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寒冬 第十章 離心(上)

且說素娥在房裏,才偷偷睜開眼,那媳婦子忙拍她道:“三小姐,你好命苦呀。”

素娥咳嗽兩聲,輕輕道:“我隻妝什麽都不記得了。”那媳婦子會意,也小聲道:“少時老夫人就來的。”說完又拍著床邊口口聲聲哭小姐命苦。素娥依舊閉著眼睛不言語。三姑太太站在廊下,板著臉一方不發。

蘇家常走的大夫進來,號了脈道:“大少奶奶嗆了幾口水,歇歇就好了。隻是臉上還要散淤血,這幾日不得同房。”開了張發散的方子去了。

三姑太太存心要把素娥治死,也不再提她是青娥還是素娥,親親熱熱坐在床邊道:“好媳婦,原是娘的不是,你休尋短見,好好兒將養身子。”又叫兒子上前,道:“陪你娘子說說話兒。”又請那個媳婦子出去,厚賞她五兩銀子道:“嫂子辛苦了,些須銀子買果子吃。你家三小姐無心落水之事家去休要提,沒的叫親家著忙。”

卻說蘇公子把兩個使女支使出去煮藥,爬到床頭摟著素娥道:“好姐姐,醒醒。方才兄弟已是勸轉了母親,你我拜過堂洞過房,就是正頭夫妻。方才母親也是一時情急,你莫惱她。”

素娥隻道拿住了蘇家要麵子的軟肋。他家隻得認下她這個媳婦,心頭大喜,忍不住嘴角微微上彎。情知裝不住,微啟雙眸,輕道:“這是哪裏?”

蘇公子溫柔道:“這是我兩個的新房。”

素娥手在薄被裏暗暗使勁掐屁股兩下,疼得滿臉通紅,羞道:“相公……”

素娥本來生的貌美,此時一張俏臉上有紅有青,有紫有白。蘇公子愛極,伸手把素娥摟在懷裏,扭著頭笑道:“娘子,如今可不是應了誓言叫你做我正室?”

素娥忙正色道:“相公說哪裏話?我兩個何時私會過?奴也知你和姐姐要好,若是使得,就便娶她來,讓她做夫人就是,何必拿妹做姐這樣欺我?”

蘇公子不料素娥死不肯認,不曉得如何接口,就想去問娘親,鬆了手笑道:“娘子,休要再耍。我去瞧瞧藥可好了。”忙不迭出去覓三姑太太支招。

卻說真真在家提心吊膽等蘇家消息。送中飯時王慕菲怕老娘上不得台麵,隻叫真真去,真真還不曾推辭,老太爺咳嗽了兩聲,道:“若是我們兩個老的升了天,自當是真真去,你娘還在,怎麽好叫媳婦搶在婆婆前邊出頭?”

王慕菲怎麽好說他是怕老娘上不得台盤不想叫她出去丟人,笑道:“那叫真真陪娘去罷。他們官宦人家規矩極多的,行動處有真真提點,也少惹親家笑話。”

王老夫人呸道:“十個死知府也抵不得一個活舉人,是他家上趕著要與我家結親。她敢笑話我們?”

王老太爺讚同的點頭道:“不錯,他家縱還有幾個官,到底隔著一層,不是他自家的。將來三女婿還要靠阿菲呢。”

真真站在一邊極是為難,若是早些曉得公公婆婆為人不堪至此,哪怕青娥在家養到一百歲,也不替她張羅親事。

王慕菲也是頭痛,眼看著老夫人回房,換了件大紅遍地金通袖麒麟袍,插了一頭黃哄哄的金釵子金插梳,得意洋洋出來使喚媳婦裝食盒,兩口子都不言語。

王慕菲算計,妝得一時妝不得一世。蘇家早些兒曉得也好,何況老娘都妝扮上了,就是真真去娘也必是跟去的,不如就讓她去罷,吩咐真真道:“你陪娘走一回?”

王老夫人因兒子說要真真提點她規矩,已是惱著兒子小看她。哪裏還肯叫真真同去,忙道:“送個飯罷了,我一人去使得。”

真真認得那袍子從前素娥穿過,那些金頭麵皆是十來年前的舊式樣,卻不知婆婆是去哪裏尋摸來的,待要說如今時興的都是頭上圓圓底下尖尖的式樣,又怕婆婆不快活,咬著唇忍得極辛苦。若要她再合婆同去新親家丟人,哪裏肯?再說素娥事發正要和她撇清的時候,豈有自投羅網之理。是以她隻低眉順眼站在一邊,也不說去也不說不去。

王老太爺背著手笑嘻嘻望老伴坐車出門,想到將來兒子和小女婿都做了官,他當真做了老封君,一般兒穿著大紅的圓領,戴頂烏紗帽坐官轎出門,前有開道後有羅傘,就是出門放帳,人家交利錢都要老實幾分,何等風光。由不得和兒子說:“阿菲,再有三年就是殿試,你隻耐心讀書,家中瑣事自有爹爹替你主張。”

王慕菲哼哼兩聲含糊應了,和娘子回房歇息。真真除下外邊大衣裳,笑道:“這幾日你喝了不少酒,今兒中飯清清淨淨吃碗菜粥如何?”

王慕菲握著娘子香軟的玉手,長吐一口氣笑道:“妹子的大事已完,若是娘子能再替大姐說門好親,就是我王家的大功臣。”

真真心裏實有些兒愧疚,一來覺得對不住三姑太太,二來瞞著相公極是不安。雖然姐姐再三的吩咐她不要合人說知,若是鬧翻,隻推到素娥身上,隻須咬定素娥和蘇公子有奸,害了青娥。這樣人命關天又妨害名聲的大事,蘇家不肯經動官府必要私了,還要蘇公子出個甘結做拿手才罷。她心思千回百轉,好容易下定決心要合夫君說知。王慕菲已是到西屋去了。

真真繞過圓桌,才到西屋的碧紗櫥,就聽見王慕菲一邊問是誰一邊往懷裏揣什麽。真真心裏起疑,就把方才想的一篇話忘了,笑道:“是我,你是不是藏了什麽好東西不給我瞧?”

往日也有這樣情景,王慕菲或是和她說笑幾句,或是索性給她瞧過,不過是鬥口耍著有趣罷了。偏這一回王慕菲淡然道:“沒什麽。我去前邊書房瞧瞧那隻八哥。”邁著四方步出去,徒留真真征了半晌,莫名其妙問春杏:“姑爺這幾日怎麽了?”

春杏笑道:“是不是昨日老太爺那邊幾桌客鬧的極是荒唐,姑爺有氣不得出?”

真真搖搖頭,代嫁的事體,滿宅也隻林管家和幾個老家人知道,就是春杏和小梅她都一並瞞過了,真真雖然猜相公也許是為著此事,到底不敢和春杏透露吐露。悶悶不樂至廚房,昨日宴客的盤碟還有些不曾洗完,堆的小山也似。公公背著手在邊上看仆婦清洗,口內不停說道:“手下輕些兒,都是借來的呢,碰壞一塊兩塊都是錢呢。”

真真到公公跟前請了個安,笑道:“爹爹中午要吃些什麽?”

老頭子不敢把氣發作到兒子身上,最愛故意當著下人給媳婦沒臉,沒好氣道:“青娥嫁了,誰肯留心俺糟老頭子吃什麽?”

真真笑容僵在臉上,看著公公出月洞門。一個媳婦子走過來笑道:“老太爺的脾氣古怪,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已照著老人家的喜好做下幾樣菜在此。”

真真苦笑,洗手揀菜煮粥。待熬得一鍋香噴噴粥,正要出來,卻聽見外頭有喧嘩之聲。她從窗眼看去,幾個不認得的人和林管家正一處點碗碟。此時不好出去得,回頭看看公公的飯食,燉的極爛的豬肘子,迸脆的手撕肚片,整隻的燒雞,整條的魚,都是極實惠的。真真雖然覺得全是魚肉容易上火,可是做人家媳婦的,待公婆的飲食衣裳隻能添不能儉,便掩了口不說話,靜候外頭人散去。

待她回房擺好了飯,使人去請相公來吃,王慕菲回來笑嘻嘻道:“滿月回門還要擺酒請客,男客就安排在外書房罷。”

真真忙問:“要幾桌?還要戲不要?”

王慕菲道:“戲就罷了,叫幾個小唱來佑酒。約幾個朋友罷了,兩三桌就使得,隻是菜蔬務必要精致些,莫要有暴發氣。”

真真心裏想到公公的中飯可不是暴發,笑道:“我心裏有數的。若是找小唱來,還要安排他們歇息處,把轎廳邊的一間小偏廳收拾出來罷?”

王慕菲點點頭,捧了粥吃了一口,笑道:“這一二年都不曾吃過菜粥了,倒叫我想起我們在濟南的日子來,那時無錢,每日都靠它呢。”

真真想起從前兩個人同心,就把這幾日暗地裏抱怨相公的心衝淡了,從桌子低下悄悄伸出金蓮輕輕踩王慕菲。王慕菲也自情動,清了清嗓子道:“春杏,你們都下去吃飯罷。”

春杏看小姐和姑爺四目交結,猜必有話說,不隻帶了人下去,連門都替他們關上了。

王慕菲笑道:“好有眼色的丫頭,明日替她尋個好女婿。”

真真嗔道:“粥都涼了。”王慕菲笑道:“無妨,咱們睡一會起來再說。”奪下娘子的碗,把真真打橫抱起同入羅帳。這七八天兩個人為了妹子婚事都極辛苦,都是頭挨著枕頭就睡著,所謂小別猶勝新婚,兩個一覺睡到太陽西斜才起,洗過了臉王慕菲又到書房去了,春杏上來道:“送飯的嫂子回來了。”

真真手裏的粉撲一抖,忙道:“叫她進來說話,你到外頭去守著,若是姑爺來家,喊的大聲些兒。”

…………

小兩口開始吵架了……有站在王慕菲那國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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