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橫掃(上)

昔有強秦橫掃六國,八荒震動,域內懾服。

今日,楚影親眼目睹了,那個自己一心想要超越的、似乎在前世就有著不可調解仇恨的男人。展現出一種怎樣的強勢!

那股不可阻擋的氣勢,完全就是一種無可匹敵的瘋狂。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那股子令神魔都顫栗的殺意,莫不是屠盡了漫天仙佛,才能夠擁有?

上古有福地,其數為十。

一曰福地玲瓏、二號空中少林、三是仙境飄渺,四為星海蜀山,五為妙境羅浮。此五者,便在那廣博寰宇,亦為上乘福地之選。

六句芒,七玄德,八虛靈,九混元,十青城。此五者,在無盡位麵、諸多福地之列,不過下下等。

然不拘如何,擁有福地,便好似擁有了一方獨立世界。

而那在福地中發展萬年的道派,即便是最弱的青城,若傾盡全力,僅憑一家,也足矣掃滅凡間武林。

天人天人,天人永隔。即便是那假天,是那地仙,終究也和凡俗有了本質上的差別。

一些本質,無法被所謂感情、所謂信念超越。

譬如那天上仙女,是如何都不會下嫁凡人的。

譬如那俗世武者,不拘擁有何等龐大的氣運,怎樣爆發出遠超本身實力的力量,隻要尚未發生質的蛻變,終究難與諸天相鬥。

就如凡人不會去在意螻蟻的看法,就如同修煉越到最後,往往相差一線,就是難以用道理計算的差距。

凡人相鬥,拚的是手段,是底牌,是信念。

仙人相鬥,拚的就是修為,就是對於“道”的領悟。

句芒福地。

沒有廣博的海洋,沒有巍峨的群山,有的隻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原野,那原野上屹立著的,是一顆顆千百丈高下,也不知生長了多少萬年的參天古樹。

孟春之月其帝太暤,其神句芒,餘春月皆然;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餘夏月皆然;孟秋之月其帝少暤,其神蓐收,餘秋月皆然;孟冬之月其帝顓頊,其神玄冥,餘冬月皆然。

句芒,本就是木神,春神,為伏羲之臣。

福地以句芒為名,自有其寓意。宗派以句芒命之,也自有深遠含義。

句芒福地,自被人發現起,已有一萬五千多年。

而從古到今,占據句芒福地的,卻是一個叫做句芒宗的神秘門派。

句芒宗,謂其神秘,不是胡言。除卻正統三道,便是其他幾大並列的福地傳承宗派,對之俱都了解甚少。

唯一公開的,就是這句芒宗似乎和苗疆一些巫蠱門派,頗多聯係。

句芒宗之人,俱都崇尚自然。不織布,不農耕。

食的是山野果脯、林間野獸。裹的是樹皮草葉、鱗皮鳥羽。說是菇毛飲血,未免過了。但若硬要冠以隱者之名,倒也...

這卻,也讓那本就神秘的句芒福地,更加在外人麵前披上了一層朦朧的麵紗。

風蕭蕭,樹葉沙沙響動著。

隻是,為何那自然的氣息裏,夾雜著一絲別樣的突兀。

這就像是原本香噴噴粒粒飽滿的一碗米飯中,生生灑上了一片沙礫,讓原本胃口大開的食客,不禁蹙眉。

楚翔為首,五人自一側樹林中,緩緩邁出。

一顆顆參天大樹之下,是一片片茂密的森林。

那一座座覆蓋數裏的巨冠,就好似一柄柄撐開的巨傘,為那尚未長成的林木,遮風避雨。

楚影掃了掃四周,兀然搖了搖頭。

“這裏,有古怪。”

劍洗心,難得認同了楚影的觀點,點了點頭。

“這裏的環境,有問題。”

俯下身來,掬了一捧泥土,那土質感覺,似乎尤其活躍,好似本身就有著靈性。

褚茗的臉色,亦是沉了下來。她身體中特殊血脈注定了,在這裏受到的壓製,比別人尤要多。

在那人們看不到的國度,神與神之間,從不想凡人想象的那樣和平。

這小小一方福地,不過是以某位大能為名罷了,為何,竟然也有著如此不平常的氣息。

隻有明月,始終複雜的看著楚翔,似乎想要從他身上看出朵花來。但那一臉木然的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如同一潭死水。

哪怕在一眾隊友表現出躊躇時,都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徑自朝前走著,彷如本身就是沒有情緒的山石。

楚翔的反常,讓楚影緊蹙的眉頭皺的更深。

若說這位隊長先前還隻是與他有些不對路,那麽此時表現出的,就是徹頭徹尾的無視。

不,應該說此刻的“楚翔”,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什麽隊友,什麽任務,什麽輪回者。

仿佛除卻本身既定的目標,這個“楚翔”完全就是一台冰冷的機器,是死物。

同樣的淡漠,先前的楚翔至少還有一點點為人的覺悟,有著自己的理想、願望。

而麵前這個,似乎早已經徹底把自己和“人”分割開來,毫不相幹。至於所謂的願望、理想,更是完全空白。

譬如同樣是要圖謀這句芒福地。楚翔是為了增強本身實力,以期能完成任務,乃至超脫輪回。這和楚影、劍洗心等人的念頭,是一致的。

而眼前這個“楚翔”,似乎根本沒有這些想法,他完全就是為了前進而前進,沒有更深層次的目的。

這種情況,隻有兩種解釋,要麽他純粹就是一個機械化的死物,就像高智能電腦一樣。

要麽,他已經徹底貫徹了因果,和那些傳說中的大能一般,輕易就能洞察真理,不為凡人情緒所惑。若換個說法,那就是已經擁有了聖人之心!

楚影疑惑著,似是為了證實什麽,那抬起的腳步,虛踏在一截枯枝上,沒有落下。

落地無聲,這是幾人行走間自然而然展現出非人的能力,亦是地仙之輩的本能。

這一停頓,打斷的卻不是聲音,而是節奏...

“倘若隻是傀儡的話...”

楚影緊緊盯著那白色的背影,眼睛眯起...

於此同時,在某個虛無之地,一場驚世之戰,正在沒有半個旁觀者的情況下,默默發生...

“嗬嗬嗬嗬嗬...這種程度...還真是讓我失望啊...”

低沉的嗓音,本該是充滿磁性的魅力。但偏偏,那瘋子似的笑聲,叫人不寒而栗。

虛無中,隻見一道似要撕破黑暗的白光縱掠不定,那也不知幾萬丈的光芒,比之諸天眾伴身的神光更加耀眼。

“哼!”

一道百丈黑影閃爍,凡人看來自然巨大,然而與那星河似的光帶相比,卻又顯得如此渺小。

但那黑影,卻總是徘徊在白光附近,似在戲耍,極盡挑逗之能。

“嘿,你道本座,當真收拾不了你!”

轟隆!!!

明明因該連聲音都沒有的虛無空間,偏偏,卻**起了彷如天庭震怒的巨響。

沉悶,好似暴雨天雷雲滾過,轟鳴壓抑。緊隨著,那道星海似的光帶豪芒大作!

嗡!!!

那震顫的,究竟隻是光芒,還是整個空間?

卻見那道光柱倏然自中央膨脹,整個爆發開來,如同宇宙初開、玄黃衍生、星辰孕育!

那扁平的光幕鋪天蓋地擴散,隻一瞬,就好似讓虛空都熾白一片,連虛無,都再難掩蓋色彩!

隻見那熾白光華,竟然如同神火般燃燒起來。那道原本飄忽不定的黑影無所遁形,生生被定在了原地,像隻被釘在十字架上焚燒的魔偶一般,冒起了陣陣濃煙。

“啊!!!”

淒厲的慘叫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影一點點消散,也許隻要再多一秒,它就要徹底成為飛灰。

然而,那光幕卻在最輝煌的時刻,終難維係,自邊緣開始崩潰。就如同任何能量的爆發,剛不可久。

一個彈指,當虛無將光明再次吞噬,一切似乎又複歸靜止,回到了原點。

嚎啕痛呼,猶在精神識海中回**,略顯黯淡的星河奔湧。那起初得瑟的黑影,也似遭到重創,潛伏了起來!

這是,遠超凡間層次的戰鬥。

星河也罷,黑影也罷,俱都不過是一種靈魂力量衍化生成的虛像。

然而在那虛象下,二人所拚鬥的,卻是本命修為、魂力。一招敗,潰散的就不是肉身、真身,而是靈魂,是那靈魂最深處的本源意識。

“一步、兩步、三步...”

楚影停了下來,默默計算著。漸漸的,就連他身邊同樣停下步伐的褚茗,都看到他的臉上,勾勒出一道明顯的笑意。

那笑容,似是恍然,似是定心。

但就在這時,就在楚影自以為了解到真相時,那個始終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的男人,卻忽然回頭。

轉身,隻是一個片段,就像在原本完美的影片裏,插入了一張截然不同的照片。

但那動作,實在太快,快到就連褚茗都覺得,自己可能是眼花。

因為下一刻,當視覺神經反應過來,當靈覺跟上了那個男人前一刻的動作,他明明仍舊背對著,朝前走去......

褚茗搖了搖頭,看向跟在“楚翔”身邊,一左一右的劍洗心、明月二人。

這兩人似乎並沒有覺察到什麽,褚茗也隻能拋開那不可能得到答案的疑惑,權當自己發夢。

“吱呀”

突兀的聲音,似是某人踏爛了一堆枯枝。這在密林中,本也該平常。但在當下目前寂靜的環境裏,卻又是這般特別。

褚茗愕然側身,看向楚影,就連前方劍洗心二人,都好奇的回了下頭。

但那被眾人關心的紫袍男,卻哪裏還有平日的從容。

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眼珠就像死魚一樣突起,仿佛受到了什麽巨大的刺激、見到了最可怖的鬼魅。

收縮的瞳孔,沒有了焦距。低著頭,滿麵浸起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

“怎麽、可能!”

靈鷲宮地牢。

陰沉的囚室中,散發著陣陣腐臭的味道。那源頭,卻是一名蜷縮在角落裏的披頭囚徒。看身形,那名囚徒似乎是個女子,但那深埋在臂彎中的頭顱,卻讓人看不見麵貌。

一張草席,一床破被。

雖然這裏環境尚算幹燥,應當不會引發什麽瘟疫。但空氣中那股子來自地牢本身的刺鼻黴味,亦叫人難以忍受。

噠、噠、噠...

伴隨著清晰的腳步,一道長長的影子,出現在了入口盡頭處。

搖曳的火光,讓那道印在地麵上的黑影也跟著晃動起來,就像是起舞的魔鬼。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地牢內唯一一名囚徒,也正是那縮在牆角滿身血跡的女子,忽然神經質的笑出聲來,看得出,她已經被折磨的精神失常。

腳步聲在囚室門口停住。

門未上鎖,敞開著,甚至沒有合上。

的確,被捉到了靈鷲宮,即便不派人專門看守,枷鎖伺候,又有幾個人能逃得出去呢?

“賤人!你又想出了什麽花樣!讓奶奶我...”

那名囚徒忽如受傷的野獸,抬頭咆哮起來。隻是話至一半,待看清來人,卻是又停了下來。

天啊,那是一張怎樣的麵孔!

血痕條條,疤痕殘缺,剜鼻刺目,便是那古之惡來,怕也不過如此!

這簡直就是地獄中的猛鬼,能止小兒夜哭!

但來人看著那張鬼一樣的麵容,卻是一臉柔和,洋溢著淡淡的微笑。

“咳咳咳...李秋水?”

那名囚徒聞言,似剛驚醒,忽然又將頭埋下,那動作,就像受驚的兔子,環抱著的雙手,開始顫抖...

“是,是那個賤人,讓你來的吧。賤人,還真是狠毒啊...”

囚徒聲音顫抖,似是很在意自己的外貌。

“咳咳咳,你們,竟然喜歡玩這種遊戲,還真是夠無聊的...”

來人沒有回答,揮了揮袖,轉身離去。

那腳步聲再次響起,但飽受折磨的李秋水,卻再也聽不到。

一句女屍蜷縮在幹燥灰敗的地牢中,那麵孔是如此醜惡,那表情,卻又像是解脫。

隻是,既然她早已不堪受辱,為何卻又不自盡呢?難道,她亦是基督教信徒,害怕得不到上帝的寬恕?也許,真相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片刻後,仍是靈鷲宮地牢。

“啊!!!賤人!你怎麽能死呢!!!你怎麽能死呢!!!你還沒有見到師兄啊!!!”

“賤人!賤人!賤人!我恨啊!!!我好恨啊!!!怎麽能這麽便宜了你!!!”

“咳咳咳咳咳,巫行雲,是吧?”

“咦?!你是何人!”

“咳咳咳...沒想到,你也愛玩這種調調。咳咳咳...沒關係,我送你,去和她團聚!你們可以,繼續一起做遊戲。”

數日後,江湖上又起流言,魔頭林平之再現,靈鷲宮滿門遭屠...

西夏城郊,官道上。

一名衣衫襤褸的女子倉惶逃逸著,隻是詭異的,那名女子每每踏出一步,空間立刻一陣波動,人已出現在百丈之外。

迎麵,四名奇裝異服的江湖客走來,那囂張的姿態,一步三晃,當真好似橫行無忌。

當先一人,兩手拄著拐杖,麵目藏在枯白長發下,看不清楚,卻是個殘廢。

其後三人,一者是女子,還算貌美,隻是左右臉頰上那三道血痕,卻將所有蕙質破壞殆盡。中間一名大漢,最是顯眼,五短身材,蓬頭虯髯,那背後背著的一把大剪刀,照實有些嚇人。至於最後一名男子,瘦長高挑,身材倒是不錯,但那樣貌...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

這四人在西夏卻是赫赫有名,喚作四大惡人,乃是西夏城方圓百裏說一不二的顯赫人物。

其武藝亦是不差,尤其為首的那個殘廢,喚作段延慶,據說已經達到了一流巔峰,和一些名門大派的掌門相比,都不遑多讓。憑借家傳一陽指訣,甚至能和一些先天初期高手相鬥,據說乃至天南段氏中人。

四人見到迎麵一名女子踉蹌跑來,其他三人倒還沒什麽,那四惡最末的猥瑣男雲中鶴,卻是兩眼射出**光。

要說這雲中鶴,沒別的嗜好,最喜男女**,乃是一名色中餓鬼。

偏偏這廝又不是什麽風流人士,不玩情調,講的就是用強。一見到落魄佳人上門,哪裏還能控製的住,那失魂落魄的樣子,簡直就比那逃命的女子更加惶急。

不由自主的,雲中鶴正待出言調戲,進而動手擒下,卻不想向來不管他私事的段老大,一橫杖,將他攔了下來。

“等等!”

那段延慶發話,不曾開口,說的竟是腹語,聲音有些沉悶。

微微抬起頭來,陽光透過發絲縫隙,那隱隱約約露出的麵貌,竟然不比飽受折磨的李秋水遜色多少。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雲霓裳見到有人擋道,微微蹙眉。

翻掌間正待將其擊斃,不想背後殺意又至,隻得再次破開空間,遠遠遁至百丈開外。

卻說那廂四人見到那名弱女子身形一閃,已經不止所蹤。空氣中殘留著的波動,在陽光照耀下,如水浪泛起了繽紛。

“咯咯”

雲中鶴口不能言,呆滯的看著段延慶,哪裏還有方才的色欲。

身下小弟大起大落,那撐起的帳篷似被颶風虐過,完全塌陷,也不知會否在日後留下什麽後遺症。

“呼走吧。”

段延慶,直到此刻,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