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的黑夜,冗長的夢。洛陽繁華似錦的背後總有一些綿長的故事在不斷上演。殺戮、鮮血、死亡,組成支離破碎影像成為夢中唯一的畫麵。

步光劍的青光閃現,伴著雪域天山特有的冰冷氣息。神醫雪府的洞中,那個被外界傳為中原第一神醫的女子在將醫療工具一一收拾好後,終於坐了下來,看著黑衣男子身後的她,微微笑道:“你終於來了,為了找我,你如此大費周章,看來那個男人對你很重要啊!”

“你……”她一皺眉,冷冷道,“我隻是想讓他死!”

“我不過是順路救了展易飛一命,你就非要置我於死地,難道他對你不重要?”冷笑著,雪蓮看著洞外湛藍的天空和巍峨的雪山,微微歎氣道,“愛到極處,便是如此。碧連天,你將為魔!”笑容中,在雪蓮琥珀色的眸子裏,她和那個手持步光劍的少年被撕成碎片。

血,從雪蓮唇邊流出,一滴一滴,落在晶瑩的雪中,宛如盛開的爛漫山花。猩紅的花,卻霎時染紅了整個夢境。猩紅的夢,破碎的劍光,巨大的壓迫感。那麽沉重,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驀然睜開眼,跳躍的燭火喚醒深陷回憶中的人。碧衣婦人揉了揉額邊的太陽穴,披在肩上的波斯白貂皮順勢滑下,軟軟地鋪在地上。抬頭四顧,燭光下男子漢臉上的麵具發出清冷的光。白玉麵具上鮮紅的條紋猶如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色疤橫在白皙的臉上。

將大衣從地上拿起,掛在一邊,碧連天淡淡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沒有回答,白衣玄武隻是抬起蒼白纖細的手,指了指茶幾上的一疊厚厚的文牒。

無奈地苦笑,碧連天有些無力地隨手拿起一份:“不過是小睡一會兒,又多了這麽多,這個盟主還真是不好當。”

白具後的男子似乎也輕笑一聲,冷澀地開口:“看樣子你的確累了,做惡夢了?”

疲憊地往後靠,雍容華貴婦人臉上也有一絲蒼白:“最近竟會夢到以前的事。譬如那個雪蓮……”

“上官珊諾的師父?”有些奇怪,玄武想了想,又問道,“殺雪蓮,是我加入軒轅門之前的事了吧?”

“是啊!現在的那個上官珊諾,必定也不可小視。”青紗蒙麵,舉止文雅得體,完全不像展汐那般風風火火,碧連天微微皺眉,回想起來,那個女子竟是自己看不透的人。

“你不會又想要斬草除根吧?雪蓮的弟子……“

擺擺手,碧連天冷笑道:“對付她還為時過早,她必竟是個不會武功的女人。當前要解決的是誰?你是知道的吧?”

怔了怔,玄武冷聲道:“我明白。”

“那就好。”讚許地點了點頭,碧連天的目光瞬間冷硬如鐵,“現在大局已定,我可全力對付那倆個丫頭。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了,不會忘了舊情吧?”拿起桌上的文牒,碧連天匆匆閱過,朱筆尚未落下,手中的文牒就已不在了。

“門主還是先歇了歇吧。”抱起桌上那一堆文牒,清厚的白衣男子身走出門外,“這些就讓青龍和在下先幫你打理吧!”

屋裏的婦人愣了半響,終於苦笑著搖了搖頭。屋外,是月華如水。

椅廊縵回,黑夜中的花草樹木連同警戒中的下屬一起,在間隔的一盞盞燈火中,顯得明暗不定。宛如鬼魅的白衣男子在黑暗中出現,帶起一片肅殺之氣。巡邏的守衛在看見他之後,都紛紛停下腳步,俯首讓行。男子卻隻是微微點頭,不作絲毫停留地繼續行走。他走得很慢,長長的黑發如同流蘇般在冷風中揚起,露出陰冷的白玉麵具。冷秋的風吹落樹枝上的枝葉,飄落到男子的麵前,覆蓋了他走過的足跡。

多少年過去了!這裏飄落的葉子又有多少了?即便覆蓋了所有的土地,但腳下的泥土中真真實實的溶入了大片的鮮血。也如同自己,看上去是個欣賞風景的人,但現在摘花的手卻是更多用於殺人飲血。

踏入這片種滿梅花的青龍堂,四周卻彌漫淡淡的酒香。

飲酒的女子放下酒杯,微微偏過頭,望向院外。月光透過參差不齊的枝椏照在男子身上,白衣勝雪。月下的白玉麵具散發出幽幽的光芒,唯有那道紅色的條紋,在光芒右側刻下陰暗的一劃。

古翔月微微有此發愣,因為若隻看身形和衣著,眼前這個男子與軻煜,有著驚人的相似。然而,這個男子卻是冰冷的,帶著冰雪般冷肅的氣息,緩緩來到古翔麵前。

“朱雀堂主,是來邀青龍月下品酒的麽?”如同他的氣息般,他的聲音雖然濕和卻又冷澀。

“不是。”回答的,是同樣淡漠的聲音,“我是在此等他議事的。”

雖然身為同僚,都有是星宿四堂的領軍人物,可除了在大殿議事,他們從未說過一句話。各自管轄區域也是都相隔甚遠,見麵,也都是這次軒轅門一統

江湖,召開武林大會上的第一次見麵。雙方更多的便是陌生人般的生疏。

同樣的冷漠和戒備,玄武隨手放下文牒,看不清表情的麵具後,發出毫無溫度的聲音:“我本是來送文牒的。如此,就請朱雀堂主代在下轉交給青龍吧!”

微微點頭,美麗的紅衣女子在清冷的月下揚起毫無表情的臉:“玄武堂主放心便是。”

“告辭。”冷漠的目光中,紅衣女子重拾酒杯,一口飲下杯中的酒。轉身離開的男子忽然停住了腳步,聲音悠遠而冗長,“雖然在月下飲酒最有興致。但對月飲隱蘭,醉的不是自己,而是在隱藏往事。”

聲音尚未消散在這冰冷的夜空中,紅衣女子原來冷漠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抬頭一望,那個宛如幽靈般冰冷的男子,早已無聲地融於茫茫夜色之中。

清洌的酒在杯子的搖晃中,泛起一圈圈漣漪,幻化出女孩子美麗的模樣。盯著杯中的酒,白玉麵具後發出了一聲輕輕的笑聲。

秋葉紛飛的落崖,大地蒼茫得如同荒涼的原野。枯黃的草,枯黃的落葉,濃墨重彩的灰墨色夜晚。所有的,都是毫無生氣的樣子。纖弱的紅衣,在黑夜中倚著高大的樹,仰起蒼白的小臉,把一切黑暗都匯入她的瞳孔中。一旁的酒壺片刻不曾離開她身邊,美麗的孩子,仰望空中唯一散發的光亮的冷月,臉上有著滿足幸福的笑。

她是在等人吧?等待一個夜歸的人,在這蒼茫原野上,清冷月光下,同她飲酒。

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孩子的小手覆在酒壺上,全身沐浴著如水的月光。直到冷風再起,孩子目光一凝,黑夜中白衣如驚鴻般出現,成為唯一的焦點。

“肖魄哥哥。”孩子驀地叫出聲來,帶著滿心的歡喜站起身迎了上去。

男子有著清瘦的身軀和蒼白的臉,一雙深邃的眼,帶著溫和的笑意。長長的黑發重下,如同流水般穿過孩子張開的指間。

孩子的欣喜被月光隱去,纖細的手中提著那壇酒,笑容淡淡地掛在臉上。

隱蘭酒的味道隨著封口的打開充滿了整個空氣,帶著清冽的酒香。

白衣男子接過酒壇,嘴角揚起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對月飲隱蘭,醉的不是自己,而是在隱藏往事。“

漂亮的孩子伸出手,拉了拉男子的衣角,輕聲問:“肖魄哥哥,你不喜歡殺人麽?”

低頭看著孩子怯怯的表情,他的目光柔軟下來。坐在孩子身邊,男子疲憊地笑:“不喜歡嗬!可是,肖魄哥哥要保護月兒啊!所以,我要變得更強大才行!”

“不要!”孩子嘟起嘴,搖搖頭,一臉的認真,“肖魄哥哥不喜歡,就不殺人好了。月兒已經很厲害了,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以後,肖魄哥哥就不用對月飲隱蘭隱藏往事了!”

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的確沒有再喝過隱蘭酒。那個孩子也的確很厲害了。所以當烈月劍法第四式“攬月淨血”使出,帶著血色光芒的斷月劍迎麵刺來。他覺得安心,至少,這個孩子,真的可以保護自己了。至少,她能夠真正使出“烈月”劍法的力量。至少,她的劍真正刺入了他的胸膛。

“肖魄,肖魄,你為什麽不躲呀?”漂亮的孩子哭著跪在他身邊,驚惶失措的看著從他胸口湧出的鮮血,染紅了大片的雪地。

他是想告訴她的,這輩子,他都躲不過她……

但是,肖魄死了,被埋在落崖。那個他常帶她去的地方,在她日夜守候的那棵樹下。樹,依舊在秋來之時變得枯黃脆弱,飄落見證一年變遷的葉子。樹下,不再有紅衣孩子等待的身影,隻有一方墳墓,經曆四季輪回,久久不曾改變。

手指輕撫過潔白的墓碑,墳墓上覆蓋著零星的葉子,墓前還擺著一壇新開封的酒。看樣子是常有人來打掃的。一定不是那個紅衣孩子,她的傷疤在這裏,又怎會時時揭開?

那……一定是那個丫頭吧?

白玉麵具後的目光微微閃爍,男子蒼白纖細的手覆在墓碑上。歎息一聲後,他開口,不知是嘲諷還是悲哀:“十年了,肖魄,竟然還有人會記得你……”

剛從幽竹林出來的藍衣公子,手持墨簫愣在了原地。

肖魄的墓前……有人在那裏!

冷風來襲,卷起一地黃葉,遮住了展汐的眼。待她想仔細看清,墓前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展汐仔細在腦海中搜索有關的記憶,白衣……肖魄……

猛然一驚,展汐驀地瞪大了眼,一聲尖叫傳出,震飛了林中的鳥。

“媽呀!有鬼啊!”

本來以為展汐會立刻上來察看,依她的輕功,自己根本沒有把握贏。可是……在看到藍衣公子飛也似的逃離後,躲在巨大枯樹後的男子不由得苦笑著歎息起來。

清瘦的白衣在落崖上停留片刻後

離去,站在竹尖的藍衣公子遠遠望著男子離開的背影,輕輕一笑之後,默默跟了上去。

繁華的街道,來來往往的人們,展汐不緊不鬆地跟著清瘦的白衣男子,直到他拐進一家店。

難道他發現了?展汐一皺眉,也大步跟了進去。男子繼續前進,走廊上幾個彎之後,便不見了他的身影。推門聲響起,接著是關門聲。

那個身影,真是好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是軻煜?不,不是,翔月來信說這幾天軒轅門事物繁忙,她跟軻煜,根本沒時間,哪會是誰?

越走越熱了啊!有些心煩的展汐站在一扇門前,一把推開,走了進去。

反正抓到他,就知道了!

但是……眼前根本沒有那個白色身影,隻有煙霧彌漫在整個空間,幾汪冒著熱氣的水,以及……一大群**身子的泡澡的男人!

那……這裏是……

“澡堂?!”一天之內,展汐第二次尖叫起來。尖叫聲傳出,澡堂中悠然泡澡的男人們紛紛轉轉過頭,睜著站在門口的藍衣公子。

驚覺自己的失言,贏得全體注目禮的展汐正要轉身而走,卻被叫住了。

“喲!那不是展汐麽?今兒怎麽想到來泡澡啊?”

那個聲音……還沒等展汐開口,一隻胳膊便搭在了她肩上。定睛一看,竟是那些展汐在賭場認識的混混們。澡堂中的白色霧氣隱去了藍衣公子臉上的紅霞,身邊的男子熱情地拉著她說:“展汐呀!好久不見了,聽說你不喜歡來公共澡堂的,怎麽一來就大驚小怪,跟一娘們兒似的。”

“啊?哈哈哈……”尷尬的笑著,展汐將自己的視線轉移到屋頂上,擺擺手,往門口走去,“哎啊!昨天才洗了,今天就免了,改天再找你們!”推開門,眼前卻不是逃跑的走廊,而一堵人牆。人牆慢慢逼近,展汐不進反退,一步步被逼回澡堂內。

一把拉過展汐,站在門口的男子親熱地環著展汐的脖子,一俯下身,笑咪咪的臉與展汐對在一起:“來澡堂不洗澡,難道是來看男人啊?”

燦爛的笑容,明朗挺拔的身軀,好看利落的五官線條。黑衣白虎的到來,使展汐的臉由紅轉白。魔刀展汐,軒轅門白虎,除了展汐的朋友,其他人都以為大戰即將開始,想要退出澡堂。

“放心!”看出了平常百姓的恐慌,白虎揚起笑臉說道,“我們不會在澡堂是開打的!對吧?展公子寬衣沐浴啦……”

“白虎,你不要太過分了!”一聲怒吼,展汐一把將抱著自己的黑衣男子摔翻在地。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奪路而逃。

“洗澡啊!啊哈哈哈”倒在地上白虎猖狂的大笑。剛才軒轅門的探子來報,說玄武有要事讓他來這澡堂解決,他正奇怪呢!結果便遇到了誤闖男子澡堂的展汐。第一次看到展汐那種表情,白虎差點笑破肚皮。

“什麽?你跟人跟到男子澡堂?哈哈哈”聽完展汐憤怒不已的講述,一向不露聲色的上官珊諾也不禁笑出聲來。

看到好友也這麽笑自己,展汐更是不爽:“你也太可惡了吧?還嘲笑我……”

“不好意思。”強忍住笑,上官珊諾拭去眼角笑出的淚花,“我隻是沒想到一向玩弄別人的你也會被人玩弄,真不知那是何方神聖!”

“知道那家夥是誰呢!我猜準和軒轅門有關,要不,白虎怎麽會去那兒?”

軒轅門?白虎?

收斂了笑容,綠衣女子的眼中忽然有了莫測的光:“那你,打算怎樣?”

一拍大腿,展汐一副誓不罷休的表情,直指屋頂:“守株待兔。老娘一定要抓到那小子好好揍一頓。至於那個白虎,我也絕不放過!”

殺氣凝重的軒轅門,安靜得連呼吸聲都顯得刺耳。然而一陣狂笑讓成為武林中樞的軒轅門,從戒備冰冷的氛圍中解脫。下屬們紛紛看著進來的兩個男子,崇敬的臉上有著絲絲疑惑。白虎堂主一向都是笑咪咪的,可這般沒有風度的大笑卻是極為少見的。

“白虎,你一路笑回來,不累嗎?”身邊的白衣男子冷冷的開口,雖然戴著麵具,但不難想象,此時他的臉上應該是頗為無奈吧?

黑衣白虎拍著玄武的肩,強忍著笑:“的確很累啊!不過真的太好笑了……”

“我想你應該先擔心一下自己吧!你那麽耍她,性命堪憂啊!”淡淡一句,卻如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潑在白虎身上,讓他深深地打了冷顫。

魔刀風血……那個丫頭的整人手段……完了。

看到白虎一副受驚不已的表情,玄武轉身離開,留下白虎在身後大叫:“喂!你這麽就走啦?也太過分了……”

擺脫了耳邊的噪雜,玄武輕輕舒了口氣,拾眼望向軒轅門外。

那個丫頭……真是一點也沒變,還真是麻煩不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