可憐兒。若真那樣,還不如,他不來!”

平兒像是被主子給嚇到了,訥訥叫了聲奶奶,身影木在那裏。

而王熙鳳臉上的狠色也轉瞬就收了起來,換上了一臉的柔和。輕拂著自己的小腹,也不知道是安撫平兒,還是在自言自語,“放心。我有分寸。我怎麽舍得讓我兒受苦。”

平兒愣了一會兒,也回過了神,忙去喚人取了熱水,親自給王熙鳳淨麵梳妝。又去取了出門的大衣裳,這些事情雖多,卻一絲不亂。自鳳姐兒有了身孕。這些貼身服侍之事,就再也不假手他人,都有平兒一手包了。

趁著雜事安撫了心神,平兒又問道:“主子到底怎麽個行事,我又要如何,還望主子早些說個明白,我可笨著呢。”語氣親昵,聲調中帶著輕快,緩和著剛剛過分凝重的氣氛。

王熙鳳也想著輕快些,故也笑著說道:“你怎麽就笨了?要真笨了,我可不要了。我隻說一句,咱們榮國府的姑娘們,可都大了。你且細想想,若真想不出,我就把你給別人了。”

平兒手上動作未停,眼神閃動,卻是沉思起來。王熙鳳也不在多說提點她,隻讓她自己琢磨。屋裏再無說話聲,隻有衣裾細瑣,環佩叮當。

好一會兒,王熙鳳才梳洗打扮停當,頭上鳳釵雙股,耳垂明月璫,身上石榴紅大裳,襯著一身貴氣盈人。

這雖然齊整了,可先前說言的,平兒還是沒想明白呢。

王熙鳳其實也並不是為難平兒,隻是個玩笑罷了,這會兒見平兒真不解,不由笑道:“還真是笨了。罷了,看著你挑衣裳有功,我且饒你這回。你且想想,往日管家,二太太做什麽的,我又做什麽的。這以後,我當然不能那麽苦累,正好,這二姑娘、三姑娘也大了,四顧娘雖然隔府,可也是賈氏姑娘,帶著她,也正好全了教導之名……”

話雖然未說完,可平兒已經明白了,眼神也更亮了起來。可偏在這個時候,外頭想起稟報之聲:“二奶奶,王興家的過來了。”這話音未落,就有一個諂媚之聲搶著說話道:

“二奶奶大安,奴婢給二奶奶請安,咱們太太想起個東西,讓奴婢往二奶奶這兒尋尋,就是舊年用於供奉在佛祖跟前的七寶琉璃燈,不知二奶奶這可有收著的。”

王熙鳳眼神閃了閃,七寶燈,以佛教七寶金、銀、琉璃、珊瑚、琥珀、硨渠、瑪瑙製成的海燈,是自己嫁妝單子中的東西,怎麽會沒有?不光她有,王夫人也有。這算是,提醒自己,都是出自王家的嗎?

王熙鳳示意了下平兒,自己卻收斂好神色,但聽這位好姑媽又有什麽話要說。

平兒忙笑著揚聲道:“原來是王嫂子,快進來說話。”自己也站在了鳳姐兒身邊,等著來人。

門簾掀開,王興家的快步進來。

既然王興家的進來了,這屋裏原來那些端茶遞水等等的,也跟進來伺候著了。

王興家的一進來,別的話先不說,隻是給炕上的王熙鳳行禮請安,然後就說著自家太太對璉二奶奶的關懷,說著她雖然許下宏願,也惦記著自家侄女的身子雲雲,句句不離姑侄的親近。

原先的王熙鳳或許還聽不明白,這會兒哪還會迷惑,隻是也不想表現出來,隻是連聲說著叫姑媽掛心了等語。

等說了一陣子,這王興家的才道:“太太如今在佛前替宮裏的娘娘、替咱們府祈福,那是一點兒也不敢輕心,供奉菩薩的東西,自然是要最好的。如今者佛錢的金海燈雖然很好,隻是,到底比不上那七寶琉璃燈。咱們太太原來也有,還是舊年從王家帶出來的,可後來卻給娘娘帶進宮去了,這才想著,二奶奶也是有著這寶貝的,想先向二奶奶尋來一用。這也是替二奶奶,哦,還有二奶奶肚中的小哥兒,在佛前積德。想來,二奶奶一定是願意的吧。”

這話,想來是王夫人教的!

王熙鳳心中冷笑,別人不明白二太太的處境,她怎麽會不知道?隻是,這二太太,就算是有求於自己,還說得這麽高高的在上!

這從進門,到現在,話裏什麽意思,自己可聽得明白著呢。不,不光是進門,這在門外就嚷嚷,就是要讓別人明白,再怎麽樣,這王夫人也是自己的姑媽,更讓老太太也明白著,自己也是王家女。

這還是其一,而後,還搬出娘娘來,讓自己明白,不管榮國府如何,老太太如何,可還要看娘娘的心意!她二太太,總是娘娘的生母,就算暫時蟄伏,也有出頭的日子,讓自己好好掂量著,若幫著她,日後,自己,連著自己肚子裏的哥兒,她總是記著情的,能讓娘娘給照拂著的。

王熙鳳心中動怒,臉上卻沒有顯出什麽來,隻是笑道:“誰家太太奶奶會沒事老是翻著自己的那些個嫁妝?我早就嫁進來多少年了,二太太不說,我倒還想不起我還收著這麽個寶貝。既然二太太用得著,那我這就派人去尋了來,王嫂子你略等等。隻是,這些許小事,可不敢說什麽積德不積德的,二太太太言重了,我現在,可擔不起。”

這話,軟中帶硬,既不駁了二太太的麵子,也適當的摘了摘自己,隻是,這摘不摘得幹淨,隻看這聽話的人怎麽想了。

說到要尋二奶奶要緊的東西,原本該是平兒的活計,隻如今,平兒卻不放心離開,隻出了屋子門,較了個幾個平時有眼力的,讓豐兒帶著去尋撿來,自己依舊退回屋裏二奶奶身邊伺候著。

王興家的還是在屋裏沒口子的說著溜縫兒拍馬的話,眼神往王熙鳳身上的大衣裳打量了好幾回,小心翼翼地問著,“二奶奶這是要出去?”

鳳姐兒可沒這麽好的心氣搭理她了。平兒忙接過話來,也不客氣,道:“可不是嘛。王嫂子算是來巧了。咱們奶奶,正要給老太太請安去呢。唷,這不知不覺中,都到了這個時辰了。”話裏意思相當明白,有話說話,沒話趁早走人。

王興家的豈有聽不明白的,老臉一紅,可她是個什麽人?什麽話會受不了?這會兒也就老著臉,沒口子奉承著二奶奶孝順,又說著老太太離不開璉二奶奶等語,隻是一邊說,一邊轉著眼珠子,兩眼直看著兩邊服侍的人,偷著空朝平兒打眼色。

平兒明白其意,看了看王熙鳳,隻見王熙鳳閉了閉眼,她才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接下來,平兒也沒有簡單的讓人退下,她明白鳳姐兒的意思,不想給別人留下清場密談的印象,隻是尋了幾件換茶換點心等的小差事,不著痕跡地把幾個人給打發了,才笑著對王興家的說道:“王嫂子有話直說,她們一會兒就回來了,你老可別再擠眼睛了,我剛還以為你眼皮子抽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