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水能生火
林黛玉坐在那兒,看著麵前之人向自己問好,心中酸酸澀澀的。她能做出那樣靈氣逼人的詩詞,自然是聰慧過人,隻是不耐於俗務罷了,可如今這場麵,她哪有不懂的?今日這架勢,怕是為了那隻嫁妝匣子而來的吧?那一日,她可是在那屏風後頭,被那等醜陋的俗事割傷了,刺痛了,如今一想起來,心裏還是痛得一抽一抽的。
隻是再痛,如今,她也得忍著,眼前的人,可是她外祖母派來的人。
看著這人,就想起出府前,這人替自己的老外祖母來看自己,把紫鵑一家的身契塞給了自己,說著自己子打進了那榮國府,老太太是如何的心疼自己,又是怎麽樣為自己打算,就算,就算是沒有攔著二舅母暫借自己的嫁妝,其實也是為自己考量,字字句句,說的黛玉是淚流不止,更是說道老太太為這件事都病倒了,哪怕昏沉之際,都喃喃道對不起玉兒之餘,黛玉更是自責。這塵世上,她的血親,如今還有幾個?
黛玉早就心軟了,所以這會兒也避開了賴嬤嬤的全禮,吩咐道:“紫鵑,還不扶賴嬤嬤起來。”
於是,賴大家的借了紫鵑的手起身,坐下,才同黛玉閑話,先是問姑娘可好,這邊看著東西可齊全,人手夠不夠使等等。
黛玉微皺了皺眉,這才搬進來,還沒安頓妥當,哪知道這許多,隻是也不想多說什麽,隻是點頭道都好,勞媽媽操心了等語。
那賴大家的也道:“真的都好?唉,老奴知道,姑娘一向是圖省事的,可別委屈了自己,有什麽不痛快的,也一定要吱聲。這比不得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能時時看著。要是有什麽不痛快……”
賴大家的還在嘮叨,一個聲音就接著說道,“要是有什麽不痛快啊,我們姑娘一定會告訴大爺,再狠狠地處置那些讓人不痛快的,沒得在自己家裏,主子還能讓奴才給欺負了。媽媽,您說,我說得可對?哎,媽媽。您喝茶。這可是今年才下來的秋茶,大爺知道姑娘喜歡,特意讓人給姑娘準備著的。今兒個可是您來了,我才拿來給您嚐嚐的。”
紫鵑一邊給賴大家的端上茶水,一邊嘴上吧啦吧啦說個不停,心裏卻是極氣憤的,這老婆子說這話是個什麽意思?如今這可是在林府,姑娘自己家裏,卻說什麽老太太顧不到之類的話。這不是明著挑撥姑娘跟大爺之間的情份嗎?這要是到大爺耳朵裏,還不知道大爺怎麽想呢?還有,在自己家裏還不痛快,還要找到外祖母告狀不成?
紫鵑確實對黛玉極用心。心裏既然想到這些,就惦記著等下要給姑娘說說,嘴上更是說個不住,“哎。媽媽,您一路進來,就沒看看這一路的景致?姑娘這處院子。據說是大爺親自定的樣子章程。說是惟有竹子,才配得起姑娘的才氣,還把這院子定名為瀟湘館。我雖然不懂什麽竹子,君子什麽的,隻是想著大爺這份用心,也知道是極好的。媽媽您老可以放心了。姑娘,您說是不是?”
林黛玉雖然極厭惡這些台麵上說笑台底下踢腳的事情,可也不是不明白這些,聽著紫鵑一反往日的沉著,又是插嘴又是多話,就有點兒品出味兒來了,麵上輕叱了紫鵑一句“多嘴”,才轉過頭看對賴嬤嬤說道:
“讓嬤嬤見笑了。別看往日這丫頭一副老城樣子,今日才一回家,到興得她忘了規矩。”
“家”,黛玉這裏用的是家這個字!賴大家的眼光一閃,嗬嗬笑了下,不在多說什麽了。
黛玉心裏歎了聲氣,想起老外祖母,不由還是想起那一日白發零亂滿麵淚痕的辛酸樣子,心裏又是酸痛,又對老太太的,也有對自己的,怔愣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掙紮出幾句安慰的話,“如今,黛玉都好,還請老太太放心。我知道老太太是極疼我的,我一直把這記在心上,不敢有片刻忘記。”
賴大家的點點頭,“林姑娘是個有情意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有點兒冷場,黛玉本就是不怎麽會應付這些老嬤嬤,而賴大家的又覺得這個林姑娘也是個腦子不明白看不清輕重局勢的,也懶得再多說,所以,剛剛還熱鬧的花廳,現在隻聽見呼吸聲,以及斷斷續續地喝茶聲。
好一陣子,還是這賴大家的有點兒憋不住了,放下茶盞,對黛玉道:“老奴今日過來,是奉了老太太的話,有件要事,要當著林大爺和林姑娘的麵開銷的。隻是,老奴來了也好一陣子了,府裏老太太還等著老奴回稟呢。不知林大爺可曾得空了?”
黛玉聽問,也皺了皺眉。她當然是聽出這賴大家的不滿意了。這老嬤嬤,是府裏的大管家娘子,上麵一輩更是府裏的管家、老國公爺身邊的親信,雖是奴才,可比一般奶奶小爺姑娘們都有氣勢,平時看著奶奶小爺姑娘們的一些行事,也能教訓上一兩句的。這走到哪兒,不是被人奉承著的,何曾等過什麽人?如今,想來是覺著被怠慢了,不滿意了?
自己那哥哥,想來是早就得信了,隻是哥哥不過來,估計是不待見這位,故意晾晾她吧?
想到這裏,黛玉也沒接話,她也不耐煩這老婆子呢,所以隻是衝著紫鵑揚了揚首。
紫鵑忙上來笑著道:“喲,媽媽,瞧您這問的,我們這兒哪知道啊?今兒個咱們才搬過來,大爺那兒許是忙亂著呢。要不,您再等等,我跟咱們姑娘說說,讓這兒給您找個人問問去?要是大爺得空,就看看,能不能請他過來一次,要是不得空,也不能讓您老空等不是?您這是繼續等,還是讓咱們姑娘轉告啊,或是您老改日再來啊,都有個說頭不是?”
賴大家的胸口一悶,多久沒讓人這樣對待了?還在自己跟前端主子譜兒?果然姓林的,都是不好的!那林家小/賤/婢/養的雜/種是個黑心辣手的,這一個,也是個這樣輕狂樣兒,以為有了哥哥腰杆子就硬了?早晚有哭著求上來的時候!
隻是,這會兒賴大家的就算再恨,也發作不得,這兒可不是榮國府,更何況,她身上還有要事呢。所以,隻能極力忍下怒氣,“那敢情好,就麻煩林姑娘了。”說了這一句,連個笑臉都不給一個,就在下頭垂目閉口起來。
紫鵑作勢作足,也不理賴嬤嬤那高端冷豔樣子,忙對黛玉請示道:“姑娘,要不讓人去請一下大爺。”
黛玉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並不開口。紫鵑忙出去,想了想,找了雪雁來,也不多說,隻是道:“去問問大爺怎麽個說法。”
看著雪雁痛快答應著轉身就跑,紫鵑等了一會兒,才轉身進屋。
這個賴嬤嬤今日來幹什麽的,紫鵑也猜到了。姑娘跟她雖是主仆,情分卻又蓋過了主仆。那日在老太太那兒發生的事情,姑娘雖然沒細說,隻是那透露出來的一兩句,也讓她大吃一驚,這才明白,怎麽會那麽突然,就搬出了榮國府。
紫鵑雖然出自榮國府,可卻是忠心對著黛玉,也因為這個,竟然有了一份跟黛玉不同的心思。她明白姑娘親近老太太,在姑娘心中,大爺根本是比不上老太太的。可是,在她看來,姑娘姓林,林家兄長才是她真正的仰仗。以前,因為那寶黛之說,姑娘早晚要嫁進榮國府,有些事情,糊塗著也就糊塗著罷了。可如今這一場鬧,那門親事想來是不成了,大爺定不能點這個頭的。那姑娘將來的一切,都拿捏在大爺手中,那姑娘還怎麽能再糊塗下去?
如今,看大爺這架勢,定是不滿意榮國府才打發一個奴才過來了結此事。那這樣,她也一定跟好了大爺唱好了這出戲。不過,這些都是她的猜想,所以,剛剛她才讓雪雁跑一次討個章程。
等進了花廳,裏頭還是鴉雀無聲,紫鵑更是不說什麽,看著讓人把茶水換了。直到換了兩次茶水,那雪雁才氣喘籲籲的趕回來,“姑娘,大爺跟前的碧草姐姐說了,大爺在正廳會客呢。好像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大爺今兒個不得空。”
“好,好個不得空。林大爺如此繁忙,倒是老奴不知趣了,上門打擾良久。今日之事,老奴一定如實稟報老太太,老奴告退。”賴大家的終究是多年擺譜擺灌了,現在肚子裏雖然灌了一肚子的茶水,卻把這心中的火氣給點燃了,竟然也不等黛玉說什麽,蹭地站了起來。
黛玉心裏雖然念著老太太,可是對這些老嬤嬤向來是看不入眼的,往日是因為尊敬老太太,才敬一聲老嬤嬤,可並不代表,這些人可以在自己麵前猖狂,她是眼中最容不得沙子的,當下也不起身,隻是吩咐一聲:“媽媽走好,紫鵑送客。”
那賴大家的本來隻是想著擺下譜,讓黛玉賠個禮,也好在跟著來的人麵前作個臉,沒想到這林家姑娘果然沒爹娘教養,如此刻薄不敬長輩,當下下不了台了,隻得冷哼一聲,不顧身邊人的勸,轉身走了。
隻是,未能成事,這樣回去心有不甘,那老婆子眼珠子一轉,出了邊門,繞到了林府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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