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天 眼

二道一挨到天黑,確信無人會來拜訪,便即收拾行裝,普玄道:“你我的符法都不大靠譜,這遁術遁不遠,若是方仲在這裏,他那地遁之術,不說這小小觀鶴樓,就是下山也不成問題。”定觀道:“可惜方仲不在,隻能靠你我,師兄估計一下,從這樓裏用遁術出去,多遠便會現身?”普玄估摸著算了算道:“若是我用遁術一張符紙起碼可逃五百步,而師弟恐怕隻得兩百五十步,你我加起來勉強可出天師殿,隻要無人發覺,再施展一次,就到山腰了。”定觀道:“咱們這茅山遁術天下無雙,誰能發覺得了,逃走定然成功。”普玄道:“那也不盡然,你不聽那馬武說過麽,當初可有三卷字訣留下,其中一個就給了天師道了,這是明麵上的事,誰曉得那祖師爺暗地裏會不會藏私,又偷偷摹下副本,留給張天師。而且為兄還曉得,這字訣不是隻有三卷,而是有九卷之多。任何本事都是有生有克,有長有短,絕無一門獨霸之事,你會遁,他就不會封?”定觀被普玄這麽一說,滿腔信心又沒有了,問道:“那依師兄的主意,該當怎麽走?”普玄走到門口,順著門縫往外瞧了瞧,在燈籠映照下,數個天師道弟子正在站崗。普玄回頭道:“再過一個時辰,等得夜深人靜的時候,你我用遁術先到天師殿。那裏是張天師住所,反而防範不嚴。就在那裏緩一緩,然後祭符,出至益亭跑路。”轉眼一個時辰已過,普玄和定觀二人背上包裹,普玄祭符,道聲:“走?!”呼的一聲響,殘影消失。

天師殿分前後兩間大殿,後殿才是張道陵歇息的地方,二道當然不會撞到後殿裏去,直接在前殿裏現出身形。此刻這殿裏果然沒有半個人影,隻有兩根大紅蠟燭豎在張道陵座位後麵,照著牆上一幅千峰競秀圖,圖上一隻仙鶴曲頸回眸,畫得栩栩如生,隻是在鶴嘴上卻叼著一顆金丹。普玄悄聲道:“現在沒人,你我大可放放心心坐一坐,歇一歇。哎呀,這一走,也不知何日才能再回天師道看一看了。”普玄感慨一聲,走到張道陵的大椅上,大喇喇坐下。定觀道:“這是張天師的位置,你也坐得?”普玄道:“為什麽坐不得?我又不曾搶他的奪他的,借坐一下何妨。你看我這一坐是不是比衙門裏縣太爺坐堂都要威風。”定觀道:“道袍換成官袍,後麵壁畫上再掛一個明鏡高懸,憑著師兄福相,那就差不多了。”普玄笑道:“是嗎?”回頭一看,見到牆上那幅千峰競秀圖,注目半晌,說道:“千峰盡在仙鶴之下,張天師好大的誌向。”定觀道:“師兄據一幅畫就說張天師誌向大,從何處可以看出啊?”普玄道:“你看這千峰好比是天下山川,而這仙鶴可比是鶴鳴山,鶴鳴山都壓在了千峰之上,豈不是說張天師有心把天師道發揚光大,勝過其他名山大川之門派。”定觀道:“聽師兄這一解釋,倒真有那麽一回事,可是你說這仙鶴好比是鶴鳴山和天師道,為什麽這鶴嘴上還叼著一顆金丹?”普玄探頭細看,果真如此,想了想道:“這也容易解釋,聽說張天師得道乃是上天恩賜,當初他在這鶴鳴山上修道之時,從空飛來一隻仙鶴,而鶴嘴上就是叼著一顆金丹。仙鶴親送金丹至此,張天師憑著此丹而臻大成,所以畫圖以記之。”定觀羨慕道:“這種好事怎麽不落在你我頭上,卻偏偏掉在了張天師頭上。如果他無此奇遇,還不是與你我一般,做個平庸道人。可見天道也有偏心,人命不同,修也修不來。”普玄搖頭道:“他這故事隻好瞞你,卻瞞不住我,這金丹之事斷然是假的。”定觀不信道:“此事多有相傳,怎麽會有假?如果不是得了金丹,張天師那來這麽高的道行,他出道之早,遠非苦心修行至有今日,定然是得上天眷顧,賜了金丹之故。”普玄冷笑道:“天下之大,多少修行之士,為何獨獨賜他一個!這種飛來洪福我便不信!要說煉個百年丹成,也需要日月功夫,絕不會是如此快法。你掰掰手指頭算一算,那巫鬼道一倒,天師道便即崛起,那時張天師多大年紀,吃個金丹就這樣,倒不如白日飛升了拉倒,還留戀在世間做什麽。”定觀道:“不吃金丹的話,那張天師何來這般道行,統領天師道,藝壓巫鬼道,統領二十四治,連馬武這樣本事的人也聽命於他。”普玄淡淡道:“有些人一生下來,就已踏上了陽關道,有些人一生下來,卻隻能在荊棘之路上摸索,人與人即使不靠半分努力,也可以天命不同,沒什麽好奇怪的。他張道陵能有今日,一個是他確實不凡,有修道潛質,還有一個,恐怕他這一路來,為他保駕護航的人不在少。”

定觀琢磨半晌,道:“師兄之意我明白,就好比我茅山派,一路上逢山開路遇水填橋,就隻能靠自己,別人是指望不來的。”普玄道:“師弟明白最好,張天師有沒有得了金丹,是真是假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你我還在勞心勞命,還要去尋方仲。這也歇得夠了,我們走吧”定觀道:“哦,這就來。”離開牆壁,與普玄結手,再用地遁離開。符法閃現時定觀兀自感慨:“為什麽張天師就這麽好命呢。”

二道一走,前殿裏再無半個人影。一陣風響,兩根紅燭的燭火微晃,張道陵已站在了這幅千峰競秀圖前。此時的張道陵雙目已閉,隻是在額頭正中,雙眼之上,還豎著一隻張開的單眼。那隻眼先看了看普玄和定觀遁去的方向,然後才轉頭看向這幅圖畫。張道陵自言自語道:“天命雖有不同,但若道心之恒久,陽關道與荊棘路也可大同,豈可因天命之說而抹殺道心之努力。”伸手輕輕一拂,畫著的金丹已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