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回歸 驚疑(上)

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是什麽?

是力量,是勢力,還是智慧?

智力智力,智與力合,天下無敵。但多智近妖的諸葛亮,最終不也在長明燈前,鬱鬱而終。

他的智慧,不高嗎?他麾下的力量,不強嗎?

錯!他的生命終了了,但一切本不該就此結束!他的鬱鬱,並非智力不及,而是失了信念!

隻要信念仍在,靈魂滅而我不滅,七魄散而我不散!

於諸神而言,最強大的是信仰!於聖人而言,最強大的是天道!於超脫者而言,最強大的卻是信念!

你有萬般力量,你有無窮的信仰,你掌控了無盡規則,你坐擁完美趨近於世界的國度。

但你最多,亦不過成為神王,神王之王,萬聖至尊,天下無敵,但這並不能超脫!

對於超脫者,最強大的,不是如同聖人一般絕對冷靜的理智,不是如同神王一樣絕對掌控的規則,而是那一絲連聖人、神王都沒有的,趨近於瘋狂的執念!

不知為何,最後的碰撞下,激烈的交戰中,楚翔忽然心中泛起這樣的明悟。

“原來,我得到的,並不比本尊少。”

那千萬次的失敗,隻是為了最後一次成功而奠基。

超脫的希望,即便在近乎絕對理智的情況下,成功存留著一絲執念,也隻是在完全不能的程度上,多出了億兆分之一的機會。

眸子裏,紫光大盛,楚翔掩在劍光中的身體,忽然凝實,稍稍下移。

便是這福至心靈的一動,原本合該洞穿己身紫府的一劍,貼著耳際飛過。

劍漩、劍虹交錯。

楚翔麵色平靜,出現在了十裏之外。獨孤求敗愕然看著手中刃已修複的長劍,回頭望了一眼毫發無傷的楚翔,含笑倒下。

眉心是一處空洞,空洞中,赤、白、青、藍、黃五色霞光飛散,那一片片在身下凋零的,是青蓮的花瓣

腦中回想起方才最後一刻的明悟,獨孤求敗滿意的閉上了眼睛,眼角是一滴淚水,那是幸福

那一劍,是他生命中的巔峰。在莫名聲音牽引下,他和楚翔,同時進入到一種近乎於道、幾乎於禪的境界。那種程度,是傳說中的完美掌控,理智和瘋狂並存,正確又不失進取。

那種一瞬間爆發出來的精神洪流,徹底駕馭了原本隻能十分掌控的力量!

那種對於力量的完美操控,對於能量的絕對駕馭,已經連入微都無法形容。

這就好似兩名海豹突擊隊員,忽然在意識上與最先進的終結者同步,手中槍械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就像是兩個拿著菜刀互砍的潑皮,忽然成了絕頂天下的刀客,原本一人一刀對砍,說不定雙雙重傷。那此刻,必定隻有同歸於盡。

幾乎在最後意誌爆發的瞬間,二者都預示到了同歸的結局,但沒有人後退,因為後退同樣是死。

獨孤求敗不明白,晉升到那種境界的他,為何完敗。

但這,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終於又可以叫回獨孤勝了

轟隆!

這方搖搖欲碎的空間,整個坍塌。

楚翔身影漸漸在黑暗中淡去,獨孤求敗,則被空間之力吞噬。

這將是最宏大、最完美的葬禮。

凡間界,廬山境內。

地動山搖,長河倒流。

獨孤求敗居住的岩洞,開始塌陷。

岩洞中,那座隔開內外的山水屏風,自主燃燒,化成了灰燼。

一道白色身影一閃,不知所蹤。

稀薄的靈氣濃度,枯萎的梧桐楓樹。

“本尊”忽然出現在一片荒涼的原野上。

這裏的環境,對於修真者來說,簡直就是災難。

在這種惡劣的地方,元氣稀的就像清水,很難讓人相信,居然還有修道者能結出金丹。

但偏偏,本尊身前不遠處,那迎麵走來的,就是一個金丹期高手。

那是一個,邋裏邋遢的老頭,肩頭搭著一個幹癟的褡褳,手中舉著一杆子長幡,上書“大仙轉生、包治百病。”

若不是那老頭滿臉油膩下還有那麽一點點道骨仙風,隻怕誰人見了,都要一腳踹過去。

但本尊即沒踹,亦沒有開口嘲諷,因為他明明白白感覺到,那老頭是一個丹動期的高手,半步元神。

況且,他也沒有所謂歧視、亦或者諷刺的情緒。

本尊掃了一眼老頭,並未理會,直接朝著前方極目可見的一座大莊園走去。

那匾額上刻著“琴莊”的宅子,才是他此行目標。

但本尊不想理那老頭,那老頭卻是自發迎了上來。

“咦?這位小友好生麵善,不知可是老道熟人。老道最近囊中有些羞澀,不如為小友算上一掛,若算得準,小友隨意施舍些錢資,如何?”

本尊停下了腳步,看著那一步三晃走來的老道,雙眸中金光一閃,如芒刺去。

卻見那老道步履一頓,隨即又若無其事,搖搖晃晃走了過來。

“好。”

那老道走到本尊麵前,狐疑的打量著他,不時團團轉圈,就如同在圍觀動物園裏的猴子。

但本尊卻是不惱也不怒,一臉彷如僵屍般死板呆滯。

那老道時而點頭,時而又是搖頭,抓了抓一頭根根飽滿的亂發,踱到楚翔身前六尺開外,試探著問道:“小友,可姓楚?”

本尊木然看著老道,如同一具死屍,在看著另一具死屍,那神情,叫人毛骨悚然。

“不是,算卦。”

對於陌生人,在無甚興致的時候,本尊的話一向很少。

事實上,除了“自己”,本尊心中,一切旁人都屬於“陌生”。

那老道硬著頭皮,朝本尊抱了抱拳。

隻見他把幡一橫,兩側中央各有一對支架踏出,幡麵朝天,立馬就成了一張簡陋的桌子。

“不知小友,要算什麽?算得準,可得多給老道士留些賞錢啊。”

那老道士虛虛一坐,竟然好似**真個有張凳子,身形穩穩當當。

“隨便。”

本尊態度依舊冷淡,叫人心中生寒。

“那我就,為小友看著麵相吧。”

那老道士搖了搖頭,倒不是他真個圖本尊的卦資,而是本尊和他一位故人長得實在太像,隻是更加完美,也更加冷酷。

再說本尊意圖前往的地方,恰是他方才來處,那裏,也恰有一位,他不得不保的舊識。

偏偏,本尊的態度,實在無法叫人和友好聯係起來。

若非老道確實看不透本尊修為,隻怕他早把那雙油膩烏黑的大手印了過去,在那身白到讓人嫉妒的衣服上抹個幾下。

這也正是他一貫的搭訕手段之一

老道收拾心緒,抬頭凝神朝著本尊臉上望去。

刻意忽視掉那僵硬死板的線條,而後局部醜化一些,本尊的樣貌,漸漸和老者心中某位故人重疊。

猝然,老者發覺自己好似陷入到一片黑暗的寂靜中,大驚之下,立馬收攝心中。

在外人看來,隻見那疑為江湖騙子的算卦老者蹲坐著,滿臉憋得通紅,活像在蹲那個啥。

而老者麵前“卦攤”另一側站著的,是一名麵孔冷硬到沒有半點情緒波動的白衣俊偉男子。

若非那男子僵硬的表情,實在看著太過像是傳說中的僵屍,說不得能將天下異性目光一網打盡,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他實在是太完美了,不錯,就是完美。仿佛這個字眼,本就是為他而存在。

“看完了。”

本尊冷漠的聲音,兀然出現在老道耳中。

老道渾身一震,憋得好似火燒的麵龐,亦如同被冰水淋透,刷的白了下來。

“撲通”一聲,老道摔倒在地,哎呀哎喲的哼哼了起來。

“不能看,不能看。小友這麵相,不能看啊!看了犯忌,看了犯忌!老道要死了!老道要死了!老道可還是正正經經的童子身,連媳婦兒都還沒討呢啊!要死了!這下要死了!”

本尊不理會老道士如何在那裏作怪,揮袖砸下了一大錠足有百兩重的金子。若細細看去,不難發現這金錠和世俗間流通的貨幣好似有些不同,那流動的紋理,仿佛本就有著靈性。

這竟然是一塊修真界高手夢寐以求的煉寶材料——金精之精!

“你看到了什麽。”

老道垂頭不語,自顧哼哼,隨即迅捷的收拾起長幡,好似做賊一樣慌張欲逃,竟是對那塊精金看也不看。

“不能說,不能說!不對!不對!是沒看到!我什麽都沒看到!”

拔腿就朝著來路回跑,前頭不正是那座喚作“琴莊”的宅子。

不尊不以為意,也不去管那錠精金,自顧向著前方走去。

這對他來說,隻是一小段插曲。

逍遙洞天,之外。

這裏是最後一站,這裏是大陸的極北方。

在那更北處,此刻是一片無垠卻有界的汪洋。但在很多很多年前,那裏應該被叫做北冥。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逍遙,何謂逍遙,連鯤鵬這種上古異種,都未能真正逍遙,尤要局於九萬裏之限,何況人呼?

在看今時,哪裏還有什麽冥海。最後一頭鯤鵬,亦隻能躲在洞天中殘喘,不知何日就要走到生命盡頭。

逍遙,逍遙,那依山觀瀾的逍遙道,眺了幾萬年遠洋,不知可得逍遙真諦?

站在逍遙洞天空間節點前,楚翔將一縷念頭透了進去。

並未橫衝直撞,肆意碾壓。洞天之力,不是此刻的他能夠忽視。估己戰力,約莫也就和逍遙老祖相當,若是再算上主場加成,即便是拚著個人空間不要,那也是敗多勝少。

何況,那逍遙洞天可不是陰陽洞天,裏麵有著逍遙道初代祖師像。那才是洞天真正的樞紐,更是他完全不能招惹的存在。

不多時,一名豐神俊朗的羽衣少年,憑空出現在了這海角之濱。

“你來了。”

少年淡淡的看了楚翔一眼,仿佛並不意外,又或者,根本就像獨孤求敗一樣,等候多時。

楚翔點了點頭,指了指那處空間節點。

“不想,請我進去坐坐。”

平靜的語調,聽不出究竟抱有何種意圖。少年聞言,卻是認真搖了搖頭。

“你不願,我也不想。於你而言,那是大凶之地,於我而言,那是不可破壞的‘家’。”

楚翔盯著少年,好似要把他看穿。

但偏偏,那少年,如他、如本尊一樣,麵部表情稀缺。

不,若說本尊的無情是一種本能,就像草木岩石,生來如此。楚翔的無情,則是一種曆經世事後的蛻變,雖然也有著本能在其中影響,更包含著一絲“坎破”,亦或者說對紅塵俗世的厭倦。而那少年,則是一種灑脫,就像風雨,吹過、拂過,陽光一曬,不留痕跡。

搖了搖頭,楚翔好似有些茫然。

“既然,你已經達到了這種程度,雖然離那‘大自在’尚遠,卻也懂得了逍遙真意。隻要願意,隨時可以踏上逍遙之道,真正稱宗做主。為何還要,給自己加上枷鎖,不願意脫開。”

那俊朗少年展顏一笑,看著十分的陽光。就像是雨過後的天晴,雖然出現了情緒波動,卻是這般自然。

亙古不變,那是道。風雲莫測,那也是道。

“因為,我不想和那玲瓏仙子一樣,被人滅掉。更因為,我不想失去,最後一點屬於本我的意識。”

楚翔低下頭來,有些沉默,有些理解。

逍遙,人人都當是多麽美好。然而真個逍遙了,萬事都不經心,和自然融為一體,還要本我做什麽呢?

這就和成神、成聖是一個道理,不,從某種程度上,也許比成神、成聖更加可悲。

不懂,永遠是不懂。凡人所謂的逍遙,是一種發乎私念的隨心所欲,而非真個逍遙。

“那你現在,不一樣要死。”

楚翔淡漠的語調,仿佛蒙上了一層寒霜。不知何時,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柄流線型神劍。

劍鳴蕭蕭,海水滔滔,相互應和。

“好劍!”

那少年不禁讚歎了一句,隨即目光眺望遠處,似是在自語。

“不同的,倘若是被‘他們’所毀,那就是徹底的灰飛煙滅。況且,他們也不可能給我留下半點解脫的機會。但是你不同,即便是失敗了,我也可以借你之手,來證得逍遙,算不得湮滅。”

“你相信我。”

楚翔漠然垂問。

“若到那時,不得不信。”

少年談笑自如,仿佛說的並不是自己的身死大事,而是月下閑話。

楚翔歎了口氣。

“你知道,我自何處來。”

少年隨手拋下了一幅卷軸,那卷軸,自發在半空中打開,卻是一片惟妙惟肖的水墨山河。

“你已經,斬了獨孤吧。他去第八高等位麵之時,我是和他一道的。但我畢竟是逍遙洞天之主,比他富有的多,那時的修為,也要更高上一些。自然,不論是從消息,還是實際利益,可交換的範圍,都要比他更廣。至少,不用似他一般,搶了一壺酒,被人趕回來。哈哈哈哈哈”

避而不答,說著說著,卻是笑了起來,仿佛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若不是知道對方身份,以及那偶爾流露出來的上位者氣息,這少年,就和普通的十七八歲鄰家男孩一樣。

話鋒一轉,少年冷冷的盯著楚翔,身上迸發出一絲殺機。

“輪回者,在第八高等位麵,不是什麽秘密。甚至,你們的主子,好似手並不夠長,尚不能抹殺一切痕跡。你知道嗎,在第八高等位麵,以及為數不多的一些下屬位麵,有著一種交易,是用來換取某種契約的,輪回者契約。但這並不代表,輪回者很受歡迎。恰恰相反,購買那些契約的,大都是一些被人追殺到走投無路的窮凶極惡之徒。你們輪回者,在第八高等位麵,雖說尚不至於人人喊打,口碑也是出奇的差。”

臉上閃過一絲諷刺,那少年撇了撇嘴。

“你很幸運,這不是三界共生的世界,而我、或者說包括上麵的那幾位,對你們也並沒有太大的偏見。若是運氣不好,我聽說你們有一些運衰的同伴,直接在降臨之時就被天雷轟殺到死,那一定很有趣。據說,你們總稱呼我們為‘劇情人物’、‘NPC’。嘿,還真是諷刺,認真算起來,輪回者才是蝗蟲一樣的域外天魔。”

楚翔不語,因為對這些,他一無所知。

看來,輪回空間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被一個劇情人物如此鄙視,相信任何一名不知情的輪回者,心中都會有些怪異。

那少年走到山水畫前,指尖一點,一扇扭曲的淺藍色門戶出現。

“怎的?你不知道這些?”

楚翔繼續沉默著。無知,並不是罪,妄自,才是可悲。

“嗬,看來,你對輪回者的了解,還沒有我多。以你的身手,雖然算不上驚天動地,但在那幾個團體裏,多少也該有一席之地吧。何況,你背後那位,本事可的確不小。一日之內,連滅七大福地,莫不是已經成仙成神?也罷,若我敗了,你能助我兵解逍遙,我便將自己知道的那些,做個彩頭予你,如何?”

相比於楚翔的冷淡,少年情緒波動可謂極多,但不論如何喜憂,楚翔竟是找不出半次出手突襲的機會,那少年始終保持著天人如一。

“好。”

楚翔沒有理由拒絕。

少年笑了笑,踏入了空間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