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論案情父子窺帝心

“主子爺聖明燭照,”傅恒挨著和珅坐到**,蹙眉說道:“跟著這樣的主子,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但凡你有才能,主子總不會埋沒了你,不至於讓人懷才不遇,遺恨終生。壞處也不少,君上太過聰明,當臣子的就得時刻警惕,越是近臣越是如此,不敢有絲毫的放鬆,終日戰粟,也免不得出點岔子。偏偏萬歲爺眼裏揉不得沙子……”他說著一歎道:“知道麽,主子把高恒的案子交給我了,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憑良心說一句,這案子燙手啊!出兵放馬,治國參政,我從來沒有怵過,偏就於這刑罰斷案之上,真是我的短板……有時候想想,我還真是佩服延清,別管多麽棘手的案子,到了他的手上,方方麵麵,絕對照應的周全,還能換一頂大公無私的帽子,這樣的本事,一般人還真的做不到。”

和珅這才知道傅恒憂慮什麽,聞言一笑道:“義父何必憂讒畏譏至此?這案子明擺著的,要想方麵都不得罪,一句話,誰的罪誰領,別糾纏,別牽扯,高家樹大根深,又有魏佳主兒背後做靠山,不是一件事兩件事能夠扳倒的,再者一說了……”他看了看傅恒的臉色,發現他專注的聽自己講話,不由得到鼓舞,想著居然可以跟乾隆名臣傅恒談論政事,勁頭更旺,連肩膀上的傷痛都丟到了腦後,繼續說道:

“富察一脈打從聖祖起至今,榮寵不減反增,尤其到了萬歲爺這裏,因為孝賢皇後的緣故,對咱們家更是看重,這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好事,不過,樹大招風啊!義父你也常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近來我也常常琢磨其中的道理——地位越高,越不能張狂,低調些,恭謹些,即不招人嫉恨,還能有讓人刮目相看的機會。越猖狂,掉下來的時候,摔的越疼。高恒就是如此。他以為他是國舅,他要入主軍機了,便得意忘形了,殊不知世事難料,變數往往就發生在那些平日裏不起眼的小人小物上。”

和珅停下歇了一下,見傅恒瞑目沉思,繼續說道:“這些事其實義父比我看的清楚,我隻是想說,無論任何一個朝代,黨派之爭都是存在的,也是君主樂於見到的,甚至縱容的,比如聖祖時期的明珠與索額圖,先帝爺時期的張廷玉與鄂爾泰,再比如您?義父,您好生想想,您位居軍機首輔,至今多少年了,朝中可有能夠與您抗衡的人物?居安思危,其實,您的地位已經很危險了啊……”

和珅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傅恒悚然而驚,以前一直縈繞在心頭的謎團突然被解了開來——主子爺為什麽對自己忽冷忽熱呢?尤其是近年以來,按和珅說的,那是君主的疑心作祟啊!朝中的大臣誰的力量最大,不外乎自己,劉統勳,阿裏兗等,當初為什麽將能力並不如何出眾的於敏中放入軍機處?還不是因為他是當初高斌一手提起來的,是高佳氏的中堅。這次對緬甸的戰事為什麽不派年富力強又作戰經驗豐富的明瑞而是派了楊應琚?也是因為他是高佳氏的人嘛。主子這是給自己培養對手呢,可恨自己妄讀了那麽多曆史,更可恨自己枉信了弘曆的真情……

和珅見傅恒神色變化不定,半晌不語,連忙寬慰道:“義父莫要憂心過甚,身在局中而已,‘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麽!主子爺未必就是信不及您,沒準兒是出於保護您的心呢。真要厭了您,扒您的官服摘您的頂子,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罷了,何必如此麻煩。‘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初主子賞我三等侍衛,我非要降一級,弄個藍翎侍衛,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出頭椽子先爛麽,我都懂的道理,主子會不明白?”

“所以嘛,”和珅總結似的說道:“主子將高恒的案子交給義父,除了有考量的意思,也自有一份信任在裏麵——該怎麽查就怎麽查,千萬別牽連太廣就好,尤其是……”

後邊的話和珅沒說,點到為止而已。傅恒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蹙了蹙眉頭說道:“主子爺春秋正盛,好端端的下旨讓魏佳氏搬到了景仁宮,該不會心裏邊……”

和珅知道傅恒疑到了太子人選上邊,他記得曆史上乾隆秘密建儲的時間應該是乾隆三十八年左右,距今還有七八年的時間呢。不過,曆史上確實是令皇貴妃的兒子十五阿哥繼承了乾隆的皇位,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走進乾隆視線的,自己也說不清楚,不敢亂說,隻能順著傅恒的話頭道:“義父也說主子春秋正盛了,就算真的……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高恒貪墨的事情,主子明旨查辦,魏佳主兒也不能因此就惡了您。”

“嗯,”傅恒點了點頭,突然詫異的看了和珅一眼,心說如此年輕的一個人,怎麽跟他說話,有種跟劉延清或者張廷玉那樣的人談話的感覺呢?剛十六歲,看事就如此精明,如此老謀深算,日後還了得?還是棠兒識人甚明,將其認做了義子,沒有讓他走進高家的陣營,不然日後有這麽個敵人,睡覺都不安穩了呢。

和珅被傅恒看的心頭發毛,也知道今天說的太多,估計引起了對方的懷疑,訕訕的笑道:“義父,您別這麽看著我,我膽兒小!”

一時精明的可怕,一時又憊懶的惹人苦笑,到底哪一個才是和珅真正的本性呢?

傅恒心頭閃過這樣的念頭,不及細想,撲哧一笑:“你膽兒小?你膽兒小就不敢敲登聞鼓了,你膽兒小就不敢跟高恒作對了,塔桑不過了攔了攔你,一刀就宰了人家。 段成功呢,逼著人家喝毒藥。這都是你辦出來的事情,誰敢說你膽兒小,我先給他老大一個耳刮子。”

“我也是無奈麽!”和珅苦著臉說道:“段成功牽扯……的事情太多,又是膽大妄為之徒,真要押送京城,指不定出什麽亂子。死了好,一了百了,方才您也說了,主子聖明燭照,我這份心,他準能看在眼裏。至於那個塔桑,哼,攔的住的時候恨不得一刀宰了我,攔不住了,就哭天抹淚的告饒認慫,我最看不上那樣的人了,欺軟怕硬,若非為了立威,殺他我都嫌髒了我的刀!”

“哈哈,”傅恒一笑說道:“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放心吧,你那鬼心思沒有白打,主子都看著呢。好好在家裏歇著,受些處分難免,大的罪過是不會有的,別胡思亂想就成,”說著自失的一笑:“你還勸我來著呢,我倒提醒你,你就是個猢猻,什麽都明白,算我沒說罷,你且歇著,我去延清府上走一遭。”

和珅掙紮著起身,吆喝春梅相送,眼瞅著傅恒走到門口,突然頓住身子回頭,忙問:“義父還有什麽吩咐麽?”

“沒什麽,此次你能大難不死,除了救你的那個小太監吳書來,慶妃功不可沒,吳書來那邊,我兼著內務府大臣的身份,已經下令將他調到乾清宮當差了,日後有了空閑,你去謝謝他,不能讓人家白替你流了血。至於慶主兒那裏,你額娘如今是二品誥命,可以入宮,得空入宮多走動些,她沒子嗣,多走動沒壞處,不認識沒關係,讓你幹娘領著。”

慶妃?和珅突然想起朦朧水霧中那一抹雪白,一時間忘記了傅恒,走了都沒看到,一心隻想:“老子明明看到了她的**,聽傅恒話裏的意思,她沒跟萬歲爺說?為什麽不說呢?她不是跟令皇貴妃走的挺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