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強敵(每天萬字 !求月票!!)

黃昏的時候,保定的天空突然間深沉起來,頃刻間下起了一陣滂沱的雷陣雨。直隸總督署那六扇大門,一抹黑色,通過儀門向前走,甬道上豎著一個牌坊名為“戒石坊”,上書“公生明”三個字,這是北宋黃庭堅的手筆。“公生明”,作為官場箴規,意思是公正才能明察秋毫,亦即“公生明,偏生暗”。

“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公生明不過隻是笑話罷了

直隸總督府後花園的亭坊間,雖是下著雨,但卻依然坐著幾個人,坐於首座的是一人,一衣素服,發毛鬢鬢,看似如鄉間一農模樣,而這人正是直隸總督袁世凱。

“今朝政日非,大亂將至,前論平亂人才,李、劉、諸公相繼逝世,香師困於湖北,南臨湖南逆軍,西無四川之助,東有兩江之強敵,隻存宮保一人,倘再不出山,危機迫於眉睫矣。”在徐世昌說話時,袁世凱卻是作了個請茗的手勢,然後又搖搖頭。

“如大局不糜爛,即世凱恐也無能為力,時局糜爛矣,即出恐亦不易收拾也。”

“若是太後有旨下,著大帥統帥北洋軍南下平逆,大帥又當如何?”

楊士琦端茶品茗時開口問道,這位袁世凱身為直隸總督後的幕僚長,過去幾年袁氏文電奏章,多半出自楊士琦之手。而袁更是保薦他為四品京堂,他的這句話無疑是給袁世凱提著醒。

袁世凱閉上眼睛,稍做沉思後,才歎回一句。

“若太後有旨下,世凱恐隻能南下平逆”

機靈精明過人的楊士琦,已從這話裏感受到袁世凱態度中的無奈,他並不願意派兵南下。

“以大帥看來,若是領北洋軍南下,勝算幾何?”

楊士琦追問了一句,對於那陳瘸子他並不是很了解,隻是聽大帥和卜五提過此人的濟世之能,再就是知道財力非常人所及。

袁世凱卻是伸出四指來。

“四成?”

大帥的回答隻讓楊士琦一驚。

“大帥……這……”

“你是不是覺得,這以北洋軍軍勢之盛,為何本帥隻有四成勝算?”

袁世凱半眯著眼睛望著楊世琦。

“人隻道,北洋軍練了兩年,可誰知道那光複軍練了幾年?”

“大帥?陳瘸子也會練兵?”

“他不會練兵,可有人會,最近幾年,各省派往日本留學軍事者大都入光複軍中,去年抗俄軍興,數百留日習軍事者中斷學業,入抗俄義勇軍,像蔡鍔、蔣方震之人皆曾入抗俄軍中,而今其又現於南方逆黨政軍之中,身居要員之職,蔚亭不能不懷疑那抗俄軍名是抗俄,實是光複,以抗俄軍之戰力甚於北洋數成,那陳然之雖是商賈,但卻早已胸懷逆心,自已練兵多年,朝廷隻給我幾百萬兩練兵,而陳然之卻能拿億元助學以他之財力,這些年又練多少兵?”早在去年袁世凱就在留日學生中安插了自己的坐探,自然知道留日學生中入抗俄軍者名單,這會兩者一聯係,袁世凱便是沒了勝算。

“陳然之”

聽著大帥的言語,徐世昌卻是在心裏苦笑一下,想那太後欲對其下手時,自己還以翰林之職上本為其求情,而今……想著這,他又看了眼苦笑連連的大帥,大帥、張南皮甚至還有那於廣州陷於逆手的岑春萱,可不也都曾為他求過情,若是朝廷追究下來,想到這徐世昌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可在心裏,他怎麽想,都想不明白,那看似沒任何心機的陳然之,竟然悄無聲息的謀逆數年而不為人知。

“浙江、江西、福建、廣東包括湖南,這五省造反的主力是那些個學校,湖南的湘潭、福建東南、江西的贛梁、廣東的德正,浙江西湖,這五所學校的老師,多半出自到黃埔體育學堂,現在看來黃埔體育學堂,明為體育實為軍校,可惜我等皆以不知,過去那是劉砷一、張之洞的地方,劉砷一對陳然之是偏愛有加,自會不查,他這所軍校,辦了兩年,今天三月,一期畢業就有三千人,這兩年,僅隻是黃埔體育學校,就畢業近萬人之多,再輔以各地分校,可謂是聚眾甚多……”

袁世凱的眼睛一閉,又是苦笑一下,看著亭坊外的雨。

“就連去年成立的保定蓮池學校,校長亦是出自黃埔,你說這全國有多少黃埔的分校,我們練了幾萬兵,可陳然之卻練了幾萬軍官,幾萬軍官可充百萬之軍啊以北洋能有幾分勝算?”

“大……大帥,即然大帥已知,為何不……”

“為何不派兵進剿蓮池?”

接過徐世昌的話,袁世凱摸著唇上濃密的胡須,才輕歎一句。

“卜五、翼夫,你兩人諸是世凱最為信任之人,你們以為當下之局,光複軍於南方,義勇軍暗藏於關外,待南方光複軍募兵、練兵一畢,集百萬之師,合義勇軍二十團近五萬人之勢,朝廷還有幾分之勝算?”

袁世凱的一句話,隻讓楊士琦和徐世昌兩人一驚,麵色瞬間呈出煞白模樣,旁事或許不知,可若是真如大帥所說,怕這改朝換代的時候恐怕的真的到了。如此的大勢所趨,大帥行進剿蓮池之舉,隻恐他日新朝算舊賬,豈不是落了下著。

是人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可惜……”

袁世凱皺眉歎了一句。

“端方,實是大清亡國第一罪人”

說出這句話時,袁世凱或是激憤怒極竟然用力一拍石質茶幾,那張似老農般的臉上竟然露出恨之入骨的模樣。

“自其任兩江總督後,成天所想比太後收拾那陳然之,可偏就是沒想到兔子急了也有咬人的時候,他以為他隻是一小商爾,收其警察之槍,查其之稅,這大半年功夫,沒少讓那陳然之頭痛,可以說,今天陳然之之反,與其是其蓄謀已久,不如說是端方百般逼迫否則以陳然之之穩,其又豈會於此時謀逆”

之所顯如這般的怒意,無論是楊士琦或是徐世昌都不覺為奇,畢竟當初大帥離那兩江總督隻是一步之遙,若是大帥當年能出署兩江,沒準現在至少可練出五六鎮新軍,有五六鎮新軍於兩江作脅,陳默然即便是舉逆又當如何。

可這僅隻是如果,現在北洋軍遠在河北,集兵、籌餉,待北洋軍開赴兩江時,隻恐那陳然之已定立諸省,聚兵數十萬,到時即便是戰力不及人,硬是用人硬叩也能把北洋軍給叩散了、拖垮了。

“大帥,既然如此……”

楊士琦在沉默半餉之後,突然壓低了聲音。

“或是天下大勢已定,大帥自當尊從民意而行之”

“哢”的一聲驚雷,隻震得亭坊皆震,而那下閃,亦印得的坊間三人麵色煞白,端著茶杯手懸於半空的袁世凱更是驚得忘記喝茶,隻是端著茶杯坐在那,好一會方才回過神來,看著楊士琦,唇動微喃著。

“翼夫,莫要害我莫要害我……”

對太後,袁世凱是害怕到骨子裏去了,當年曾國藩、李鴻章他們兵掌天下之半,亦未敢行此逆舉,更何況是他袁世凱。

“大帥,當斷不斷,身受其亂,若大勢所趨,大帥恐是連留芳之忠臣亦是做不得的”

楊士琦反倒是繼續進著那誅九族的言語,而全不顧這當口,袁世凱卻是麵色煞白,那如老農般樸實的臉上,隻剩下了源自內心的恐意。

嘴上說著毫無勝算是一回事,可若是真的去做另一件事,卻又是一回事,袁世凱明白自己有掌兵的本事,可那宮裏的太後亦有散他兵權的本事。

“翼夫,勢雖如此,然今日勢趨不清,非當斷之時”

徐世昌的話音不過方落,就見走廊裏一總督署的官員左手奉著黃折,正急匆匆的跑過來,三人也就止了話,那行官一至坊間,便立即跪下奉上黃折。

“大人,京城急件”

接過折子打開一看,袁世凱那寬額頓時湧出了些汗來,同樣站起身的楊士琦,從大帥的手中接過折子,麵色同樣一白。

洋曆5月27日上午,下關碼頭已按江寧臨時督政府守尉的布置,擺開了異乎尋常的送行儀仗隊。此時的的彩旗飄舞,鼓樂齊備,一座座臨時用毛竹紮起的書寫著“光複萬歲”、“慶祝大漢光複”、“歡迎大帥”之類牌坊一座接一座沿著下關通往江寧。

昨夜提前抵達江寧的衛隊,此時抵手執著民解式步槍,身著黑色斜條紋軍裝的衛隊一排的槍上肩,站在道路一側,在江畔的站著旗手左掌托旗杆,右手橫於脖下持旗,嵌著黑邊的血旗、藍黃紅的三色旗迎著江風飄**著。

衛隊官兵的表情的嚴肅,骨子透出的凜威不僅震驚了前來圍觀的江寧市民,同樣也驚呆了來到碼頭的各國人士,在這些人中不僅有普通的洋商、洋人,也有各國外交官員,甚至於不乏駐華軍官,這支西式儀仗隊的出現,在瞬間讓那些軍官意識到,這支軍隊全然不同於任清軍,他們更接近西方軍隊。

“我敢向你們保證,如果所有的光複軍都像他們一樣,那麽,我們就必須要麵對清國即將發生政權更迭的事實”

人群中,一名身穿便服的洋人向身旁的人信誓旦旦的說道。

而此時,在人群中的一些人,卻把眼睛盯上那一字兒安放在江邊的幾十門大炮,三指型的炮型顯得有些另類,而炮口指著江麵,在炮位後麵同樣是立跪著一群訓練有素的炮兵。

終於,在一般江船靠近碼頭的時候。

轟……轟……

隆隆的禮炮聲下關碼頭響地起來,伴著炮聲響起的還有軍樂隊的軍樂聲,那炮聲,直欲震破碧空,驚雷般的炮聲如同要翻卷長江。岸上的圍觀的民眾卻是這等壯觀場麵激動地鼓起掌來,甚至叫起了喊來。

這等壯觀的場麵對於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可是這輩子頭一遭啊聽著那歡呼聲,江省趕來的有名望的士坤們,卻是在聽著那炮聲的時,一個個嚇的麵色蒼白,他們啥時候見過這場麵,雖說那些江寧的士坤們習慣了接連響了兩天的炮響,還有那震得江寧地氣似都搖了的爆炸,諸人這會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站在這群士紳中,吳仁和撫了下穿在身上並不甚是習慣的小袖褙子,衝著身旁的閻文遠露出些獻媚式的媚笑。

“閻先生,還是您老有眼界,這江寧城誰人不知,當初陳大帥落難時,那可是您給濟的難、解得急,”

話時閻文遠瞧著那威風凜凜的衛隊,眼中卻是露出些慕色,打從這輩起,還真沒想到那些個丘八也能這麽精神、威風。

“以這光複軍的軍勢之盛,掃清索虜、光複江山,那可是指日可待的事兒,這今天的大帥,可不就是明個咱們大中華的開國皇帝嘛沒準,到時新朝建了論功行賞時,閻爺您到時候還封個爵位什麽的”

吳仁和的這話一說出來,周圍不單是江寧的士紳就是連那從江蘇、安徽各地趕來的士紳們,無不把目光投向這位閻先生,他們還真沒想到,這身著穿著件黑色直裾的老先生,竟然還和陳大帥有這番的交集。

周圍投來的那羨慕的眼神隻是讓閻文遠尷尬的笑了笑,他心間的苦意又是豈是旁人所知,當初兩人的“交情”可不是他們說的那麽簡單,這陳默然可是讓自己給罵過,過去他無非是有錢,可現在不一樣,就像這吳仁和說的那樣,今天的大帥,明個的開國之君,若是……閻文遠的心下嘀咕著,臉色也變得的極不自然起來,這會隻盼著這陳瘸……不對陳大帥能大人別記小人過。

“閨女啊閨女還是你有眼光啊……”

想著那閨女當初把一門心思係在這陳大帥的身上,若是自己當時舍了這張老臉……哎機會隻有那麽一次。

“今天的大帥,明天的皇帝”

人群中的張謇瞅著那已經踏著精神的步子,朝船跳板走去的儀仗兵,卻是在心裏思討著這句話來,之所以來江寧,並不是他的本願,雖說他早棄了官場,也不願做滿清的忠臣義子,但今天站在這裏,卻是擔著風險的,他不是怕風險,而是怕這風險牽上了自己苦心經營的大生紗廠。

更何況大生紗廠去年擴張時,以股取貸得了產業銀行的一百萬元的貸款,深知官場險惡的張謇當然明白,如果他日光複軍敗,今天自己站在這裏,會給大生帶來多少的麻煩。

他看著身旁的朱葆三等人,他們的臉上帶著些得意,畢竟他們或多或少的都曾卷入這場變故之事,陳然之起自上海,與上海、江蘇、安徽士紳可謂是往來密切,浦東、馬鞍山多有一地兩省士紳之股份,或許他們更盼著光複軍勝吧

能勝嗎?

想著這個問題,他把視線投向了對麵的那一群洋人,那些列強若是幹涉的話……似乎那列強大軍進入中國的一幕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隆隆的炮聲中,穿著一身元帥軍裝的陳默然沿著跳板走下了客船,在他身後跟著一群從馬鞍山遷至江寧的光複軍參謀部的一眾軍官,相比於民政,現在他身邊的軍方官員無疑更多,就像此時各地的督政府一樣,大都是軍官作主。

向前走一步,靴跟輕擊,肖炘韌先是行了個軍禮。

“大帥末將不複使命,於昨夜克複江寧”

回軍禮的時,陳默然微微一笑。

“未揚,辛苦了大家辛苦了”

碼頭上迎接儀式雖是隆重,但卻是非常簡短,先與光複軍軍官後又與那些臨時任命的官員和江皖兩省的士紳們見個麵後,陳默然便乘上一輛野馬汽車,沿著下關碼頭通往江寧內城的道路駛去,十六裏長的沿路兩邊皆站滿了民眾與維持秩序的光複軍,執行警戒任務的是第一師和警衛隊的官兵,沿路兩側每隔十幾米皆插著一麵藍、黃、紅三色旗,在汽車駛進江寧大街時,看著街道兩側懸掛的旗幟,陳默然會心的一笑,這肖炘韌果然會辦事。

沒有想象的中光複時的萬民歡呼,路兩側大都是看熱鬧的民眾,這一幕倒是在陳默然的意料之中,就像從湖南發來的電報一樣,甚至有一些士紳糾集“勤王軍倒逆”。

在汽車朝著兩江總督府駛去時,沿途盾著路邊的眾生相,或歡喜、或自若、或麻木的民從,從踏上江寧那一刻起,就一直麵上帶笑的陳默然,第一次肅起了麵孔,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國家啊什麽樣的國民啊

“對他們而言,任何王朝的更迭,不會改變一個事實,他們隻是捐納之羊罷了,無論誰的天下,有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他們總是要交稅如此而已”

路邊的眾生相,當頭給陳默然倒了一桶冷水,這眾生相不正是自己一直以來所擔心的嗎?光複容易,強國難腦袋上的辮子易剪,可心裏的辮子難除

要改變一定要改變他們

我的同胞,才是我最大的敵人啊看著那絕大多數麻木不仁的神情,陳默然無奈的在心下發出一聲歎息,同胞才是最大的敵人這種無奈豈是他人所能體會

(終於還是要麵對事實的,最大的敵人不是袁世凱、不是滿清,而是自己的同胞,看似荒誕無稽,實際上卻是當時主角不得不去麵對的現況,絕大多數麻木而不仁的同胞,正是未來他所麵對的最大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