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初一

王老太爺今時不同往日,召齊了家裏七八個管家,還覺得不夠,又使人把幾個鋪子裏強壯的夥計都叫了來,高高矮矮也有二十來人,一人與了一根哨棒。自家騎了隻大走騾,王慕菲死命攔也攔不住,帶著一群人趾高氣揚向秦家去了。

屋裏邊王老夫人也不示弱,穿了三件有夾袋的大衣服,去了簪環,紮緊了襖裙,又提出幾件有夾袋的袍子遞把媳婦和女兒,道:“都尋幾件能裝東西的大衣裳,咱們好好去鬧他一場。”

真真和青娥對望一眼,看青娥小臉都縮成一團,料得老太太是要去鬧事,急中生智,先上前取了兩件披在身上,正係帶子時,突然哎喲一聲,捂著肚子叫疼:“娘,媳婦肚內疼的狠。”春杏何等有眼色,忙上前扶住二小姐,道:“小姐這個月身上沒換洗,難不成是有喜了?還是先叫個大夫來瞧瞧罷。”

真真妝力弱,倚在春杏肩上,有氣無力道:“使不得,姐姐家有大事,我做弟媳婦的哪能不上前……哎呀……”用力咬唇,額上滴出幾點汗來。

王老婆子心急,瞧真真風吹吹就倒的樣子,料她到秦家也不得動手,兩下剝下那兩件衫子甩到青娥懷裏,喝道:“青娥快穿上,春杏在家看著你們小姐罷,別個都快跟我走。”

真真捂著肚子隻是叫疼痛,春杏扶著小姐回房,院子裏的有執事的媳婦們就跟著過去了,這個叫:“我廚下還要看湯。”那個喊:“我昨日買了二斤豆腐還不曾給錢。”王老夫人還不曾開口,眼前隻得青娥一個。

青娥也不肯去秦家丟人現眼,眼珠一轉,笑道:“娘,咱們可不能都走了,臥房裏無人,箱籠叫人扛一個半個去可是吃虧。”

女兒說的也是有理,王老夫人才點頭青娥已經飛一般縮回臥房,生怕老娘來拉她,趕著拴門。院中除老夫人之外,連隻麻雀都沒有。王老夫人愣了許久,有心要把管家娘子們一個一個喊來,又怕去遲了素娥的東西都叫人搬去,隻得一個人衝出大門,扯著還在門口發呆的兒子道:“快去快去,遲了你姐姐一文錢也落不到手。”

王慕菲臉紅的似關公般,用盡力氣掙不脫老娘的五指山,央求道:“娘,兒子如今是舉人,他秦家就是有兩個臭錢罷了,又沒有做官的親戚又沒有中舉的子侄,如何敢和我們舉人家過不去。咱們家去罷”

王老夫人一口濃痰啐到王慕菲臉上,罵道:“你姐姐初嫁的那個老不死的,不是咱們去搶,他家肯把你一文?”

王慕菲也惱了,甩袖子道:“要去你去,兒子丟不起這個人。”連臉上的唾沫都不肯擦,大步朝城外去了。

王老夫人再回家尋媳婦,院門關的嚴密,到後院敲女兒房門,哪裏是肯開。孤家寡人蹭到秦府,看門口站著兩個華服管家,進進出出都是貴人模樣,她膽怯不敢上前,繞到常走的後門

要進去,守後門的管家卻是認得她,冷笑道:“王姥姥來了?知府大人在後院呢,姥姥要不要進去?”唬得王老夫人半日說不出話來,低著頭慢慢回家。

天黑王老爹才帶著大女兒和幾輛裝箱籠的馬車回來。真真本要出來接,春杏按住她道:“小姐,已是妝病,索性多妝幾日。上有老太爺老夫人,還有姑爺,咱們能不出頭就不出頭。”

真真歎息道:“這位大姑奶奶也是可憐。”

春杏笑著送一碗熱茶上來,道:“也是她自家肯,若是不肯,趁夜偷偷走了又如何?牛不吃水強按頭不成?”

真真橫了她一眼,佯怒道:“沒大沒小的,當心姑爺聽見,仔細你的皮。”心裏深以為然,她自己不肯嫁濫嫖濫賭的柳家表兄,從來不曾出過門的人,也曉得翻牆逃婚,何總已是嫁過一回老翁的大姑子,手裏又有銀錢,又不是不嫁就沒有飯吃,還肯嫁,自是貪人家富貴,如今老的去了住不穩金鑾殿做不得大夫人,卻是她自家選的,怪不得別人。因此依舊妝病,隻使春杏去說:“還請大姑奶奶不要傷心。我們奶奶病著呢,明日好些了必來看大姑奶奶。”

王老爹要清點箱籠,巴不得媳婦不來。他們院裏空著東廂和南屋,林管家就把東廂略微收拾,把從秦家搬來的堆漆螺鈿描金櫃,螺鈿廠廳床並妝盒馬桶等物都搬進去。三間廂房都擠得滿當當的,還占了一間南屋放雜物。

落後秦家又把素娥兩個貼身使喚的丫頭元寶和銀子送來。王老太爺猶拉著來人,問他要銅錢、金子和珠子幾個使女。那個管家回說:“老太爺,我們前頭太太留下的全副嫁妝並太太的私房都與你老人家搬來了,太太房裏那幾個婢女都是家生子兒,沒有跟著太太往前一步的理。您老休為難小的。有什麽話明日叫舉人老爺和我們大爺二爺說去。”再三的磕頭求情,林管家送他出去了。

素娥對眼巴巴看著她的爹娘道:“我累了,醒了擺飯,燒水與我洗腳。”關上臥房的門自去睡。元寶和銀子也不會理老太爺老夫人,拉住一個媳婦子問明廚房在那裏,一個去煮飯,一個去燒水。王老爹氣得說不出話來,隻道:“阿菲呢,正是用得著他的時候,他到哪裏去了?”

王老夫人不敢說是叫她氣跑了,朝廚房嗅嗅,含糊道:“休要叫這兩個婢子燒糊了洗臉水。”一陣風去了。

王慕菲躲到朋友家住了一晚,第二日過午才回來,妝做不曉得,走到姐姐跟前笑嘻嘻道:“大姐,怎麽有空回來耍?”

素娥的了他一眼,冷笑道:“我還當你再不回家呢,昨日怎麽不去接我?”

王慕菲笑道:“本是要去的,臨時有個朋友死了愛妾,到不好丟下他。”指著黑黑的眼圈道:“一宿沒睡,我回去睡會子,晚飯別叫我了啊。”不理會在一邊擠眉弄眼的老娘,一溜煙回房。

他房裏卻是極安靜,幾個管家娘子坐在太陽底下做針線,見他來了,指指後院。王慕菲就不到臥房裏去,繞過大屏風到後院,真真和春杏正對坐下棋耍子。看見他進來,春杏忙站起來笑道:“小姐才好些。”

王慕菲擺手道:“中飯還沒吃呢,你去廚房瞧瞧,叫他們下碗麵我吃。”小梅曉得姑爺這是有話說,送碗茶上來也出去了。

真真含笑道:“怎麽?”

王慕菲連連搖頭,苦笑道:“這一回臉丟大了,若是我早些京裏去,就不關我什麽事了,由著老的鬧去。如今秦家隻說瞧我份上,任我爹鬧了個不可收拾,把姐姐房裏東西都由著他搬來,連紅漆馬桶都沒留下。”

真真湊到相公耳邊輕輕道:“那隻馬桶昨晚上你姐姐親自洗涮的,聽說裏頭有半桶金珠呢。你的侄兒們在你姐姐房裏搜了又搜也搜不出半件值錢的首飾,你姐姐又說是他們抄走了,鬧了個不可開交……”

王慕菲的眉頭越皺越緊,忍不住喝道:“夠了。”一掌拍翻了棋枰,棋子滾落一地,他才醒悟過來,苦笑道:“真真,我不是怨你。”

真真抿嘴笑道:“你的心事奴都曉得,所以昨日爹出門,娘還要我們隨她去,奴就妝肚子疼躲避。”

王慕菲搖頭道:“若是你也隨娘去鬧,這個鬆江府咱們住不得還是小事,隻怕功名都無指望。如今你我二人隻妝不知道罷。我明日就走,可使得?”

真真道:“奴和你同去罷,隻我一人在家,爹娘若再去尋秦家鬧,奴是勸好,不勸好?”

王慕菲搖頭道:“我如何不想你同去,無奈我家隻我一人,沒有兄弟服侍二老,你也去了,是為不孝,言官上個折子,哪裏還能得官?”也和真真般愁眉不展,思索了好半日,笑道:“你隻推養病在莊上住著,百事不問,如何?”

真真也道這個主意好,就依他妝病,買通了大夫,隻說寒邪入體,要慢慢調養,第二日一早王慕菲遠行回來,她就臥床不起,又隔了幾日,尚鶯鶯使人來看過,就要接她到李家別院靜養。真真背著二老把大姑子存在她處的金珠交還,真個搬到姐姐處居住。

王老太爺隻說媳婦離了家,凡事都是他主張,巴不得,老伴抱怨,反說她:“媳婦在李家住著,七八個人吃用都是李家的,咱們省下幾十兩不說,正好趁她不在家把這些鋪子好生清查一回,當著媳婦麵不好勸素娥,如今她不在家,你和青娥好生勸她,她又無兒女,不如趁年輕另尋夫家罷。”

素娥手裏也有七八千金,心裏自有主意,哪裏還肯依著爹娘再嫁,勸一回就合爹娘吵一回。

青娥受不了姐姐和爹娘吵鬧,隻說去瞧瞧嫂嫂病可好些了,到李家,見到真真隻是哭。真真和鶯鶯曉得她是不肯回家之意,也可憐她,索性就把她留下做伴。王老爹的心思都在大女兒帶回來的金珠上,也不管青娥來不來家。

且說王老太爺大權獨攬,趁著年關將近,各鋪子都要算帳。他就叫管事們把帳本和銀子都搬來,銀子上稱計了數目都搬到他臥房裏藏起,帳本發還。管事們去尋舉人奶奶,王門尚氏又閉門不納,卻是無計可施。約齊了再到王府辭去,王老太爺連碗茶都不肯留,收了鑰匙親自到鋪子裏查過,拱拱手關門去了。滿城人都曉得有個不會做生意的王老太爺,舍不得發紅利把工錢,生生辭了得力的管事,都等著看他家笑話。

卻有一個人動心,說是天賜良機,是哪個?就是姚小姐滴珠,她閉門在家也有些時差日,紅線招的生意又搶不過隔壁瑞記,日子過的就有些艱難了。她聽說王老太爺是個蠢人,就想著不如把他家幾個鋪子接下來,一來掌管他王慕菲的產業可以出一口氣,二來又打著舉人的招牌,不怕閑雜人等上門羅唕,那幾個鋪子又是有大利息的,握在自家手裏要圓要扁都容易。計定就備了份厚禮上門。

人既有所圖,說出來的話自然分外甜蜜,隻走了三四回,休說王老太爺和王老夫人,就是素娥也說姚小姐極是個好人,又能幹又熱心,自家掏出五百兩銀子入股紅線招。

林管家把王家動靜都報與大小姐知道,鶯鶯笑對真真道:“你公公婆婆這是雙手要把銀子送把人家花呢。”

真真笑道:“不見得,我公公婆婆都是隻進不出的性子,早掏空了的幾個鋪子交到她手裏,且看她變戲法罷。”

鶯鶯抱著肚子,啐道:“出息,當你什麽都不懂,你這回又看得清了。”

真真笑道:“他們是公公婆婆,和他們爭吵有什麽意思,越吵不是越把男人往別人懷裏推?區區幾千兩銀子罷了,也值得小狗搶骨頭一般去搶。”

鶯鶯正要笑,看見青娥捧著一碗熱茶進來,忙道:“青娥妹子可住得慣?”

青娥把茶碗送到嫂嫂跟前,笑道:“住得慣住得慣。”牽牽嫂嫂的衣角道:“我去和春杏姐學繡花。”出去還小心把棉簾子壓上。

鶯鶯道:“卻是做怪,一樣米養出兩樣人,你這個小姑子就極好。”

真真捧起茶碗吹了吹,笑道:“阿菲樣樣都好,隻是勿曾投得好胎,卻是沒得法子的事體,我做了他娘子,自然要同他一起忍耐。”

鶯鶯微笑道:“你肯忍耐,姐姐替你看一輩子錢財也罷了。這們兩個老怪物,怎麽隻認得錢真?真真是叫人可歎可惱。你快些生幾個兒子罷,有了兒子說話也硬氣些,躲他們一時,可躲不得一輩子。”

真真笑道:“姐姐有了小外甥,就見不得妹子清閑。”兩個說說笑笑,也不把王家放在心上,轉眼要過年,王老太爺使人來接媳婦女兒回家過節。真真隻推病,青娥眼淚汪汪家去。過了燈節王家再使人來接,又是鶯鶯生產,再是滿月,直等到六月王慕菲落第回鄉,真真才大病初愈回家。

這一日兩口兒起得極早,王慕菲執了一枝京裏帶來的眉筆替娘子畫眉,兩個正打情罵俏得趣時,就聽見前邊有人拍門,春杏進來稟道:“有一位陳公子,聽說姑爺昨日來家,求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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