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碾壓(下)

“什麽!你說,九大福地隻剩下兩個了?!”

一座巍峨、形如指天劍鋒一樣的巨山上,忽然傳來了隆隆雷霆般的聲響。

伴隨著一波波聲浪,那一柄柄插在山峰上的利劍,吟吟作響。

山腳下,或者說在插天峰前,一名背負九劍的中年莽漢,恭敬的跪在地上。

“世尊,不錯。”

大漢朗聲說道,那聲音雖然洪亮,卻也讓人懷疑,是否能夠傳上天聽。

嗡!!!

那座指天巨峰上也不知插著的多少把利劍,齊齊鳴動,顯得有些戰意澎湃。

一陣陣好聽的劍鳴,就像是在唱著一首豪氣十足的歌謠。

良久,劍鳴聲止。

“其餘二道,有何反應?”

隆隆聲響再次傳來,直如山頂雪崩瀉下,單單聲音,就充滿了不可阻擋的味道。

“並無動靜。”

九劍漢子猛的抬起頭來,盯著眼前山石,就好像在看什麽令他極度崇拜的東西。

又是一陣劍鳴,無風自動。

這次,卻好似是在祈願,是在請戰...

“爾等心意,本尊明白。”

聲音自山上傳來,仍像是銀河泄閘。但那滾滾聲浪下,那千萬利劍竟然齊齊停下了鳴動,似有靈性。

良久...

“暫且勿動,靜觀其變。”

妙境羅浮。

羅者,網也;浮者,遊**。

取羅浮之名,卻並非是要與那傳說中的羅浮洞天相媲美,而是海納百川,廣攬天下群雄之意。

羅浮宗,比較特殊。別派都是一脈相承,羅浮宗卻號稱有大道三千。

而羅浮宗的建製亦較為新穎,非是一宗一脈,而是盟約製。

羅浮宗,與其稱為宗派,不若說成是聯盟。

隻是在妙境羅浮內,最強的一支,自古至今,終歸是羅浮派嫡係罷了。

羅浮妙境,建立之初的宗旨,就不是一家獨大,閉關鎖國。而是包攬諸多閑散門派,百家齊鳴。

自古以來,任何達到條件限製的武修,隻要凝聚三花,就有資格在妙境羅浮內尋找山門開宗立派。

雖然這一習俗自兩千年前不再被羅浮宗承認,但萬多年來的積累,若稱句大道三千,倒也不是純粹胡侃。

妙境羅浮,在九門中無疑是高手、弟子最多的一門,但由於其凝聚力較弱,反而實力被排在福地上四境之末。

而曉是羅浮福地底子夠厚,這些年來由於其內修士過多,肆意吞吐,也同樣導致靈氣流逝過快。

這卻,也正是羅浮宗嫡係羅浮派不惜得罪其它盟友,執意將古老傳統否決的最大原因。

羅浮福地,地廣人多,山川河流綿延。

那三大支水自中央天池山流出,將整個大陸分割成了數塊。

大陸之外,便是海洋。但那一望無際的港灣,實際上麵積還不到陸地的三分之一。

不同於其他福地洞天,皆是取一山、一地建址,餘下多半還保持著原來麵貌。

這羅浮宗和凡間一樣,那林立的山頭,乃至廣闊的平原上,無邊的大海裏,都有著一個個隱於其中的宗門。

人家的福地都是一宗樞要,這羅浮幾乎自成一世,倒是,真個叫人歎服。

天池山,山上有天池,終年地湧甘泉,亦是羅浮三江的源頭。

這天池山,可不僅僅是羅浮福地中心位置所在。

羅浮妙境內最大的門派——羅浮宗、羅浮嫡係,也深藏此地。

說是深藏,不過是在山門外加了一個護山幻陣。類似的情況,旁宗卻也不是沒有,譬如星海蜀山。

隻是人家蜀山財大氣粗,直接一整套法寶把整個福地都守護了起來。這羅浮,也就擺弄擺弄陣旗,直似搞了層遮羞布,卻頗有些欲蓋彌彰、貽笑大方。

隻要是羅浮妙境內的傳人,哪個又不知羅浮宗所在。隻要是羅浮宗的“朋友”,又有誰人,不清楚出入幻境法門。

羅浮宗內,有弟子三千,這可不是指羅浮妙境全部傳承子弟,而是單單羅浮一脈。

僅以弟子人數,這羅浮派倒也並不比其他坐擁整個福地的宗派差上多少。

往日裏,雖然有護山大陣隔著,卻也時常會有嬉笑打鬧的聲音自天池山深處傳出,若凡人在此,定疑為山魈魍魎。

武修、尤其是這些隱世門派的武修同門切磋,動靜可著實不小。

但今日,當二猴兒來到天池山,來到幻境入口處,卻發現那幻境背後,好似當真如同幻象中顯示的一樣,風平浪靜,沒有半點聲息。

二猴兒是天池山旁一個小宗派“通臂宗”的傳人,這通臂宗大貓小貓兩三隻,最強的宗主也不過勉強結出三花,且年事已高。旁人,更不消多言。

若非靠著宗主一力支撐,隻怕這通臂宗早被趕出了福地。

二猴兒是通臂宗的一個另類,眾師兄弟們都刻苦習武,以期能早日突破現有境界,改善宗派麵臨的困境。這二猴兒,卻終日無所事事、散漫成性,隻喜歡結交所謂的“英雄豪傑”,實則就是糾集一些同樣不思進取的旁宗弟子,到處廝混。

但別說,這廝仗著頭腦靈活、又懂得溜須拍馬,還當真攀上了羅浮宗這截高枝。

今日,這二猴兒卻又是來找幾個相熟的羅浮宗酒肉好友出去戲耍的。

輕車熟路,二猴兒帶著淡淡的疑惑,一步踏入了幻境。這所謂護山大陣,大抵不過是個門麵擺設,隻要知道進出方法,不論修為深淺,誰人都能輕易來去。這幻陣,比那桃花島一介凡人黃藥師布下的桃花陣,高明的也是有限。這也難怪,武修畢竟不是修真者,對於陣法丹道之類,是不甚精通的。

但當二猴兒踏入幻境中,他卻看到了有別於往日混茫一片的景象,眼前出現的,是一方美奐美侖的白色國度...

“咦,羅浮派升級大陣了?”

這是二猴兒最後的意識...

空中少林,佛國梵音。

聖者,諸天、眾仙、佛陀是也。

少林,武道聖地。

空中少林,佛宗妙門。

那少林寺的和尚,雖然總說自己修得是禪,不是武。

然而那些個大和尚小沙彌的,多半卻又爭名好利,端是不當佛子。

少林寺的武學,毋庸置疑,天下聞名。

然其禪道,卻並未得佛宗真傳。

禪道禪道,禪了知道。

佛子和武者、和修真者、乃至和修神者俱都不同。

若一定要有所象形,那麽佛道和神道,還是有一些共通的,二者俱都注重業果、信仰之力。

當然不同的,神道向來都是一步一個腳印,講究根基、根腳、血脈,並不是人人皆可成神。而佛道不同,不論賢愚,不講來曆,便是那作惡多段的魔頭,放下屠刀,一樣能立地成佛。

修佛,亦要講機緣、講苦功。

所謂苦功,便是你若資質不佳,今世飛升無望。那麽就刻苦在今生打下基礎,待到來世,天生就會擁有種種神通,至少資質會比前世好上許多。

一世不行,便修二世,二世不行,便修二十世,直至胎中不謎,修成正果為止。

這叫做輪轉涅槃、化凰重生,亦是水磨的功夫。

所謂機緣,那便是氣運、還有頓悟!

氣運這東西不好說,頓悟,倒是好理解。

在武修、修真者的道途中,俱都離不開“頓悟”二字。

一朝頓悟,立馬實力在短期內突飛猛進。隻是這種程度的進步,尚在凡人能夠認可的範圍。

佛家所謂的“頓悟”,那就真個是暮鼓晨鍾。說不得,敲上一敲,靈光一現,直接就平地飛升了去。

這完全不是常人能夠想象,好似天方夜譚。

當然,這種情況,頓悟成佛,本也隻存在於傳說,若一定要當真奇談,未嚐不可。

比較現實的禪道,其實還是水磨。

是以一般虔誠的佛子,在俗世,多又被稱作苦行僧,律己極嚴。

空中少林,並非傳說中的佛界,但內中種種玄妙,對於肉體凡胎的僧人來說,確也隻存於佛國。

靈山聖地,佛塔千層。

有大小雷音寶刹,有淩雲彼岸之渡。

有八部天龍齊舞,有優曇波羅奇樹。

處處可聞誦經拜佛之音,人人皆是心懷一派赤誠。

或有遊僧宿行山間廟宇,又有師者開壇講授妙法。

這裏,真個是誠心求佛者最好的去處。

然而,愈近那大小雷音,空中少林核心之地,誦經念佛聲反倒愈弱。

這片佛土,四野都是誦佛祈求之聲。及至小雷音寺,卻鮮有經文聲傳出,偶爾一兩段,也不是頌願祈福,而是純粹表達虔誠之意的讚美。待到大雷音寺,一切聲音俱都歸為寂靜,不聞木魚,無有佛唱,空氣中隻餘下嫋嫋檀香。

佛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佛再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佛又曰: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佛還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是故真個禮敬佛主的大師,從不窒於外物,卻把一切有色皆看做空。

不聞不問、不言不名,然真能做到這種程度的禪師,又有多少呢?

空中少林福地,其中央山脈卻正喚作靈山,而那靈山上興建的,便是雷音寶刹。

一爐爐檀香,化成了一片片暮靄,升騰上了天空,好似自成一境無色天。

一千年來,大雷音寺中第一次傳出了聲音,卻是一陣抱憾的歎息。

“唉,世尊,好走...”

“我佛...慈悲...”

威嚴中充滿仁慈的聲音,響徹了這方福地。

悲傷的情緒,以大雷音寺為中心,開始朝著四方蔓延。

便在這一刻,所有大地上行走參禪的遊僧,俱都停下了腳步,止住了經文。

而原本一片寂靜的大雷音寺中,爆發出一陣海潮呼嘯般的祈頌聲。

聽那聲音,好似隻有一人在禱告什麽。

但那一人的聲音,卻讓整個福地都在動搖!

這一刻,所有虔誠的佛子,俱都留下了眼淚。

這一刻,他們知道,前一代聖僧已經滅度,而被其定位接班人的當代聖僧,亦破掉了苦修千年的閉口禪!

但是,沒有人會自心底去責怪新一代聖僧,這不單單是因為源自傳承的尊重,而是他們亦被那種悲傷感染,他們亦湧現出,一股淡淡的絕望。

不滯於物,如何能輕易做到。諸法空相,坎破了就是佛,坎不破,便是勉強千萬年,又有何用?

但若坎破了,本就是佛,還用修什麽佛?這卻是一個困擾了幾代聖僧的死循環...

靈山上,雷音寺中。

迦葉麵露沉痛,看著身前盤坐著無有聲息的枯瘦老僧,大聲頌唱著千多年未曾吟過的往生咒。

千年修持,一朝告破。迦葉心痛的卻不是那散去一半的修為,而是前路茫茫。

涅槃重生,說來簡單。

實際上,這隻是佛宗宣揚教義時,對外門居士美化後的說法。

誠然,倘若一世苦修,來生的確多半還能脫胎人道,甚至資質必定更佳。但在無視胎中之謎前,那轉世的,卻實是一個新生個體,再無過去半點意識殘留。

這對於今生本我,和消散,又有什麽區別呢?

迦葉不知道自己的師傅,前代聖僧“釋迦”,是否能夠在轉世時留下一點本源意識不滅,但他卻親眼看著,一個那般偉大的聖僧,是怎樣在自己麵前滅度的。

迦葉,佛心動搖。

“不!我就是釋迦!”

忽然,迦葉停下了誦經,如是堅定的對著自己說道。

空中少林每代聖僧、亦或者說宗主,俱都傳承釋迦之名,取義卻是人人皆可成佛,人人皆是如來。

在坎破諸相前,這本有些自欺欺人,卻是堅實本心的不二法門。

譬如迦葉、現在因該說是釋迦,就重新拾起了自信。

伴隨著靈山上釋迦停止禪唱,大地上一眾遊僧也擦去了眼角的淚水,一臉淡然的繼續自己被打斷的動作,仿佛方才一切都沒有發生。

這片佛土,不再動**,又回到了最初的氣象。

禪音陣陣,香氣嫋嫋...

“楚翔”看著釋迦,似乎是看了許久,又或者隻是稍稍瞥了一眼。

釋迦睜開眼睛,看到了不知何時到來的“楚翔”,目光中卻是一片澄明。

他沒有開口詢問,因為他正在重修閉口禪。

釋迦不知道那個男子是何時到來的,也許隻來了一會兒,也許來了很久。

對於真正的佛學大師,彈指或者千年,本就沒有太大區別。

“你很好,真可惜,卻不是‘釋迦’。”

這是“楚翔”說出的第一句話,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釋迦心聞言,中卻是一震。

釋迦不語。

沉默在寂靜中延續。

“我沒想到,這方福地,真個被你徹底掌控了,這原是不可能的。”

平淡的語氣,似是在陳述一件事實。那種口吻,帶著異樣的篤定,說不可能,就不可能。

釋迦繼續沉默。

他已經將“楚翔”看成了佛陀的對頭,天魔。

“進去,或者死亡。”

“楚翔”指著身旁,那裏原本是一排燭火,現在卻被一方浮動的“幻境”縮影取代。

那好似,是一個無比祥和寧靜的世界,到處都洋溢著白光,洋溢著溫馨。

釋迦側目凝視著那片縮小後扭曲不定的幻境,片刻,才發現那是一方真正的世界。

低下頭,釋迦沉默了。

他在那裏,感受到了離佛更近的氣息。

“我是迦葉。”

肅穆看著“楚翔”,雙眸中好似包含著某種莫名的情緒,這是迦葉說出的第一句話。說完,他就起身朝著那片世界邁去,無懼無悔。

“楚翔”木然看著迦葉漸漸被白光吞噬的背影,漠然道:“其實,我認識釋迦,但我卻不是如來。”

可惜,這些話,迦葉卻聽不到了...

楚翔來到了妙境羅浮,停在一片潮聲起伏的海灘上,感受著那死水一般全無聲息的大海。

海洋,理當孕育生命。

但這片海洋,卻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

泥沙、水流、石土。

枯萎的棕櫚樹,一顆顆豎立在海邊,卻沒了往日的挺拔。

幹癟的水草,猶在隨著波濤起伏,卻沒了那平日裏戲逐的魚蝦。

靈氣充裕的妙境中,這樣徹底的死寂,是如此讓人驚心。

飛在天空,看著那一片片枯黃的原野。

楚翔,無言。

這一次,真身,似乎更徹底了...

空氣裏一陣波動,仿佛像是透明的玻璃被人打碎掉。一圈圈紋波,朝著四下**漾,紋波的中心,一隻白皙的素手,憑空伸出...

踏在浮雲上,楚翔凝視著下方,這裏,是一大片山脈。

這片山脈,被當地的人稱為“般若海”,也就是智慧之海的意思。

成片的山巒,高高俯視,起伏倒真個像是波濤,說句如海,也不誇張。

但智慧二字,卻在這菇毛飲血之地,半點都顯現不出來。

但楚翔明白,就在稍息前,這裏還有著一片佛之妙境——空中少林。

“也罷,倒是連渣滓都沒有給我留下。”

靈識掃過萬座大山,楚翔幹脆的拂袖離去,平靜的麵色,看不出喜怒。

十大福地齊齊消失,除了最初的青城、飄渺,如今尚有弟子存活,其他連根毛都沒有剩下。

他相信,那高高在上的三道,也該有些動作了。

三道的力量,不能和九門同日而語,畢竟傳承源頭就不同。

當然,若是真身願意出手,相信滅這三家道統,亦如砍瓜切菜,信手而為。

但楚翔卻明白,天下沒有這般多的免費午餐。

真身行事,也不是毫無顧忌。

那麽,接下來,他就不得不,以自己的力量去麵對挑戰,自然,是全新的力量!

眸子裏紫光一現,揚長離去的楚翔,並沒有看到,在他方才站立的一方,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時出現,目送著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