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詞和母親離開沈家之後, 沈家的一切生活如常,仿佛家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兩個人。
甚至有厭惡薑詞母女倆的,私底下更是恨不得舉杯慶祝,慶祝終於將這兩個下層人趕出了沈家。
而在沈家一片歡樂的氛圍中, 沈聽南不知他父親在想什麽, 隻是他自己偶爾會想起薑詞, 想起薑詞就會產生很深的愧疚。
他們當初帶著偏見的小姑娘, 從始至終沒有從沈家帶走任何東西, 甚至連她奶奶做手術的錢, 她也在大學畢業前全部還給了他。
這一年北城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些, 不到一月就已經下過一場雪。那晚沈聽南在公司加完班,開車回家時路過薑詞的學校, 他看著校外那些青春麵孔, 不自覺地將車停下來。
他將車子停在學校外麵的路邊, 隔著車窗有點出神地望著那道熟悉的校門。
那時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 仿佛那個倔強的小姑娘還會從校門裏走出來似的。他自嘲地笑笑, 回過神來, 正準備開車駛離,忽然有人輕輕敲了下他的車窗。
他看著窗外的人隱隱有點熟悉,但想不起來是誰, 於是降下車窗,沒什麽表情地看向對方, “有事?”
裴欣帶著笑容, 問道:“你是小詞的哥哥吧?”
沈聽南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人似乎是薑詞的室友, 曾經見過薑詞和她一起在校外吃飯。
他看著對方, 問道:“你們不是離校了嗎?”
裴欣道:“沒有,我們要下半年才畢業呢, 我是因為要考研所以在學校複習。”
沈聽南“哦”了一聲,然後沒忍住問道:“薑詞呢?”
裴欣道:“小詞回榕城了呀。她是我們宿舍幾個女生當中最有主意的,早早就決定要回榕城工作,這都已經上了好幾個月班了。”
沈聽南沉默一會兒,到底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她在哪家事務所?”
裴欣想了一下,說:“好像叫什麽啟航,是家創業公司。”
沈聽南聞言點下頭,說:“謝了。”
他說完就收回目光,將車子重新發動,駛離了學校。
回家以後,沈聽南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麽目的,洗完澡坐到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查了一下薑詞工作的那間事務所。
不愧是間創業公司,小到在網上幾乎查不到什麽信息,甚至連網頁上的流量推廣都不知道買,他往後翻了好幾頁才翻到他們的官網。
官網簡陋得完全沒法看,好幾個網站插件都掛了,連谘詢電話都找不到。
沈聽南看得頭疼,開始擔心薑詞這白癡什麽時候會失業。也不知道她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好好一個名牌大學生,留在北城不知多少好機會,非要跑回老家,找個不知道什麽野雞事務所上班。
沈聽南皺著眉看了半天事務所的官網,最後被薑詞氣得頭疼,索性把電腦合上扔到一邊,眼不見心不煩。
*
而另一邊,淩晨一點,薑詞還坐在臥室的書桌前加班,她最近在幫一個即將破產的公司做法律服務,整理完資料正準備睡覺,睡前想點開官網看看有沒有法務谘詢,結果點上去發現他們官網不知道什麽時候掛掉了。
她皺著眉在鍵盤上敲了半天,想恢複一下代碼,結果搞了大半個小時也隻是把谘詢電話恢複了出來。
她累得盯著電腦屏幕看了半天,最後無力地歎了聲氣,合上電腦,鑽進被窩裏睡覺。
第二天上午,薑詞抱著電腦到辦公室,路過老板辦公室,在外麵敲了下門,裏麵傳出一聲,“進來。”
薑詞擰開門,進去就看到老板在吃藥,辦公室裏還有一大股酒味。她不自覺地皺眉,問道:“您一大早的喝酒?”
老板道:“啥啊,我這不昨晚出門應酬,那小子看著年紀輕輕,結果跟個酒仙似的,把我給喝趴下了,一晚上吐了好幾趟,這會兒還頭疼呢。”
薑詞問道:“那事情談下來了嗎?”
劉晏一攤手,特無辜地說:“事情壞就壞在這兒,酒喝了,事兒沒談。”
薑詞:“……”
她無力歎聲氣,索性說正事兒,“老板,您招個程序員吧,咱們公司網站掛了,連谘詢電話都沒了。”
“是嗎?”劉晏趕緊坐回電腦前,打開官網看了看,說:“沒啊,這谘詢電話不在上麵嗎?”
薑詞道:“那是我昨晚恢複的,但我技術有限,也沒那個時間弄,您趕緊招個程序員,還有買點網頁推廣吧,你看我們官網都掉到多少頁去了,再這樣下去,沒人找我們谘詢打官司,咱們事務所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劉晏道:“你當我不想請啊,我要是有錢,別說網頁推廣,我滿大街做廣告去,但問題是我這不暫時沒錢嗎。”
薑詞道:“您要是實在想節省開支,就把官網維護這塊兒外包出去,實在沒錢做廣告,找人發發傳單也行,要不然咱們窩在這居民樓裏,整天連個上門谘詢的人都沒有。”
劉晏倒是個十分聽勸的人,也沒什麽老板架子,馬上說:“我知道我知道,我馬上讓小陳去印廣告。”
說完還十分有鬥誌地跟薑詞說:“不過你也別擔心,我這陣子不是在外麵跑業務嗎,你知道科技園那邊有家叫四海的新能源汽車公司吧,他們前陣子不是被北城一家大集團公司收購了嗎,那邊公司已經派了人過來接管,我最近跟他們副總搭上線,要是能把他們公司的法律服務外包給我們事務所,這種大型的上市集團公司,一年的法務服務費可相當可觀。”
薑詞忍不住潑冷水,說:“您也知道人家是大型的上市集團,這種公司一般都有自己的法務團隊,根本不可能把法律這塊業務包出來。”
劉晏道:“那可不一定,人家現在這些公司也知道節省成本,養一個法務團隊一年得花多錢,外包給專業的事務所省心省事兒又省錢,人家不一定不會這樣做。”
薑詞深吸口氣,說:“好吧,預祝您成功。”
她說完抱著電腦轉身往外走,劉晏想起什麽,連忙又叫住她,“誒,小詞,你晚上跟我去應酬唄?”
薑詞一邊往外走一邊回答說:“我這邊對接了一個離婚案,我晚上要去跟當事人見麵。”
“那明天呢?明天有時間吧?”
“明天再說吧。”
*
薑詞再度見到沈聽南,已經是一月中旬。
那晚她在事務所加班到近九點,關燈從樓上下來時,遠遠看到有個男人倚在車邊抽煙。
有那麽一會兒,她懷疑自己看錯,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而沈聽南似乎也發現了她,抬起眼朝她看來。
兩人四目相對,薑詞望進沈聽南深邃的眼裏,不知為什麽,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她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站在居民樓門口。
兩人隔著一段不算遠的距離對視,最後是沈聽南唇角勾起了一點笑意,先開了口,說:“就這樣討厭我啊?搬走也不跟我說一聲?”
薑詞仍然看著沈聽南,過了好久才終於回過神來,走到他麵前,努力地露出一點笑容,說:“當時著急過來上班,所以沒時間等到你回來。”
沈聽南盯著她看一會兒,然後抬頭朝樓上居民樓看一眼,最後又看向薑詞,說:“這就是你上班的地方?”
薑詞微笑著點下頭,說:“對,我們這是創業公司,現在才剛剛起步,經濟條件不是很寬裕,所以辦公室暫時租在居民樓裏節省點開支。”
沈聽南看著她,眼裏帶著一點笑意,說:“窩在這地方,會有客人上門?”
薑詞笑道:“所以我們老板最近天天出門跑業務。”
說到這裏,薑詞看著沈聽南,想起來問:“不過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聽南低頭撚滅了煙頭,扔進旁邊的垃圾箱,說:“過來出差,之前遇到你同學,說你在這間事務所。”
薑詞聞言不由得愣了下,她看著沈聽南,遲疑地問出口,“你特意過來找我的嗎?”
沈聽南抬眼看向她,盯著瞧了一會兒,隨後反問一句,“不然呢?大晚上我待在這居民樓下麵好玩嗎?”
薑詞有點意外地看著沈聽南,不解地問:“你找我做什麽?”
沈聽南道:“好歹兄妹一場,過來出差,順路過來看看你。”
薑詞“噢”了一聲,她有點感激地看著沈聽南,微笑道:“謝謝你還掛念我。”
沈聽南在黑暗中看她,沉默了一會兒,想再說點什麽,但其實他和薑詞之間也找不出太多話題,默了幾秒,最後也隻是問了一句,“吃晚飯了嗎?”
薑詞點下頭,說:“吃過了,點的外賣。”
沈聽南點下頭,問:“這會兒要幹嘛?回家嗎?”
薑詞“嗯”一聲,說:“對。”
沈聽南道:“送你。”
他側身拉開副駕駛車門,側臉看向薑詞,說:“上車。”
薑詞微微愣怔了下,猶豫了幾秒,到底還是說了聲“謝謝”,然後彎身坐進車裏。
沈聽南幫她關好副駕駛車門,然後繞過車頭,拉開駕駛室車門。
坐上車,隨手係上安全帶,一邊發動車一邊問:“住哪兒?”
薑詞道:“我給你導航吧。”
她低頭從包裏拿出手機,然後輸入了她的住址。
沈聽南按著導航的提示,在路上開了十來分鍾,就到了薑詞住的地方。
他把車子停在小區外麵,朝裏麵看一眼,不自覺地蹙下眉頭,問:“就住這兒?”
薑詞點下頭,說:“這個小區雖然舊了一點,但是位置很好,離我上班也近,早上可以多睡一會兒。”
她低頭解開安全帶,再抬頭看向沈聽南,臉上帶著笑容,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沈聽南不大放心地看著她,問道:“一個人住嗎?安全嗎?”
薑詞很感謝沈聽南關心她,她微笑著點下頭,說:“很安全的,你別看小區舊了一點,但是物業很負責的,而且我跟我奶奶一起住,沒事的。”
沈聽南聽見薑詞說跟奶奶一起住,稍微放心一點,點下頭,又想起來,順口問一句,“你奶奶身體還好嗎?”
薑詞點點頭,說:“最近還可以,我把奶奶接到城裏來之後,她最近跟小區的爺爺奶奶們一起鍛煉身體,看著身體還比以前好些了。”
沈聽南看著薑詞,半晌,好笑地說一句,“你奶奶身體倒是好了,你自己注意點,才工作多久,人都瘦了一圈。”
薑詞下意識摸了下臉頰,說:“哪有,我還覺得最近好像長胖了一點。”
沈聽南難得笑了下,看著薑詞,說:“你眼睛有問題。”
薑詞道:“你眼睛才有問題。”
沈聽南看著她,微妙地挑了下眉。
薑詞也不由得愣了下,意識到她今晚在沈聽南麵前有點過於放鬆,於是立刻驚醒過來,說:“我先回去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她說完就打開車門下了車,關上車門後,朝沈聽南揮了揮手,說:“再見。”
沈聽南看著她,很淡地“嗯”了聲。
隨後就收回目光,將車子重新發動,開車駛離。
薑詞站在原地,看著沈聽南的車子開遠,才轉過身,朝著小區裏麵走去。
*
這晚之後,薑詞其實並沒有想過,在未來的日子裏,她和沈聽南之間還會有交集。
沈聽南到榕城出差,大抵不過就是三五日,他認她是個妹妹,來看她一眼已經算是對她很好。
至於未來還有沒有機會見麵,全憑緣分。
她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接下來的日子照常上班,直到那天下午,她到法院開完庭回到公司,一進門就被劉晏拉到一邊,鄭重地跟她說:“小詞,你今晚說什麽也得陪我去應酬。”
薑詞問道:“為什麽非要我去?讓張律陪你去吧,應酬這種事我不擅長。”
劉晏道:“不是,你也知道我最近跑的這個項目有多重要,咱們所裏未來的生死存亡可都在這裏了,我今晚好不容易把他們公司副總約出來吃飯,你說什麽也得在。”
薑詞實在不太想去應酬,問道:“為什麽非得讓我去?”
劉晏道:“誰讓你是咱們所裏學曆最拿得出手的,你也知道這種大公司,想接他們的法律業務,人家肯定對律師的專業性有要求,咱們所裏就你學曆最高實力最強,到時候人家問起來,咱們也有底氣點不是?”
薑詞抱著電腦坐到她的工位上,半天沒說話。
劉晏湊過來,拉開薑詞旁邊的椅子坐下,跟求個姑奶奶似的,說:“小詞,關係到咱們所裏的生死存亡,你就辛苦點,要不然咱們所很快就要喝西北風,要是倒閉了,大家就隻好各奔東西了。”
薑詞一邊點著電腦鼠標看東西,一邊說:“我又不怕,反正我到哪裏都找得到工作。”
劉晏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那你就不管我們了?小詞,你不是最講義氣的嗎?”
見薑詞不為所動,劉晏又使出糖衣炮彈,“這樣,這事兒要是成了,我給你漲工資。”
想了下,比出兩個手指頭,“漲兩千。”
薑詞道:“你都拖了我兩個月工資沒發了,我現在賺的都是我自己的律師費。”
劉晏撓撓頭,最後使出殺手鐧,說:“這樣,小詞,你要是把這事兒給辦成了,你就算是咱們事務所的功臣,我把原始股給你一份,以後你就是咱們所裏的合夥人。”
薑詞聞言,總算停下按鼠標的動作,看向劉晏,“這是你說的?”
“我說的!”
薑詞從桌上取出一張A4紙和簽字筆放到劉晏麵前,說:“口說無憑,立個字據。”
劉晏一邊拿起筆,一邊說薑詞小氣,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難不成我還會騙你。”
薑詞道:“大家都是學法律的,這點法律意識還是要有。”
一邊說一邊看劉晏寫字據,還要糾正他,“寫嚴謹點。”
“知道知道。”
劉晏寫完股份出讓書,薑詞拿過去檢查一下,高高興興放進包裏。
劉晏看她這一副笑眯眯的樣子,突然感覺自己被算計了,說:“我怎麽感覺你這是挖了個坑給我跳呢?合著你一直惦記著我的股份呢?”
薑詞一邊從抽屜裏取出個文件,一邊說:“話是你自己說的,股份也是你自己要給的,我可沒逼你。”
劉晏道:“行行行,隻要你能讓咱們律所活下來,我叫你老大都行。”
他見薑詞在電腦上打東西,湊過去看:“幹嘛呢你這是?”
薑詞一麵在鍵盤上飛速打字,一邊說:“你晚上去見人家大老板,不準備點履曆就這樣空手去嗎?人家是大冤種嗎,聽你吹幾句就把業務包給你做?”
“對對對對。”劉晏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說:“還是你腦子清醒,不愧是高材生。”
又看向旁邊的張馳,教訓道:“學著點!”
這公司裏壓根沒人怕老板,張馳頂嘴道:“您自己不也沒想到嗎,每次出去應酬就知道陪著喝酒,每次喝到最後正事兒都忘了談。”
劉晏道:“那我每次帶你去是為了什麽?那我不就是想著我喝多了,你正好談事兒嗎?結果你呢,每回都談不到點上。”
張馳:“那是因為咱們公司壓根也沒啥拿得出手的過往成績,人家問起來我也沒法兒說呀。”
“所以我讓你們平時多學點說話的藝術,這談項目也不光是靠……”
薑詞被他們倆吵得頭疼死了,忍不住抬頭道:“你們倆能安靜點嗎?”
劉晏打打嘴巴,老老實實地閉了嘴。
薑詞從桌上拿一份文件回頭遞給張馳,說:“我想起來一會兒還有個客人過來法務谘詢,是工程上的經濟糾紛,等會兒得辛苦你幫忙接待一下。”
張馳接過文件,說:“那沒問題,放心吧。”
劉晏還挺崇拜地看著薑詞,好奇地問道:“小詞,我說你上哪兒找這麽多業務啊?怎麽沒人來谘詢我啊?”
薑詞一邊準備資料一邊說:“您是動不動就要接大業務,我可能是小時候窮怕了,什麽小業務都接,谘詢費一小時也有好幾百呢,不要看不上小錢。”
劉晏好奇,“你小時候挺窮啊?”
薑詞不搭理他了,認真準備資料。
劉晏撓撓頭,也沒再問。
晚上七點,薑詞跟著劉晏出外應酬。
到了餐廳,對方那邊的人還沒來,劉晏小聲問薑詞,“小詞,你會喝酒不?”
薑詞側頭看劉晏一眼,劉晏說:“主要我這陣子應酬太多,喝得胃都有點問題了,我老婆警告我說,要是再喝醉了回去就要跟我離婚。”
想了下,又覺得讓一個小姑娘喝酒不太好,又說:“不過不會也不要緊,大不了我今晚回公司窩一晚上,跟我老婆說加班也行。”
薑詞道:“你還是少喝點吧,丫丫還小呢,真喝出什麽問題,讓你老婆孩子怎麽辦。”
又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誰發明的酒桌文化。”
薑詞和劉晏在包間裏等了大半個小時,等得薑詞都有點窩火了,對方公司的大人物才總算姍姍來遲。
劉晏看到來人,連忙站起來,滿臉笑容地迎上前,雙手握住對方的手,“趙總,可算見到您了。”
薑詞朝那位趙總看了眼,見對方大腹便便,一副眼睛長到頭頂上的樣子,忍不住有些反感,但麵子功夫還是要做,她跟在劉晏後麵,微笑著招呼了一聲,“趙總。”
男人朝她看了一眼,問道:“這位是?”
劉晏連忙介紹道:“這是我們所的律師,B大的高材生,各種法律都十分精通,你別看她年紀小,她之前在京城有名的紅圈所工作過,跟過不少大案子,尤其對公司法務這塊兒特別熟悉,去年容盛那個著名的侵權案就是她全程幫忙收集的資料。”
趙總慢悠悠地拉開椅子坐下,說:“隻是幫忙收集資料?那這案子跟她沒什麽關係啊。”
劉晏連忙說:“不不不,當時很多個關鍵打法都是她提出來的,主要她那會兒還沒畢業,不能上法庭。”
趙霖說:“行了,先坐吧,坐下再慢慢說。”
“誒。”劉晏應一聲,這才拉著薑詞落座。
坐下來後,薑詞第一時間遞上她準備的資料,說:“趙總,我來之前已經全麵了解過貴公司的各項業務,法律方麵可能需要規避一些……”
“誒,咱們先吃飯,不急啊。”薑詞的話還沒說完,對方就打斷她,說:“我這剛剛下班,肚子還餓著呢,工作上的事兒一會兒再談。”
劉晏聞言,十分有眼力勁兒地站起來,招呼服務生,說:“快快快,把菜單拿過來。”
又滿臉討好笑意地看向趙霖,說:“實在不好意思趙總,您看我都糊塗了。”
一邊說一邊端起桌上的白酒,賠笑臉說:“我先自罰三杯。”
說著就一連喝了三杯白酒。
對麵的趙總才算是緩了臉色,笑笑說:“行了,坐吧。”
劉晏陪著笑臉坐下,問道:“趙總,您看吃點什麽?”
趙霖拿著餐單看了看,漫不經心地點了好幾個主菜,薑詞很少到這種餐廳吃飯,但聽趙霖點的那些什麽鮑魚遼參鹿茸什麽的,就知道肯定不便宜,她下意識去看劉晏,就見劉晏臉色有點發白。
她悄悄朝桌上的菜單看了一眼,發現這人點的居然全是這間餐廳最貴的,幾個菜下來已經小五位數。
她也不禁有點肉痛,但這還不是最離譜的,最離譜的是這人最後居然還點了一瓶上萬元的茅台和上萬元的紅酒。
薑詞聽到他點完酒,下意識朝劉晏看過去,看到劉晏額頭都浸出汗水,端起水杯來掩飾自己的慌張,但連手都有點發抖。
薑詞心裏不禁有點生氣,但出身社會後好多事情都需要忍,她想早點結束這場飯局,於是努力露出點笑容,看向趙霖,繼續提起他們今晚這一行程的目的,說:“趙總,我們知道貴公司財大勢大,業務範圍廣泛,在很多方麵都需要規避一些法律風險,希望趙總能給我們公司一個機會,我們所裏的律師個個都是名校畢業,專業知識非常過硬,屆時一定能很好地為貴公司服務。”
趙霖盯著薑詞瞧了一會兒,笑道:“你們公司的實力呢,我現在是沒有看到,不過你這小姑娘倒是挺會說。”
薑詞不由得愣了下,隨後努力維持笑容,說:“趙總,我也隻是實話實說,絕對沒有任何誇大的成分,你要是不信,我們可以先合作一段時間,到時如果……”
“小姑娘——”趙霖忽然打斷薑詞,從桌上端起一杯白酒,看向薑詞笑道:“會喝酒嗎?”
薑詞看著趙霖,遲疑一會兒,隨後說:“不好意思趙總,我不太會。”
“是嗎?”趙霖冷笑一聲,看向劉晏,說:“劉律師,你這誠意不太夠啊,出來談事,帶個不會喝酒的小姑娘。”
他放下酒杯,說:“我看這事兒也不用談了,我看你們公司都是些剛剛大學畢業的小孩兒,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公司這種重要的業務交到你們手上,我還真不太放心。”
他說完就站起來,係上西裝扣子,邊朝外走邊說一句,“真是耽誤事兒。”
劉晏見狀急急忙忙地跟上去,“趙總趙總,您先別生氣,咱有話慢慢說,這樣,我陪您喝,今晚您想喝多少都行,咱不醉不歸。”
薑詞坐在椅子上,看著劉晏滿臉討好,對著對方不斷點頭哈腰的樣子,心裏莫名覺得有些堵得慌。
她一直知道想要在這個世上很好地生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看到劉晏這個樣子,仍然覺得很心酸。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還是從椅子上站起來,端起酒杯走到趙霖麵前,說:“趙總,剛才是我不懂事,我在這裏向您道歉,請您原諒我。”
她端起酒杯仰頭喝下一杯白酒,又從桌上拿起酒瓶,往酒杯裏再倒一杯,再度一飲而盡。
三杯賠罪酒下去,對方才總算開口,說:“這就對了,出來談事,你們不拿點誠意出來,我怎麽放心把這麽大的業務交給你們。”
劉晏連忙道:“是是是。”又趕緊簇擁著趙霖重新落座。
薑詞跟在後麵,在趙霖看不到的地方深深地閉了下眼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將滿肚子的火氣壓下去。
坐回位置上,趙霖倒一杯紅酒給她,說:“來,小妹妹,我敬你一杯。”
薑詞忍著把酒潑到對方臉上的衝動,努力地維持笑容,說:“趙總嚴重了,我敬您才對。”
*
這晚沈聽南在榕城分公司加班,皺著眉看完了近兩個月來的公司財務報告,最後黑著臉扔到林遠身上,“才兩個月的時間,居然有本事把賬麵做得這麽一塌糊塗,不是讓你在這邊看著嗎?你到底在做什麽?”
林遠心虛地低著頭,說:“主要這邊的業務都是趙總在管,我提過幾次意見,但是趙總……”
沈聽南冷著臉,道:“趙霖呢?把他給我叫過來。”
林遠道:“趙總今晚有應酬,好像是跟一間律所談法務外包的問題。”
沈聽南臉色更加難看,“他腦子有屎嗎?公司沒有法務團隊嗎,要外包出去?”
林遠垂著腦袋不敢吭聲。
沈聽南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將滿肚子火氣壓下,才又問一句,“哪家律所?”
林遠道:“好像是間初創公司,叫什麽……啟航。”
沈聽南聞言頓了一下,他沉默一會兒,從椅子上起身,拿起外套往外走,說:“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哪兒應酬。”
“是。”林遠連忙拿出手機跟上。
*
沈聽南到那間包廂的時候,薑詞已經喝得有點難受了。她其實酒量挺好的,通常情況不太容易喝醉,但今晚也許是紅酒白酒一起喝了,喝得她有點頭疼想吐。
但她意識還算清醒,還在努力推銷業務,試圖把這個合作談下來,但那個趙霖卻仿佛根本沒有心思跟他們談合作,她每次說不到兩句,對方就要讓她喝酒。
劉晏見薑詞已經喝得有點難受,連忙幫忙接下來,說:“趙總趙總,我來,這杯我敬您。”
然而趙霖卻避開劉晏的酒杯,非要把手裏的酒杯遞到薑詞手上,說:“薑小姐,請吧。”
薑詞這會兒算是明白了。
眼前這男人分明記仇,她剛剛不肯跟他喝酒,他這會兒就是在教訓她。
她盯著對方,有那麽一瞬間,她忽然什麽都不想管,不想管合作,不想管事務所的前途,也不想管劉晏,她緊咬住牙,接過趙霖遞過來的酒杯,緊緊握住,就在她想把酒潑到對方臉上時,包廂門忽然從外麵打開。
她抬頭看過去,當看到沈聽南沉著臉站在門口時,她整個人都愣住了,懷疑自己喝太多酒產生錯覺。
趙霖回頭看到沈聽南,也有點意外,說:“聽南,你怎麽來了?”
趙霖是沈聽南母親的表弟,也算是沈聽南的長輩,但沈聽南一向看不上他,隻是他母親非要把人安插到公司,他也不好處處拂他母親的麵子,之前原本也隻是讓他管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這次收購榕城這邊一間新能源公司,他本意是派林遠過來,但他母親非要把趙霖也弄過來,他懶得同他母親吵,於是讓林遠過來看著。
沒想到林遠也不爭氣,由著這玩意兒在這邊亂來。
他盯著趙霖看一眼,眼神冷得令趙霖心裏不自覺地發毛,抬起眼朝沈聽南身後的林遠狠狠看了一眼,以為是林遠告狀。
林遠低著頭,沒說話。
沈聽南走進屋,走到薑詞麵前,看到薑詞喝得滿臉通紅,他臉色沉得厲害,伸手拿走她手裏的酒杯,放回到桌上,“誰讓你在外麵隨便喝酒?”
薑詞看著沈聽南,不吭聲。
趙霖見狀,走過來,詢問道:“怎麽?聽南,認識?”
沈聽南沒理他,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隻是盯著薑詞,說:“跟我出來。”
他說完就轉身走出包廂。
薑詞盯著沈聽南背影看一會兒,最後收起文件,拎起包跟出去。
到了外麵,沈聽南才停下來,回頭看到薑詞滿身酒氣地跟在他後麵,不自覺地蹙眉,抬手探下她額頭,皺眉問:“喝了多少?臉這麽紅。”
薑詞這會兒腦子嗡嗡的,但還記得正事兒,雙手把手裏的文件夾遞到沈聽南麵前,說:“你是那個趙總的上司嗎?是這樣,我們公司想接你們在榕城分公司的法務外包,希望你考慮一下我們。”
沈聽南聞言,微微挑了下眉。
他看著薑詞喝得醉醺醺,還一臉認真跟他談生意,喉間沒忍住溢出絲笑,“怎麽?做生意做到我頭上來了?”
他接過薑詞遞過來的文件,翻開看了看。
薑詞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有點天旋地轉,但還強撐著意識,說:“雖然我們公司是初創公司,但是我們所裏的律師個個都很優秀,而且都很有責任心,這上麵有我們每個人的履曆,你可以看一下,而且我們收費很便宜,絕對比市麵上其他成熟的律所便宜,也肯定比你們自己養法務便宜,最重要的是我們真的很專業,我……”
她話沒說完,腦子已經天旋地轉,雙腿發軟,整個人忽然朝前麵倒去,沈聽南眼疾手快地摟住她,感覺到薑詞臉頰滾燙地貼在他頸側,他微微蹙眉,喊了一聲,“薑詞?”
薑詞閉著眼睛,嘴裏還嘀咕著,“……考慮一下我們。”
沈聽南終於被她這喝醉酒的樣子逗笑,說:“醉成這樣還敢跟我談生意。”
他單手攬著人,側身拉開旁邊的車門,說:“等你清醒了再跟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