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飛之後的二位機長很是忙碌。生活縱然有點過於充實,但這倆三十老幾沒怎麽談過戀愛的工作狂機長,好不容易湊到一起過日子之後,就像開啟了一片新天地。隻要不是工作時間,就無時不刻不膩歪在一塊。把無辜單身汪裴弘和何小之酸成了檸檬精。
淩潭自迫降之後就坐實了“Captain Angel”這個稱號,每天上機前端著杯咖啡在機場走秀,另一手推推墨鏡,笑的滿臉不懷好意。在一片“小天使機長”的山呼中架著衛重霄的脖子,哥倆好地走向簽派室,活的別提多瀟灑了。
他推掉了一切邀請,包括電視台請他上節目,還有記者采訪,安安心心地窩在家裏當米蟲。後來上頭說這樣影響不好,他就把衛重霄往外推。推著推著衛重霄也火了,險些引發新一輪的家庭危機。最後淩潭隻好答應去給飛院的飛行學員們辦個講座,傳授經驗。
淩機長許久沒回母校,這麽一搞居然還弄得有點緊張,天天在家裏準備稿子,改了又改改了又改,一遍不滿意再改,最後把自己整的無比煩躁。
衛重霄看他叼著根筆,盯著電腦屏幕半天敲不下一個字的樣子,隻能彈一下他的腦門兒,妥協道:“你要是實在不想去,就算了。我來,你在底下看著,行不?”
“不!行!我都答應你了,答應的事能不做嗎?”淩潭掙紮著抬起頭,“能不能理解一下我們學渣的心情?我上學那會寫一篇作文出來要多長時間?!現在已經進步很大了知道嗎!”
最後衛重霄就任他去了。真正去飛院那天是個周五,衛重霄正好有飛行任務,所以沒法去聽他侃大山,隻是開車把他送到了穆安飛行學院門口。直到目送淩潭下了車,衛重霄才發現一個問題——這人兩手空空,什麽都沒帶。
“...你電腦呢?”衛重霄有氣無力地問他。
誰料想淩潭回答的一臉理所當然:“沒帶啊。”
“那你的講稿呢!?”
“哦,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根本就沒寫出什麽稿子來,太困難了,所以我到時候就瞎講咯。”
衛重霄覺得自己的血壓蹦的一下就爆了表,差點沒氣厥過去,什麽都沒說,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淩潭看著他一臉憋屈的樣子,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此時風風火火專門調班趕來聽大名鼎鼎的淩機長講座的裴弘和何小之:“?”
裴弘看著淩潭站在校門口笑的像個傻子,特別不情願地抬起手在那人眼前晃了一下:“喂!你注意點影響好不好!”
淩潭回過神來:“哦,你們來啦,咱進去吧!”
何小之不忍直視地別過了臉。
淩潭有好多年沒回過這裏,但站在那熟悉的大門前,隻覺得那些學飛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他仰著頭望那塊寫著“穆安飛行學院”的牌子,駐足良久。
時光過得太快,他還覺得自己是懷揣一腔熱血走出校門的小年輕,可偏偏他已經經曆了那麽多事情,快樂的,悲傷的,痛苦的。不管想與不想,他都不再是那個隻有一番鬥誌的青年了。
前來接他的老領導滿麵慈祥,抓住他的手握住就不放。這位老人在淩潭上學那會兒就是校長,隻不過那時候淩潭還是個無名小卒,老校長能對他有印象才怪了。
老校長把他一路領進一間大階梯教室,教室裏早密密麻麻坐滿了人。見他進來,那群學生們紛紛站起身向他鼓掌致意。
淩潭哪受過這般待遇,向他們揮揮手,示意他們坐下就好。
裴弘拉著何小之在最後一排找到了空座位,坐下後兩個人湊到一塊竊竊私語。裴弘說:“你說淩淩他怎麽空著手就來了?誒我去,他不會這麽不靠譜吧?這種講座都不care?”
“我...他....不會吧...”何小之也驚了,她從沒看見過誰給別人講座可以兩手空空什麽都不準備的。更何況淩潭今天沒穿製服,隨意套了件衛衣就來了。在座每個拿著筆記本的飛行學員看上去都比他專業。
然而他倆的確是想多了。淩潭沒帶東西,不代表他腦子裏什麽都沒準備。
“同學們好,我也算是你們的學長了哈。唔,在座有不少姑娘啊,嗯,咱學校的顏值就靠你們支撐了!”淩潭調了調話筒,很輕鬆的說道。
精神緊繃的學生們頓時放鬆下來,掀起一陣哄笑聲。
“我今天沒帶什麽演講稿來。其實在得知要來講座時,我準備了講稿,還改了很多遍。但就在我出門之前,我決定不帶它了。所以呢,今天大家也別有什麽思想負擔。我們隻是坐下來聊聊,我呢也隻跟你們說說心裏話,”淩潭眯起笑眼,手上點著鼠標,隨即教室的大屏幕上就出現了一段視頻,“這是剛剛學校領導調出來給我的,大家可以看看,其實在迫降事件之後,我自己都在避免看到這樣的模擬。”
隻見屏幕上數字模擬的帶有雲際航空塗裝的飛機劃過天際,突然遇到高空風切變,劇烈搖晃掉進雷暴區。飛機在雷雨中掙紮,巨大的冰雹砸向機身,發動機隨之爆燃停車。在極速下降高度後,飛機漸漸平穩,調整姿態在雲霧中穿梭,慢慢下降,一點點一點點靠近通遠機場的跑道。因為霧很大,飛機在霧中若隱若現,居然在距地麵不到一公裏時還做了變向,直在最後一刻才對準了跑道。
視頻播放結束,座上已經有學生在拿袖子擦汗了。整個教室安靜了幾秒,隨即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
淩潭站起身向大家鞠躬致謝,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
“先不說這個了,這個我自己看著都瘮得慌,”他果斷把那個視頻點了叉,“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學飛的經曆。我來自通遠一個小縣城,很普通的一個家庭。從小身體不太好,家裏也不同意我招飛。但我還是自己考到了穆安來,讀完四年航校,進入雲際航空,一級級晉升,到現在。這就是我的履曆,沒有任何過人的地方,和你們或許也差不了太多。”
“所以我想要說什麽呢。就是作為一個民航從業者,我們要有的是'我是一個普通人'的觀念,不把功勞當成目標,更不要幻想出點什麽意外讓你從此出人頭地。我們隻勤勤懇懇地完成每一場飛行,保證零出錯零事故。當然你可以覺得自己是個‘超人’,畢竟你能飛上藍天,就說明你的身體素質也跟超人差不多了。”
底下又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淩潭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我祝願在座的各位,一生平安,永遠不會碰上緊急情況。但一旦真的遇上了,記住你肩上所承擔的——Flying Skills and responsibility。我會一直與大家共勉。”
接下來他與學生們談了談飛行中的具體事項,又有同學爭先恐後地向他提問。淩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個看起來略有些瘦小的女生,說話卻很有底氣,她問道:“淩機長好,我也和您一樣,家裏人不同意我學飛,他們說女孩就應該過安安穩穩的生活。我不想順從他們的決定,跑出來上了航校。但我現在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如果我所堅持的,到頭來隻是一場空呢?那我就什麽也沒有了。您能給我一些建議嗎?我是真的熱愛飛行......”
淩潭朝她笑了笑,毫不猶豫:“雖然我應該說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但我還是想告訴你: follow your heart。什麽叫到頭來什麽都沒有?你沒有成功飛上天空,你調去了地勤崗位,每天幫助機場協調航班,幫助一架架飛機安全地起飛著陸,這就叫‘什麽都沒有’嗎?這也是守護藍天的另一種方式啊。”
何小之坐在角落裏,看著台上淩潭一舉一動都風度翩翩遊刃有餘,感歎道:“我什麽時候能成為淩哥這個樣子。”
裴弘也配合地一聲哀歎:“這兩尊佛,平時被他們氣的要死,到頭來還不是得承認他倆一個賽一個的厲害。”
講座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就結束了。淩潭被學生們簇擁著離開會場,大家興致分外高漲,甚至開始圍著他要聯係方式,但無一例外地被校主任堵了回去。
淩潭向他們揮著手,正要走出大門,卻猝不及防撞上了個人,他連忙道歉,那人被撞了也不惱,似乎刻意在引起他的注意。
淩潭:“?”
杵在那兒的小年輕身高腿長,淩潭估摸著他得跟衛重霄差不多高,這人膚色偏深,眉目俊朗,還頗有種劍眉星目的感覺。小青年一臉興奮:“淩哥!你還記得我嗎?”
淩潭:“???”
“我是小連哪!你這就忘了我嗎?”
淩潭打量著這個人,良久不可置信地指著他:“你...連天珩?你怎麽還在航校?”
連天珩咧著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衝他笑道:“我卷土重來了淩哥!過一陣子我就畢業了,誒淩哥你別走呀!”
淩潭對他不是很感興趣,扭頭就要去找裴弘和何小之,連天珩忙攔住了他,急道:“淩哥你別這樣,你得給我點機會讓我跟你聊聊吧!”
“可是我還約了朋友吃晚飯。”淩潭看了看表,衛重霄這趟飛短程,晚上應該還能回來跟他們一起吃飯呢。他可不想跟眼前這個二百五敘舊。
“我可以一起的,淩哥。”連天珩眨著他水靈靈的大眼睛,那副可憐的神情跟他人高馬大的身軀十分不符。淩潭想,自己活這麽多年從來隻有他堵別人的份,沒有別人堵的他沒話說的份,沒想到他居然會敗在眼前這個傻蛋手下。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晚上是要跟男朋友吃飯,你要非跟著我也不攔你,但別怪我秀你一臉。”
他加重了“男朋友”三個字,果然連天珩震驚了一小下,但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沒關係的淩哥!我隻是想跟你聊幾句!”
淩潭扶額,深感佩服。
本來淩潭是想約了裴弘何小之,帶上衛重霄一起吃個晚飯,被這麽一攪和,隻能先讓二位檸檬精先回家,他去麵對並不是很想接受的三人行。
淩潭在一家中餐館訂了個位置,點了幾個菜,然後滿臉黑線地聽著連天珩一人在那裏叨逼叨。
“淩哥,我當時被停飛之後,直接就去了國外。自費學飛那種,學了有三年吧,現在也拿到國外的執照,現在回國內準備換執照。”
“淩哥,我是真的很想走這條路,這次你相信我吧。”
“淩哥,我聽你迫降時候的地空錄音了,你太厲害了。”
“淩哥,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淩潭抬頭望著天花板,希望來一道雷直接把自己劈死,哦不,劈死眼前這個話癆。
不過他的救星很快就到了。衛重霄的身影出現在了小包間門口。他一手搭著製服外套,另一隻手輕輕地敲了敲門:“淩潭?”
淩潭一副你終於來了的表情,站起身把他迎進來。
衛重霄看著他旁邊的陌生男人,滿臉小問號:“這位是?”
淩潭翻了個白眼,無情地甩下三個字:
“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