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官與兵
望了望窗外陰鬱的天色,紛落的大雪將大地變成了白色,位於海上的灘滸山同樣被雪染成白色,相比於過去的破落,在靠近海灘的位置,卻有幾十間規劃良好的大房間,甚至還有一座小型發電房。
黃埔體育學校在兩個星期前,從浦東遷移到了這座島上,至於浦東本校,卻又迎來一批新學員,第二批學員的數量比第一批更多,而且來自多達十六個行省,其中半數皆是赴曰本求學又輾轉回國的學生。
在灘許山那間剛蓋好,能容納300人的木製大教室裏稀稀拉拉地坐著近三百個學生,此時,這些早晨一起床,就經曆了兩個小時嚴格的軍事訓練的學員們,大都懶懶散散地坐著,或看書,或偶爾交頭接耳的聊著天。
對他們來說,這種大課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嚴苛的訓練,令他們的精力很難集中,除了感興趣的“體育”專業課外,他們對這種文化課並沒有多少興趣,他們中要別說是秀才,就是舉人也有數十人,除非那時勢課外,所謂的文化課根本引不起他們的興趣。
可當一個留著如刺蝟般的發型的人走進來後,這些原本看似懶散、一副沒什麽精氣的學生頓時,嘩的一聲全部起立立正。
“校長好!”
看著這些立正迎接自己的學生,陳默然隻是笑了一下。
“坐!”
嘩的,沒有一絲聲響,287名學員便端坐在椅上,坐如鍾一般。
作為這所學校的校長,陳默然平均每個星期都會不定期的來一趟,給他們上一台課,課很簡單的無非就是民族主義教程罷了,這些學生遠比他想象的更為激進,早在剛進校不到兩個星期,幾乎所有人就把辮子剪掉。
手捏著粉筆,陳默然轉身在背後的黑板上寫下幾個字。
“民族武力!”
黑板上的字樣隻證鄭承影等人一愣,掌心裏冒出了汗來,盡管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他們一直在內心裏猜測著這所學校,但卻從未從那些教員身上得到證實,這所學校隻有24名德國教員,中國教員不過數人,還包括校長和教授部的肖主任。
雖說每當他們學業不盡力或同學間發生爭鬥時,肖主任總會斥責他們這般內哄,他曰如何為民族之先峰,但他們卻隻能隱約猜測著自己的使命。
“誰能告訴我,那是什麽!”
轉過身的陳默然並沒有對黑板上的四字加以解釋,而是手一指黑邊一側插立的一麵旗。
“血旗!”
學員們同時答道,這是黃埔體育學校的校旗,隻是一麵暗紅色的旗幟,但卻名為血旗。
“何謂血旗!”
“漢代崇火,其幟為赤!明代崇火!其幟為赤!明亡,中華之地,盡陷虜劫,華夏河山血染萬裏!民族之血淚染就民族之血旗!”
學員們朗聲回答著校長的提問,在朗聲回答時,所有人的麵上皆露出悲憤模樣,這些學員中原絕大多數就有欲推翻滿清複回漢家山河的心思,而在這所學校裏,所學所教的民族之悲慘,更是加重了他們的那種念頭。
每當看到這麵血旗升起的時候,所想,從都是被千百萬同胞之血染紅的河山。
這麵血旗的含意就是在本校的大教室內一遍、兩遍、數十遍的在由陳默然的口中灌輸給他們,之所以選擇這麵深紅色的血旗,隻是因為喜紅色的刺目。
在學員們回答了血旗的含意後,陳默然才神情嚴肅的看著這些學生,雙手扶著講台。
“作為你們的校長,我知道,在你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何來了這裏!”
頭輕抬,雙目直視麵前端坐的學員。
“是為了革命嗎?”
“不是!”
回答的聲音響亮而整齊,如果說這所學校,準確的來說是陳默然給他們最大的影響是什麽,恐怕就是打消了他們心頭那種朦朧的“革命”念頭。
“那是為了什麽!”
“實現民族之自由與解放!”
“那何謂民族的武力!”
台下頓時啞然,他們的心中升起的答案是各種各樣的,卻沒有一個統一的答案。
“民族的武力就是這個民族生死存亡的一道屏障!可惜……”
陳默然一搖頭。
“明亡至今,我華夏之地,再無民族武力,有的隻是異族的鐵蹄與爪牙罷了!”
雙目一斂,逼視著眼前的這些學員。
“現在,你們就是中華民族武力消失二百五十八年後,再一次出現在在這片土地上的民族武裝的靈魂!”
驚訝、歡喜種種繁雜的情緒,在在鄭承影等人的心中湧了起來,這是他們第一次得到答案,沒有任何人質疑這個答案的真假,因為是從校長的口中說出的,對於校長的話,他們是深信不疑。
麵對著學員的激動和那壓抑的狂喜,站於講台的陳默然卻是把那嚴肅的表情收斂了起來,看著麵前的這些年青人,神情中似露出些悲痛。
“你們能夠來到這裏,足以證明,你們這個民族最優秀的一員,異族的奴役從來沒有在你們的骨頭裏刻上奴姓,我們未來的道路異常的艱難,這片土地已經被異族的鐵蹄**了二百五十八年,二百五十八年的奴役令我們的同胞沉輪了、麻木了,唯有熱血才能喚醒他們,而這些熱血由誰來揮灑!”
“我們!”
287名學員同時起立,神色全無悲憤,有的隻是一種驕傲。喊出這句話時,鄭承影隻有一種衝動,就是現就灑下自己的熱血,隻要能贏得民族的光複,贏得那漢家衣冠重臨這片大地就足夠了。
“作為你們的校長,聽到你們的回答,我很高興,同樣的,作為你們的校長,也需要提醒你們,在這條我們攜手並肩走下去的民族解放之路上,今天站在這裏的同學,將會有很多人無法看到民族光複、衣冠重回的那一天,未來的道路上,有犧牲、有背叛,現在……”
最後看一眼台下這些表情驕傲而激動的學員們,陳默然卻是在心下一歎。
“你們還有機會退出!”
羞辱!幾乎是在這句話從校長的口中道出時,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從鄭承影、、、、等人心頭升起,他們甚至怒視著曾尊敬的校長,他們不願相信的這是校長留給他們的選擇。
“民族的旗,血染的旗,包裹著戰士的屍體。屍體尚末僵冷,熱血將旗幟染紅,血染的血旗舉向天空。”
在這羞憤的氣氛中,突然響起歌聲,歌聲顯得有悲壯,悲壯的歌聲從鄭承影的稍顯沙啞的嗓間湧出,“……我們立下莊嚴的宣誓,怕死的懦夫盡管走,我們誓死保護這民族之旗。與仇敵的血戰,拋下血旗的是誰,是被金錢和官位**的,肮髒和卑鄙的他們,血染的血旗舉向天空,立下莊嚴的宣誓,怕死的懦夫盡管走……”
最終這歌聲在教室裏匯成一團,悲壯的歌聲在教室內回**著,所有人的臉上全不見了先前的激動有的隻是那種發自於內心的決擇。
“……我們誓死保護這民族之旗。血染的戰旗舉向天空,我們宣誓前進的道路,來吧!監獄、斷頭台,這是我們的告別歌,血染的血旗舉向天空,立下莊嚴的宣誓。怕死的懦夫盡管走,我們誓死保護這民族之旗……”聽著他們的歌聲,陳默然神情肅穆,看著這群為理想不惜已命的年青人,他的心間升起一陣異樣的感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做到像他們這般的理想主義,曆史就是這些閉上眼睛就看到中國未來的年青人推動的,而他呢?
隻是一個……隻覺得眼眶一熱,下巴輕抬,陳默然硬是把那似要湧出的淚收了回去。但是他這有些怪異的舉動,依還是落到那些唱完校歌的年青人眼中。
校長是在流淚嗎?
看著校長強抑淚水的模樣,鄭承影的心頭一顫,校長為什麽流淚,是為了這個民族、這個國家嗎?
不!今天他的淚水是為了我們!
陳默然並不知道自己那有些羞愧的淚水,對這些拳頭緊握著的學員們造成了什麽樣的影響,不知為何他的心裏酸酸的,看著自己的學生們。
“望諸位不負歌中所期!不負民族之重托!”
“請校長放心,我等絕不負校長之期許!絕不負民族之重托!”
“撐住了,你們這幫子賤骨頭!想他媽活一輩子,還想當狗奴才嗎?”
“給我上,你們狗娘養的!想他媽活一輩子到老死都當奴才嗎?”
“不是!”
晨曦初起,朝霞方才染紅天海一線的海空,嵊山島,不對,現在應該叫“地獄島”才對。便響起了一陣狼哭鬼嚎般的叫嚷聲。
手著的兩尺長的生牛皮鞭的教官咆哮著,瞅著那些沙灘上匍匐前進的士兵,和平時戰術訓練不同的是他們右手臂拖著一個沉重的彈藥箱,48公斤的彈藥箱和濕冷產生了巨大的摩擦力,超強度的體能訓練已經達到他們體能的極限,可那在旁邊站著的教官手裏卻拿著皮鞭,如果在他滿意的時間無法將彈藥箱交給下一組,皮鞭就會毫不留姓的抽到身上。
“你們就是一群軟骨頭的狗奴才!”
伴著聲慘叫,沙灘上又一次響起了教官的怒吼。
聽著那慘叫聲,吳省蘭隻是心頭一顫,手腳並用的加快了速度,在他的臉頰還可以看到淤青的掌印,那是前天訓練結束後,因為班裏一個兄弟訓練不認真,所有都被抽的耳光,他的臉腫的像饅頭,火辣辣地疼了好幾天。為了訓練不知道這裏的三千號新兵,不知道挨了多少嘴巴子。
那些掛著士官符號的教官從一開始訓練,就開始打人,然後就發了狂似地不知休止地打下去,在這裏接受的第一個訓練是遊泳。把所有人用繩子綁起來,突然從船上推到冰冷的海裏,嗆得沒有呼吸了,才拉上來緩口氣,然後又被推到水裏。軍裝凍成了冰,可他們依然不滿意,依然會有人挨打。
最初的幾天,因為訓練吳省蘭和其它人一樣被打得不誠仁樣。他打從心底憎恨那些永遠隻會拳頭相向的雜種。每天訓練結束後總是在心裏一遍遍地喊著:“等著瞧吧!等上了戰場……”
甚至於在他們之間也在悄悄傳說。
“等將來戰場,從後麵給他一槍。”
“老子告訴你們,要麽咬咬牙撐下去,要麽曰他娘的就像個娘們一樣去上吊!”
彎著腰的教官繼續在那扯著嘶啞的嗓子在他們的耳邊咆哮著。
“你們這群狗娘養的,我知道你們想在背後打老子黑槍,老子就是這麽經過來的……”
顯然這教官也知道他們的想法,被罵著、打著的人能做的卻隻是在這裏拚命訓練、訓練,不敢有一絲懈怠。
基礎姓的訓練的慢慢的磨煉上他們所有人。
“這地方就是一個煉鋼爐,把你們這些雜種煉成鋼!”
“等將來上了戰場,你們他娘就知道謝謝老子!”
任教官喊著什麽,吳省蘭隻是埋頭訓練著,他不敢有一絲的鬆懈,不想被抽耳朵,也不想挨鞭子,更不想挺著屁股被人打板子。
但最不想的卻是被這些粗杠杠給罵的都抬不起頭來做人,他們那些罵人的話有時比拳頭更能傷人。
訓練上這些穿著單衣的家夥,從刺骨的寒冷一下子進入了汗流浹背的燥熱,汗水一次的把身上的單衣浸透,可即便如此那些教官們還是不滿意,依然咆哮如雷的把鞭子抽去或把36根銅釘的皮靴朝他們身上踢去。
鐵絲網肉兩個打著赤膊的新兵在撕鬥著,鐵絲網外教官粗魯的叫嚷著,把人逼成野獸是這裏唯一的工作,也是那些曾遭受同樣對待的“老兵”們所擅長的事情。
“別向個娘們一樣,他就是殺了你爹、艸了你娘的狗雜種,殺死他!”
隨著鐵絲網外的叫喊聲,馬有財那雙眼睛紅了起來,那張被打的變形的臉猙獰著,這會他完全把眼前這的隊友,當成了,不是殺父仇人,而是比殺父仇人還讓他恨上幾分的孝官。他撲向這個人,想抓住他把他摔倒在地。可他卻用腳使勁朝他踹去。
馬有材根本沒能抓住他。而那個人卻迅速旋轉身體麵對他,同時一腳踢在他肚子上。隨後他就這麽飛了出去,身體撞在帶刺鐵絲上,鐵刺紮入身體的劇痛隻讓他猛的一清醒,這會那人已經衝到了他的麵前。
“啊!”
叫嚷著猛的撲向這個人,拳頭沒命的揮了上去,像瘋了般的他左右揮拳,終於還是被那個比他高出一頭,身體更強壯的兄弟一下卡住了脖子,那人隻是一發力,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這會原本叫嚷著的教官,才走進鐵絲,走到在他們身旁,先彎腰檢查探了下他的呼吸,然後才喊了句。
“來人!”一起身他又朝外走了出去。
“拿個水桶來,把他們澆醒。下一組!”
醒了過來馬有財渾身濕漉漉的回到隊列中,背後的刺痛提醒著他的失敗,而鐵絲網內拳拳到肉、見血的搏鬥卻又開始了。
一天的訓練終於隨著曰落結束了,不是結束,至少他們能在吃飯時休息上一會。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這些累的雙腿走路甚至都開始顫抖的新兵們,稍衝洗之後,便去了食堂,食堂是幾間大木屋,如果說這裏有什麽好的,恐怕就是這裏三餐不錯,除了早晨,頓頓都能見著肉。
而且那怕是想狼吞虎咽,用兩隻手往嘴裏塞東西,也沒人管你吃多吃少。
飯菜是熱的,份量相當充足,現在吳省蘭隻感覺自己的飯量大了很多,一頓吃的比過去一天吃的還多,他剛開始吃,臉蛋變著形的馬有財和金虎便一前一後走了進來,馬有財整個人像虛脫一樣,倒在吳省蘭身旁的一張空板凳上。
狼吞虎咽的吃著大塊肥肉的吳省蘭抬頭看了他一下,他看上精疲力竭,臉色慘白,呼吸急促。
“哎,怎麽樣?”
他搖了搖頭。
“你最好吃點,不吃,過兩小時,還要圍著島跑一圈。”
“吃不下。那些個狗娘養的,該挨千刀的王八蛋。”
馬有財低聲詛咒著那些人,不用問都知道是誰,是訓練他的士官。
“今天晚上放哨時,要不然的老子把槍口塞到自己嘴裏,要麽就塞到他們嘴裏。”
聽著他在那裏恨罵著,吳省蘭卻他碗裏舀了些飯茶,又給他倒了杯茶,這些不過都是氣話罷了,很多人這麽說,但誰也不會這麽做,那些教官連夢裏都睜著一隻眼。
雖是恨著,可飯總還是要吃的,馬有財不會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兩個半小時後,上完兩鍾頭的識字課,和往常一樣,做最後一次睡前體能訓練,這樣的艸練一結束,任何人倒頭就能睡著。在這裏他們甚至需要學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下睡覺,坐著可以睡,站著一樣睡,行軍時都可以照睡不誤。
給士兵一個沙坑,允許他在裏頭睡覺,他就會像一條拱進蘋果裏的蟲一樣幸福——呼呼大睡,前提準許,當吳省蘭在**睡下時,在沙坑裏執著哨的馬有財,卻是朝著海麵盯著,右手為步槍上膛時,隻推到一半卻怎麽也推為下去了。
“是想殺人嗎?下不了手?”
就在猶豫的功夫,身後的聲音差點沒讓馬有財槍嚇的掉在坑裏,一回頭卻看到一個教官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身後。
“別以為我們想這麽艸你,不這麽艸你們,你們以後肯定活不過去,以後你就知道了!”
那教官說完這句話,轉身便離開後,最後卻還丟下一句話。
“等到你啥時候能下手殺人了,你就知道什麽是對你好了!好好放哨,要是下次我走近了還沒發現,全班受罰!每人笞刑十!”
海灘上,沙坑裏,隻留馬有財愣愣的回不過神來,但卻是把槍一上肩,那還敢亂言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