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洪流

走下長城沒入黑暗之後,遠離了元始門那幾個人,沈石帶著淩春妮的腳步陡然加快,迅速離開石階邊趁著夜色走到一處黑暗的角落裏,沈石的身子頓時便是一晃,看去竟似有些脫力,險些摔倒在地。

一旁的淩春泥一路上都在不停地看著他,臉上滿是擔憂之色,此刻一看到沈石有些支撐不住的模樣,立刻一把攙住了他,扶著他走到牆邊,也不管地上幹不幹淨,就先坐在了這個陰暗無人的角落上。

微光裏,沈石的氣色看去有些難看,淩春泥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赫然隻見那隻不久之前還在施展術法的手掌上,不知為何竟是出現了數十條大大小小的血縫傷口,不住的有細小的血珠正在緩緩地滲透出來,有些地方甚至隱約可以看見些許森然的白色,令人觸目驚心。一眼望去,甚至能讓人想到那種名叫千刀萬剮的酷刑,隻是受刑的地方隻有這隻手掌而已。

淩春泥半張了嘴,像是想要驚呼卻又強自忍住,隻是兩行淚水終究還是忍不住劃過臉頰,怔怔地看著沈石。

沈石坐在地上,靠著身後的牆壁,閉目深深呼吸了一陣,隻覺得體內靈力從丹田氣海到周身氣脈經絡裏,像是全數失去了控製一般,突然所有的靈力都變得狂暴起來,如無頭蒼蠅一般在體內瘋狂衝撞著。

他周身氣脈痛如刀割,其中反應最劇烈痛感最甚的地方正是右手手掌,在一段時間裏他甚至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對這隻手掌的掌控,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鑽心的劇痛。

他坐了一會,強忍著這種突兀出現的不適試圖調息靜氣,但很快發現情況似乎沒什麽好轉,心中一沉之後,他腦海中念頭急轉。這種體內靈力劇烈反噬失控的情形,過往他從未聽說過,並且從他修煉以來所聽所聞乃至自小看過的眾多書籍中,也從未有過類似的記載。

換句話說,這種詭異的情形顯然在其他修士身上並沒有出現過,或者說是極其罕見,而師父蒲老頭在傳授他三階術法冰劍術時,也根本沒提起過這種事,顯然問題也不在冰劍術這種三階術法上。

那麽唯一的原因,一定是在他身上,是他身上有什麽與眾不同之處,才導致了這般詭異的靈力反噬。但那又會是什麽……

沈石臉色蒼白,呼吸沉重,耳邊已經傳來淩春泥幾乎帶著顫音的哽咽聲,低聲道:“石頭,石頭,你沒事吧……”

沈石忽地猛然睜眼,倒是嚇了淩春泥一下,可是還不等她問些什麽,沈石卻已沉聲道:“春泥,你幫我看著周圍,別讓人過來,我調息一下。”

說罷,他立刻又閉上了雙眼,再不言語。淩春泥愕然片刻,隨即咬了咬牙,慢慢站了起來,擋在沈石的身前,看向周圍。這時已是深夜,星光黯淡烏雲低垂,在這座古老、龐大卻無比陌生的城池裏,在這個不知名卻陰暗的角落,寒意與孤寂似乎突然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

每一處的黑暗仿佛都像是陰險的妖獸窺探著他們,每一縷吹過的冷風都仿佛是可怕的敵人腳步,淩春泥忽然好生後悔,她莫名地有些憎恨自己,為什麽在那流雲城中分明有那樣溫暖安穩的日子,自己卻不知足,還有幾分貪念要來到這裏。

她咬了咬自己的唇,回頭看了一眼臉上有幾分憔悴蒼白倚靠坐在地上角落裏的沈石,心中忽地一痛。萬千柔情掠過,隻在心頭流轉,然後她輕輕轉過了頭,對著這片無比巨大的黑暗城池,就那樣沉默地站著,護衛著身後的那個男人。

哪怕她看去那樣弱不禁風,仿佛一吹就倒,可她心裏卻莫名有種決絕,怔怔地看著前方黑暗,在心裏輕聲道:“你為我如此,那除非是我死了,誰也不要傷了你。”

沈石此刻的心裏當然不會知道淩春泥心裏有這般念頭心思,在最初正常的調息努力失敗之後,沈石並不是個蠢人,相反他一直以來都是個細心謹慎的聰明人,所以幾乎是在轉眼之間,他便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關鍵之處。

陰陽咒。

一定是也隻可能是這種神秘的妖族秘法,過往人族修士施展五行術法時,或許會有靈力消耗過大而脫力敗亡的例子,但絕不會有靈力失控反噬的情形。而從另一方麵來說,回想起不久之前與宋丕那一戰的經過,沈石也隱隱想到,三階術法的威力必定是遠高於二階術法的,但似剛才在長城之上那般竟似與天地共鳴有那等駭人威力的,顯然不太可能。

而他自己能夠施展出那等威力無與倫比的冰劍術,顯然是在得到陰陽咒中的“天冥咒”篇功法後,得到了極大的加成助益效果。而在他體內肆虐的那種靈力反噬情形,也正是在那一記冰劍術之後很快出現的。

難道陰陽咒這種妖族秘法果然是有缺陷的麽,又或者說是這種秘法隻適合妖族修煉,而人族修煉後就有這種異常可怕的後遺症?沈石在片刻間心裏掠過無數念頭,但此時此刻體內經脈欲裂,右手上劇痛無比,尤其是那種痛感甚至已經開始慢慢向手腕手臂上漫延,他不用看都知道那些似千刀萬剮般龜裂的傷口裂痕,已經有向周身漫延的趨勢。

沈石狠狠一咬牙,已經再也顧不上太多了。

沉心靜氣,他不再去以人族正常的道法調息,而是全身心念瞬間聚集至他眉心的那一團神秘竅穴裏,那裏靜靜隱藏著另一份猶如第二個丹田般的氣穴。

既然是由陰陽咒引起的詭異反噬,那麽最後就隻能去賭一把,也用陰陽咒去治!

加成各種術法威力強大的是天冥咒,但是還有另一篇咒文,看去隻是養神平和的清心咒,才是開啟沈石眉心竅穴,奠定他修煉基礎的根基功法。

周身的劇痛仍然還在繼續著,但是眉心竅穴裏那一團凝練無比的靈力卻忽然輕輕一顫,在沈石開始勉強運起清心咒後,這裏一直平靜的靈力像是感覺到了什麽,開始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一片清涼溫和的氣息,從他眉心竅穴裏散布出來,片刻之後,在他神念引導之下,眉心竅穴裏的那團靈力猛地散開,以他頭顱眉心為中心,散布衝進了他周身氣脈。

所過之處,從沈石丹田之中散逸而出的失控靈力頓時與這種清涼靈力發生了對峙爭鬥,隻是相比起他丹田那一派的靈力,從他眉心竅穴裏出來的靈力精純無比,凝練程度至少是另一種靈力的數倍以上,在短暫的爭鬥之後,眉心靈力便迅速壓製了丹田靈力。

這過程短暫但對沈石周身經絡氣脈的傷害卻是不小,有那麽片刻,就像是千刀萬剮的刑罰真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全身無一處不痛楚,仿佛千萬把利刃同時割在了他的身上皮肉之中。

沈石悶哼了一聲,瞬間大汗淋淋,身子劇烈顫抖,險些便暈了過去。

總算他這些年來屢受磨折,心性曆練得十分堅韌,在這種強烈無比的痛苦中,險險地硬撐住了,沒有讓自己體內的靈力徹底失去控製。

而另一邊也算幸好,他眉心中的靈力看起來對氣脈裏的丹田靈力十分強勢,迅速地壓製了之後,又因為份屬同源,不消片刻竟然是卷掠而過,反而將那些散逸而出的丹田靈力盡數吞噬合流,變為自身的一部分,然後再度向前衝去。

如此這般的情景,在他體內數百條的氣脈經絡中同時發生,似小溪匯入江河,猶如萬川直奔滄海,一點點一滴滴,在過往日子裏十分平靜平和的清心咒,在這個夜晚忽然隱隱有了幾分如洪水怒濤驚雷閃電般的力量。

靈力洪流轟然奔湧,衝過了每一條經脈,帶走了每一滴每一點的靈力,不剩半點殘渣,在那無聲卻洶湧的咆哮裏,衝向那最後的歸宿——

丹田!

失去了靈力的氣脈經絡,迅速地恢複了平靜,不再有劇烈的痛楚傳出,沈石從可怕的惡刑裏掙脫了出來,神智漸趨清明,同時感覺著自己體內那股奇異的靈力潮汐,如巨濤洪流一般,心裏忽然掠過了一個有些難以置信的念頭。

他不敢多想,隻是盡力去催持操控著那些越來越強大勢頭越來越猛烈的靈力,與此同時,或許是因為反噬的靈力被眉心靈力吞噬合流並帶走,他右手掌處的龜裂血痕在迅速地消失,開始回複正常。

但是沈石的心裏並沒有感覺到輕鬆,他甚至比剛才還要更緊張幾分,因為如萬川歸海一般,所有的靈力如同奔騰呼嘯的洪水,已經衝到了他的丹田之外。

萬川歸海是天地常理,但河水江水入海時,何曾有過萬馬奔騰驚濤拍岸般的狂暴景象?而此刻沈石的體內,卻就是如此。

沈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甚至隱隱有些害怕,自己的丹田也許根本無法在這等狂暴的洪流中支撐下來,到時候等待他的便是根基盡毀的悲劇下場。隻是此時此刻,甚至就連他自己都已經無法在阻止那些劇烈的靈力洪流了。

下一刻,他屏息靜氣中,在那清心咒的催持之下,第一次真正匯聚了他周身體內,所有靈力再不剩半點分毫的靈力洪流,轟然灌進了丹田之內。

淩春泥默默地站在沈石的身前,望著這片夜色冰涼如水,晚風吹過她的發梢時候,有些許的寒意。

周圍一片寂靜,仿佛連掉落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到,天地幽然,似乎隻剩下了她與身後沈石兩個人。

她看了一眼沈石,見他神情似乎有些奇怪,汗珠不停地滴落,有那麽一刻似乎極度痛苦連臉上肌肉都扭曲了一下,但旋即似乎輕鬆了下來,神情平靜了不少。

淩春泥有些擔憂,但看著沈石模樣,特別是他右手掌的傷處明顯開始好轉了,她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好像情形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吧。

然後,她忽然一怔,轉身看去,卻是有一陣低沉的車輪聲碾壓著路麵,從她前方不遠處的路上駛過。淡淡微光裏,那好像是一輛平凡的馬車,沉默卻孤獨地行走在這片夜色裏的街道上,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平靜地在車前駕駛著車輛前行,而馬車的車廂裏布幔垂落,遮蔽的嚴嚴實實,讓人看不清裏麵究竟有什麽。

黑暗的長街裏,忽然有一抹亮眼的鮮豔顏色掠過,一隻非常漂亮有著金紅黃三色羽毛的小鳥振翅飛過天際,然後撲打著翅膀落在了那車廂頂上。

它低頭用鳥喙梳理了一下翅上羽毛,似乎有些無聊模樣,轉眼四望,目光掃過周圍,在某一個黑暗的角落裏一掠而過,看到了那個站在路邊有幾分驚訝神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