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雀 蛋

方仲喝了聲:“住手!”

火頭道人見來了兩個昆侖弟子,隻道是劍房的人,對著二人道:“二位小兄弟來得正好,你們評評理,這賴皮張跑到我們膳房偷酒喝,他一人隻喝多少酒去,偏偏還把酒壇子打破,浪費多少好酒,你們說該不該打他。”

方仲來到賴皮張身前,看他隻顧屈身抱頭,身上腳印酒漬混雜,連木簪都打斷了,心下不忍的道:“不過偷喝了點酒,你們也不該這樣對他。”伸手欲扶。

賴皮張身子一縮,偷眼瞥著方仲道:“你也要打我?”

方仲道:“我打你作甚,我是特意找你來了。”把他慢慢拽起。

賴皮張狐疑的道:“找我何事?”

方仲道:“自然是為寶劍之事了,難道道長忘記了嗎?”

賴皮張隻道方仲也如以前的弟子一般,不是練氣出了岔子就是責怪自己對劍做了手腳,此來是要報複,驚叫一聲道:“你這還不是來打我?”往地上一蹲,抱頭道:“你們要想出氣就盡管打好了,隻不要打臉。”

邊上一個火頭道人奇道:“為什麽不許打臉,你倒說個理由。”

賴皮張道:“打臉必然傷嘴,沒法吃東西,豈不餓壞了我。上次有人臉,把門牙都斷了,我又不是三歲嬰兒還可乳齒再生,這門牙一落又長不起來,從此就再不能吃東西。我還想留著這副好口牙尋些美食祭祭五髒府。”

那火頭道人點頭道:“原來是這個道理,若是你滿嘴牙齒都落,興許連酒都不能喝了。”突然起腳,惡狠狠向賴皮張右頰踢去。賴皮張順勢跌倒,捂住了臉嗚嗚出聲,也不知傷成怎樣。

方仲想不到這人說踢便踢,一點仁慈之心也無,頓時火冒三丈,真氣用出,伸手一把揪住火頭道人胳膊,怒道:“你怎麽又打他!”

那道人想不到方仲如此力大,一條手被方仲捏得痛入骨髓,掙又掙不脫,整個身子都要癱在地上,連忙哀告道:“小兄弟、小爺快快鬆手,我……我這不是幫你出氣嘛,你怎麽反倒捉我?哎喲,哎喲,我的骨頭都要碎了。”

方仲怒道:“我和他是舊相識,不是找他尋仇,要你幫我出什麽氣?”甩手放開道人,過去查看賴皮張傷得怎樣。

三個火頭道人察覺情形不對,這兩個弟子並非想找賴皮張麻煩,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沒得惹來一身臊,互相打個眼色,道:“既然小兄弟說不要打那便不要打,賴皮張,這偷酒之罪今日就算了,以後卻不可再犯,我們走罷。”三人你拉我扯,從柳一眉身旁經過,柳一眉冷眼一瞥,三人更是閃得飛快。

方仲見賴皮張手捂著臉麵不放,興許傷得很重,柔聲道:“道長,你不要緊吧?”

賴皮張嘿嘿一笑,道:“原來小師弟真的不是來打我。”把手移開,臉上哪有一丁點傷痕,卻有一臉的賊笑!

方仲愕然道:“道長剛才是裝的?”

賴皮張搖搖頭道:“他踢也踢過了,不管中與不中,這偷酒之罪就算抵過,我與他兩不相欠,這酒便算我的了。”站起身來,拍打身上的腳印與灰塵。那身道袍本就邋遢無比,再拍打也是幹淨不了。

方仲道:“隻為喝一點酒就被人打一頓,真不值得。”

賴皮張低頭聞一聞身上的酒香,回味無窮的道:“誰說不值

,值得很那。我說小師弟,你又來尋我,是不是悟出什麽東西來?”他把方仲稱作小師弟,順了口也就不改。

方仲佩服的道:“道長果然精明,你給我施放劍氣的寶劍真是個奇物,我每日裏都要取來施展一番,連日修行,覺得進展頗大。”

賴皮張瞪大了眼,愕然道:“當真?”似乎連他自己都不信方仲之言。“你……你是怎麽施展的?”

方仲道:“就是道長傳給我的法兒,我一催劍氣,你道出來個什麽?”

“什麽?”

方仲笑道:“是個形似的兔子,可惜耳朵有些短,是個蹲著的,要是道長能把它化作跳躍之姿就更好看了。”

賴皮張不能置信的道:“真是意想不到,我都不知化得是什麽東西,原來還是這樣一個物事。”旋又搖頭道:“我隻會化圓的,若是想要其他形狀,手中就化不得,一化便散。”

方仲正想問他掌中化氣之法,聽他說起,問道:“道長也散過氣?”

賴皮張道:“自然散過,隻是後來摸著訣竅就不散了。”

方仲道:“可是我用了你的訣竅還是會散,到底是怎麽回事?”

賴皮張神色猶豫,本待不說,卻見方仲殷切之情溢於言表,實在不忍拒絕,隻得道:“我若說出來,你卻不可看不起我。”

方仲道:“我怎敢看不起前輩,反而很佩服前輩你的本事。這話千真萬確,沒有半點虛言。”

賴皮張重又挺胸道:“好,看在小師弟是第一個用我之劍學我之法卻不來怪我的人,我便將這訣竅精髓告之於你。這訣竅隻在一個字,就是‘蛋’”

方仲訝道:“蛋!這是什麽訣竅?”

賴皮張道:“我每次運氣於掌之時,心中口中隻念一個蛋字,那真氣自然而然化作圓形,凝在掌心不散,手心攤開,亦是如此。這個訣竅是我偶然所得,說來可笑。有一年我被罰禁室數日,饑餓難耐,隻是想著有個吃的。正好有個雀巢就在屋簷之下,我便趁人不在伸手去掏,居然拿得數枚蛋丸,當此情況之下我還能客氣,自然是吞落肚中。不想過不多久,雙雀歸來,見蛋不在,隻是鳴叫,也不知如何,就認定了我是那掏蛋賊,圍著我又叫又戳,隻是不散。”

方仲道:“雙雀真是可憐,早知如此,該當還它。”

賴皮張歎氣道:“已經落肚,如何還它?那雀連吵了我數日,吵得我睡不安穩,惱怒之下,便想把雙雀打殺。於是我便拿掃帚打雀,它若怕死,逃走便是,我也少了許多煩惱。可是雙雀不但未走,還要雙雙赴死。”

方仲驚訝道:“我以為隻有人才會殉情而亡,想不到雀兒也會。”

賴皮張道:“我與你恰恰相反,人世刻薄,哪裏會有人同心赴死?偏偏雀兒就會。我一掃帚打過去,雙雀反而撞將來,居然自己尋死,我雖然收了一收,可還是打到了它。雙雀跌落在地,一時不死,在地上撲騰。我忽然間懊悔萬分,為了一己果腹之私,殺傷生靈,虧我還是修道之人,一點仁愛之心也無。須知前生後世都有天命,這個雀兒前世輪回也許是對夫妻,到這一世來做一個比翼雙飛的伴侶,哪裏知道會毀於我手,真是作孽。我自己孤單一人,遭人白眼受人欺負,雖是活著,又比這兩個雀兒幸福多少?有感於此,我這掃帚就再也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