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初芍對流民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
衣衫襤褸，居無定所，食不果腹，賣兒鬻女，疾病纏身……
生命的最後時刻，可能隻有等著吃腐肉的蒼蠅和禿鷲和他們相伴為伍。
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無疑是令人同情的。
如果現在隻有零星幾個流民，她一定會送些錢財吃食給他們，也許還能把人帶回去安置。然而，幾百號人可不是好惹的，尤其是裏麵青壯男子占了近半！
最要命的是，這條路雖然不窄，但是也不算寬，前邊烏泱泱堵了這麽些人，隻要他們分散開來，馬車隊伍肯定過不去。
由於宋珩連連囑咐，她也怕出點什麽亂子，讓自己困難級別的穿越副本上升為噩夢、甚至地獄級別，就乖乖帶了幾個陪房、婢女，還將十五奉命給她領過來的兩個守衛一並帶上了。
可他們加起來才十幾個人，就算宋珩的守衛能以一敵百，其他人也沒法對付剩下那百來號人啊！
“他們在說什麽？你們聽得清嗎？會不會是想攔住我們要伸冤？”
程初芍腦子裏突然冒出個詭異的想法，竟是話本裏出現頻率極高的半路攔轎橋段。
馬夫慌慌張張的，耳朵裏都是馬兒不安的呼哧聲，哪裏聽得清遠處的嘈雜聲具體在說什麽。
其他人也多半如此。
一個守衛策馬上前，大聲呼喊，警告他們不得前進，可流民們卻不管不顧，甚至衝得更賣力了，叫囂的聲浪也更大了。
宋白貓卻是急了。
他真擔心程初芍會傻乎乎地等著那幫人過來！
那些人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也大致猜出了他們的經曆，知道他們被攆走這事裏頭定然夾雜著京城某一股、甚至幾股勢力的暗中較勁，他們多半是成了犧牲品。
可他們心生怨憤，竟要改做強盜，對其他無辜人下手，不由得應了那句老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萬一被他們包圍，天曉得他們會對程初芍等人做出什麽！
他絕不能讓程初芍置身那樣可怕的險境！
宋白貓直接撓上程初芍的衣袖，一隻爪子鉤著布料喵嗷喵嗷地慘叫，另一隻爪子還指向流民方向，徒勞無功地想警告她。
程初芍沒聽懂，卻從這喵嗷聲中預感到一絲不詳。
小魚白著臉說：“主子，奴婢依稀聽到，他們在說要搶劫我們，說什麽不做餓死鬼之類的話……”
其實她還聽到了更難聽的汙言穢語，隻是不敢複述。
程初芍倒抽一口冷氣。
此時，流民們已經衝到距離他們隻有幾十丈遠了。
“大少夫人，流民來勢洶洶，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不如屬下兩人領頭，馬車加速衝過去，其他人護在馬車兩側和後頭，以防萬一！”外頭守衛語氣急切，提出了個切實建議。
馬夫卻顫聲道：“可，可路就這麽點寬，他們手裏都拿著磚頭木棍，萬一砸傷我們怎麽辦？”
守衛厲聲喝道：“他們手裏又沒有刀劍，你怕什麽？砸中了你還不會躲嗎？難不成府裏還差你那點醫藥費？”
轉頭又催促程初芍：“大少夫人，不能再猶豫了！晚點城門關了，咱們進不去，豈不更麻煩？”
他們出城的時辰本就遲了些，按照正常速度，剛好能趕在城門關之前進城。可若因這幫流民耽擱了，那就妥妥沒法進城了。
跟出來的其他家丁都惴惴不安，各自掏出最能唬人的家夥事，如小匕首、馬鞭之流。
緊張氣氛蔓延開來。
程初芍當機立斷，吩咐道：“不行！直接衝過去容易誤傷，你們也很危險，不能這麽做！”
守衛麵露不滿，隔著車廂道：“大少夫人不必擔心我們！再者，您要發善心，大可以今後回了城再施粥，何必——”
“你閉嘴！別廢話了，趕緊調頭往回跑！”程初芍粗暴打斷。
“調頭？”馬夫恍恍惚惚道，“咱們，回莊子上？”
“廢話！莊子上有人手，邊上還有其他人家的家丁打手可以借用，難不成這幫人還敢衝過去大肆劫掠？”
小魚壓低聲音道：“主子，可若調頭回莊子上，今晚肯定趕不及回去了。這……”
其他人也都是這麽想的。
他們在外頭過夜無所謂，可，衛國公府的大少夫人遭遇流民，還在城外過了一宿，這消息若是傳回去，絕對能引爆整個京城上層八卦圈子！
程初芍見沒人搭理自己，竟掀開門簾衝著外頭喊。
“一個個都傻了嗎？流民都要衝過來了，你們還把我的話當耳邊風！若是真出了什麽事，你們哪個擔當得起？聽我的，調頭回莊子！有什麽後果，我一個人擔著，這總行了吧？”
眾人隻能遵命，匆匆調轉馬頭，趕在流民衝過來前，險之又險地拐了個彎，馬不停蹄加速往來處跑。
哐裏啷當——
馬車頂震了震，似乎被什麽重物砸中，而後落到地麵。
外頭一個家丁捂著被擦傷打得額頭，憤憤罵道：“這幫刁民！看追不上咱們，竟真撿石頭砸咱們！”
馬車頓時跑得更快了。
程初芍和幾個婢女差點沒被顛簸得吐出來，宋白貓也在車裏被震得七暈八素。
雖然難熬，但好險是脫身了。
眾婢都露出劫後餘生的喜色，小魚卻愁容不展，顯然還在擔心程初芍的清譽問題。
程初芍見狀，沒好氣道：“我又沒被他們碰著一根汗毛，估計連我長什麽樣、穿什麽衣服他們都沒瞧見，你有什麽可擔心的？就算回去有什麽傳言，也不過是小道謠言罷了。清者自清，有什麽可怕的？”
一個婢女突然指著車窗驚呼：“大少夫人快看！那幫流民似乎跟上來了！”
外頭家丁裏幾乎是同時發現了這點，開始驚慌嚷嚷起同樣的話。
程初芍湊到車窗處往回看，果然看到，那些流民並沒有因為他們的調頭遠去消失，而是變成遠遠的一些小黑點，死死咬在他們身後。
守衛臉色很難看。
萬一這幾百號流民真湧到莊子上來，就大少夫人那個小莊子的人手，可絕對抗不過去。
就算能往其他莊子借人，可，這些莊子隻是主家偶爾光顧，平時人手不會配備很多，更沒什麽精銳，打起來恐怕也沒什麽優勢。
程初芍現在也緊張起來了。
柏遊原上確實很多莊子，再加上附近的佃農，人手也許能比流民多，嚇退他們。
但流民一來， 莊子裏剛收割的糧食可能會被一搶而空，說不定她的寶貝藥田還會被毀掉。
更糟糕的是，那些本來勤勤懇懇的農人會因為她的一個隨意的決策受傷、甚至失去生命！
正六神無主之際，另一個守衛道：“大少夫人，前麵有條岔路，那是通往小石城的路。我們可以拐上去，一路向南……”
“小石城？那離京城不是有一百多裏嗎？那條岔路不是官道，是從前的古道，不平坦。若走那條路，恐怕子夜前都未必能到小石城。”有人質疑。
守衛耐心解釋：“不是要去小石城。我的意思是，我們騎著馬，他們靠雙腿跑，肯定跑不過我們。他們緊追不舍，我們索性真跟他們兜圈子。等他們跑累了，不跟著我們了，我們再拐回莊子上過夜。”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程初芍隻能應了，小魚卻差點沒急得暈過去。
在城外過夜已經算出格了，現在還要趕夜路跟流民兜圈子，萬一中途出點岔子，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