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七公
“孽障!敢爾!”
一聲怒叱忽然自庭外傳來,緊接著,一條十丈青色氣龍彷如活物,直直的朝著正欲行凶的林平之襲去!
“昂!!!”
降龍十八掌之亢龍有悔!
易經;乾卦;象曰;上九;亢龍有悔!
林平之心下一驚,說到底,他不過是一個暴發戶式的高手。雖說實打實站在先天之列,然而若當真麵對先天高手,隻怕幾下就要被人拍死。
來人實力並未踏足先天,但綜合戰力,已經不下於他!
然而,當他發覺氣龍行進方向,隨即又不易察覺的冷笑起來。
獰笑著看著那被自己提在手中的幹癟老頭,絲毫沒有尊老愛幼的覺悟。林平之掌勁吞吐,用力一抓,蓬的一下,指縫間,紅白溢出,三代忠仆慕容福步上了其主後塵
看到林平之竟然當著自己的麵如此行凶,踏足前院的魯有腳怒發衝冠,隻欲將那小賊碎屍萬段!
魯有腳何人?丐幫豪傑!天下皆知的大英雄!此次之所以派他前來善後林家之事,一則是為了銷毀辟邪劍譜,以防荼毒江湖。二來也未嚐就沒有庇護林家遺孤之意。
這位丐幫長老,來前卻也自有一番打算,準備考察下林家公子心性。若是對方當真有俠義之心,收為徒弟傳承衣缽也未嚐不可。大起大落,遭逢大變之後,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本心。
這是憐惜,也是對於公義的維護。魯有腳知道自己無力改變現狀,丐幫也不可能為了已滅的福威鏢局得罪青城,那樣影響太大。他隻能盡自己努力,多做一些什麽補救措施。
但這一切念頭,當看到林平之殘忍手段之後,統統化為憤慨!
“我要幫的,竟然是一個如此滅絕人性的魔頭!”
這就是魯有腳心中最真實的寫照,憤怒、懊惱、失望!
不要懷疑,江湖對於一般武者善惡的定義非常簡單,濫殺無辜就是邪,手段殘忍就是惡。其實在丐幫眼中,青城也是邪道,但偏偏由於和五嶽劍派關係密切,為其披上了一層正的外衣。
林平之卻沒有這種外衣,所以魯有腳決定除惡揚善,或者套用“大俠”常說的一句話:將魔頭扼殺在萌芽之中!
希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魔頭”林平之竟然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縱身到那群驚恐的仆從之中,肆意殺戮起來。
或劍、或掌、或指,也不挑肥揀瘦,一個起落便帶起一片血幕。
而那劃著優美弧線的猙獰氣龍,卻在第一時間撞上了那輛靜靜橫亙在中間的豪華車架!
“啵!”的一聲輕響,就如同沙子扔進了海裏,空氣中忽然**起一圈波紋。
魯有腳瞪著眼睛,滿臉竟是不可置信,眼睜睜看著那自己含憤出手的降龍氣勁一點點被波紋“吞噬”,心中恐懼無限放大!
他一度以為,那輛馬車隻是空的。理智阻止他不去多想,因為其他答案太過玄幻。
可惜,現實就是那般玄幻。
“完了!”
魯有腳心中哀歎,幾十道劍光忽然在他周身寸許外破空而來,不及反應,也無力反應,這縱橫江湖幾十年的丐幫長老,直接被串成了刺蝟!
轟!
劍罡自體內交匯,碰撞,而後爆發。已然死去的魯有腳在半息之後,如同人體炸彈一樣爆開,碎骨血滴將十丈內所有物體穿透!
“啊!!!”
十丈之外,尚有三名落後的丐幫低輩弟子,不可抑製尖叫起來。
眼前眾多同僚,甚至連慘叫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就被血雨打成了篩子。而那血骨暗器同樣詭異的,僅僅射出十丈,便齊齊停住,落下,完全不顧物理定律。仿佛那一小塊空間,整個就從現實中被剝離,形成了另外的世界!
尖叫,就像是無助的少女,麵對一群**笑著的惡漢。
林平之卻不用主人吩咐,直接揮手射出三根剛剛從旁人身上拆下的新鮮肋骨,將三條漏網之魚釘死在了牆上。
馬車靜靜的,屹立在這殺戮之地。偏偏周圍三丈,滴血未落,片塵不染。
那仿佛是修羅世界裏的佛國,紅塵中的淨土。
三匹棗紅馬兒“噅啾噅啾”叫喚著,沒有受到半點驚擾。
甚至,若有人細心,不難發現,那些馬兒看向周圍時,目光中竟然偶爾流露出了憐憫、嘲諷。
那是人性化的目光
殺戮來的快,去的也快。
滅了慘無人道的青城,屠了狼心狗肺的慕容,庭院中,林平之站在血海屍山上,低泣狂笑!
報仇、報仇,報得大仇,卻也成了滿手血腥的屠夫。
其實,這和那些畜生行徑,又有什麽兩樣?
隻誅首惡,餘者無罪?笑話!
除惡務淨,斬草除根!
林平之心中越來越冷,感情越來越淡。
步履蹣跚在光暗之間,心,卻不自覺的朝著深淵傾斜
一個縱身,林平之躍回馬車車夫位置,不知為何,當他靠近車架,忽然覺得身心一陣輕鬆,仿佛隻有這裏,才是這汙濁紅塵中,唯一淨土
身上沾染的汙垢自發停留在三丈之外,或者說一切外在不淨俱都被一道無形結界剝離。
林平之整了整幹淨的衣衫,早已見怪不怪,禦馬而行
“主上,這馬兒,好像越來越壯實了,最近也沒多吃什麽啊?”
“是啊,但這,不是很好嗎?”
“是”
一道疾風馳出了福州城門,寒流湧過,守門兵丁不禁縮了縮脖子,在心中破口大罵。
於此同時,先前在客棧臨窗而坐的一男一女,站在殘破的城主府門前,目瞪口呆
令狐衝終是沒能過得美人關,小師妹的水磨功夫,讓一向非常聽話的令狐衝答應了對方無理要求。
不過,也許這同樣是他本性跳脫自然做出的決定,誰又知道呢?
但當見到眼前修羅地獄般的一幕,特別是院內距門口不遠處躺著的一群乞丐,那些叫花子肩膀上掛著的破布袋,完全占據了他的心神。
“嘔!!!”
如此場景,不是人人能夠接受,自付同樣殺過賊人的嶽靈珊女俠,終於在這屠宰場般的環境下,敗下陣來。
令狐衝倒是沒有被這些嚇到,但他此刻也是狀若癡呆,最疼愛的小師妹在旁吐的連膽汁都出來,他也無力去安撫。
第一次,令狐衝為自己的衝動感到後悔。
死了一大群丐幫弟子,甚至其中不乏六袋、七袋的骨幹,自己又是第一目擊證人,令狐衝覺得這次樂子大了
“什麽!你說福州城主府被人屠了,還有大量丐幫核心弟子死在現場?!”
嶽不群再也保持不住君子風度,啪的一聲將客房內茶幾拍成碎片,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為了辟邪劍譜,他這位君子劍可是不辭勞苦,連夜自華山出發,前往福州。
甚至提前飛鴿傳書,命令本就身在福州附近的令狐衝、嶽靈珊二人駐進福州府,伺機應變。
誰知道一向穩重的大弟子,連同向來機靈的寶貝女兒,竟然給自己帶來如此轟動性的消息!
丐幫弟子死了,死了很多人,還是多袋弟子。
事情麻煩,很麻煩。若第一個到達現場的是普通人也就罷了,但偏偏是江湖中人,又是自己門下弟子。
誤會、烏龍這種狗血事情當然不會時常在江湖中發生,沒有人會誤以為令狐衝才是凶手。
一來林平之的造訪不是秘密,東門大街雖不熱鬧,也不算偏僻,一打聽就能知道。二來令狐衝也沒這本事,這是實話,也是最重要的證據。
但別忘了,在江湖中時常會發生的另外一件事情,或者說是另一敏感字眼——遷怒!
邪道中人,幾乎個個如此。你動我一根寒毛,我就殺你全家,甚至旁人多看一眼,多說一句,也要打殺。
正道中,稍微好些。但一些人、一些勢力,卻仍避免不了這一陋習。譬如重陽丘處機、峨眉滅絕、桃花島、青城之類。
即便是丐幫,作為最“團結”的幫派,護短也是難免。
丐幫是正派,當然不會因為令狐衝是第一目擊者就遷怒於他,把他一起滅了,但或多或少,總會產生一些不好的想法。
類似:你真的是事後才到,還是在事發時躲在一旁,貪生怕死?
類似:你到的時候他們當真都死了,還是有傷員,你見死不救?
如此種種,這很可笑,卻是人之常情。
尤其在江湖中,感情越好,一旦失去,越容易失去理智,也越容易遷怒旁人,甚至是原本無關的人。
但嶽不群畢竟是嶽不群,不是餘滄海那等貨色,胸有丘壑的他,在震驚過後第一時間,就平靜了下來。
無疑,發生這樣的事情,對丐幫來說是一場災難,是打臉,麵皮落盡。無疑,丐幫中總會有那麽幾個不明是非的角色,可能將矛頭指向最先到達現場的令狐衝。
但比較值得慶幸,南丐幫幫主洪七公,嶽不群是見過,甚至一起喝過酒的。洪七公的為人嶽不群了解,也相當佩服,絕對公正、公平。是以有些事情,並沒有垂頭喪氣的令狐衝想象中那麽嚴重。
但據此映射出的另一件事,卻更讓他上心。
林平之武功大進,成長到一個令人費解的地步!
嶽不群完全忽略了令狐衝關於“貴人”相助的說法。自以為了解真相、並且早已先入為主的他,心中隻剩下四個字眼——“辟邪劍法”!
葵花寶典!!!
華山幾代掌門苦苦追尋的東西,百年前硬生被魔教奪走的華山至寶!
紫霞為基,葵花造極!那是紫霞神功最後的箴言!
“七公,您老的為人,我喬某向來是佩服的緊。但丐幫分裂成南北兩係,終歸不是長遠之計。旁的不說,單單傳承,似乎南丐幫十八掌,就是不全的。若非七公你驚采絕豔,自創九掌補全,隻怕”
杏林中,棋桌前。一名彪形大漢,看著對麵老者,款款而談。
大漢器宇軒昂,眉宇間正氣畢露,雖然行止頗為不拘,卻給人以豪邁、英雄之感。而他眸子裏不時流露出睿智的精光,同樣說明了這是一位合格的領袖,而非一味不知變通的莽夫。
“這個”
老者拿起桌上葫蘆,仰頭飲了一口,滿麵紅光更亮,童顏鶴發,就是對他最好的寫照。
“南北合並,並非不行,喬幫主若想繼任總幫主之職,洪某也鼎立支持,隻是”
很明顯,這位老者對於大漢的提議,並不抵觸,甚至甘心放棄手中權力,但心中仍有些莫名顧忌罷了
老者,自然就是南丐幫之主洪七公,而那青年漢子,則是名震天下的北丐幫幫主喬峰。
喬峰早就有意一統丐幫,同樣胸懷坦**的洪七公,自然也樂得促成此事。加上不論名聲、實力、氣魄,洪七公都自認稍遜喬峰一籌,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已經九十多歲,而喬峰正值青壯。是以南北丐幫合並,遠沒有外人想象那般困難。兩位幫主卻俱都是英雄、人傑,知進退、明事理,不似楚翔那等心狠手辣的梟雄,你要奪我權,我就滅了你。
見到洪七公踟躕著不肯多言,喬峰皺了皺眉。
“不知七公有何難言之隱,喬某若能辦到,定不推辭!”
抱了抱拳,精氣神圓滿的喬峰口出豪言,一瞬間,竟然連洪七公身後跟著的不少南丐幫高手都覺得,對方身形無限拔高,義薄雲天!
看了看喬峰背後龍精虎猛的一票北丐幫高手,洪七公不禁心中歎息
相比蒸蒸日上、朝氣勃勃的北丐幫,南丐幫,的確有些日暮西山,青黃不接。
“罷了,此時,洪某不反對。但綠玉杖,此刻卻不在洪某手中”
喬峰聞言,先是一喜,而後色變。
綠玉杖,那是丐幫傳承至寶。其實就武學道統而論,不論是降龍十八掌,還是打狗棒法,都是北丐幫傳承較全,甚至一代代高手不停加入注釋、以期盡善。
南丐幫,不拘是降龍、還是打狗,都有斧鑿雕刻的痕跡。卻是由於當年變故,武學傳承大量遺失,靠著後人一點點補全。
一則改進,一則補漏,自然,便是同源,差距也越來越大。但偏偏,丐幫至寶綠玉杖,卻在昔年分裂時,被南丐幫幫主得到。
若是換了旁人如此言語,隻怕喬峰立馬要翻臉,以為對方在戲耍自己。名義上合並,卻不交出綠玉杖,那指不定什麽時候又要發生內亂。但洪七公的人品,喬峰也是曉得的,倒也不好發作。
“那麽,七公覺得”
便在這時,一名小乞丐匆匆忙忙跑進林子,俯首貼著洪七公耳畔說了一些什麽。
以喬峰的武功,若有心偷聽,自然輕而易舉。但他卻不屑如此為之,隻是低頭靜靜看著桌上形式分明的棋局。
喬峰雖說不是棋道高手,也算略懂。而洪七公在這方麵,卻幾乎是一竅不通。自然,短短時間就被殺的丟盔棄甲。偏偏七公又主動以這種方式來招呼他,想來對方早有示弱之意。
“什麽?!”
洪七公訝然驚呼,手一抖,葫中美酒都灑出了不少。
喬峰豁然抬頭,卻是緊緊盯著那名肩負五袋的年輕乞丐。
五袋,已是一地分舵舵主。
洪七公歉意的看了一眼喬峰,揮袖將棋盤攪亂。
“喬幫主,抱歉,洪某驚聞噩耗,失態了。並幫之事,容後再議!”
匆匆忙忙,洪七公顧不得客套,起身便走。
喬峰身後數十大漢身上忽然爆發出一股淩然氣勢,仿佛受到挑釁的猛虎。
洪七公此舉,若非是熟知他為人,極易讓人揣測,是否演戲。此會,實在太過重要!而不論從哪方麵,若不中斷,最終他也隻有拜服一途。
卻見喬峰把手一台,搖頭輕揮。
身後大漢立馬收斂聲息,瞬間將殺意散去。
洪七公腳步一頓,卻是頭也不回,帶著有些莫名的南丐幫高手匆匆離去。直到他們消失在杏林盡頭,喬峰方才對身後高手解釋起來。
“若當世還有何人值得喬某敬佩,唯七公不二。”
姑蘇,煙雨如畫。
一葉輕舟泛湖,船頭兩位同樣俊美的青年登高遠眺。
“慕容兄,一年前,你對我說過,若我能在一年後接下你十招不敗,便容我去還施水閣一閱。不知此諾,是否依舊有效。”
左側那名稍顯高挑,身著藍底雲紋長袍的長發公子,緩緩開口。
其人眉清目秀,看起來頗為年少,披散著的頭發,隨風飛舞,水袖流雲,讓人覺得輕狂、桀驁。
右側那名稍顯年長,同樣豐神俊朗的,聞言目光不禁閃爍,哈哈一笑。
“高兄客氣,想年前高兄不過粗通武藝,連三流都算不得。如今卻是青年一輩有數的好手,絲毫不在複之下。想必是屢有奇遇,又怎會缺少修行功法?我慕容家藏書雖廣,隻怕還入不得高兄法眼。不過高兄所施展的種種手段,複,倒是好奇的緊”
這明顯的推諉之辭,是人就能聽出。
先前那名少年眼睛眯起,彷如一隻瞌睡的猛虎,臉上流露出一絲殘酷的笑
“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