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寧殿。

畢竟是自己的四十壽辰,不是其他尋常宮宴,皇帝今日興致高漲,沒有太早提前退席。

文武百官們也很配合,早早就提議要作詩,還求皇帝給他們做個評委,皇帝便也高高興興應了。

詩作得差不多了,皇帝看著呈上來的詩篇,卻沒有一篇叫他格外滿意的。

他心頭微動,突然記起上回平陽伯府那個小姑娘寫的《詠梅》,雖隻是簡簡單單的四句五律,卻將寒梅傲雪的風姿一展無遺,回味悠長。

此刻眼前這些詩倒是堆砌得精巧,可多半失了那麽點味道。

皇帝興趣缺缺點了個魁首,大太監張千就悄悄過來,湊到他耳邊說了兩句話。

皇帝麵不改色,吃了今日詩魁的敬酒,便順勢離開。

還未出和寧殿,張千就問:“陛下可是要去看看貴妃娘娘?方才傳信的人說,半月軒太偏僻,離羲和宮有些距離,又怕挪動了對娘娘不好,便叫娘娘暫時在那兒歇下。這會兒,太醫多半已經趕過去了。”

皇帝嗯了一聲,揉著太陽穴道:“朕今日貪杯了,頭有些疼,張千你替朕過去看看吧。”說完,就坐在輦車上合目養神,宛如睡過去了似的。

張千忙關懷了皇帝幾句頭疼問題,殷勤囑咐了其他小太監好生伺候陛下醒酒,這才快步離去。

半月軒。

饒是抱著豁出去心態硬剛和貴妃的程初芍也沒想到,老夫人對上和貴妃言辭會這麽犀利,半點不留情麵。

眼見和貴妃直接被氣得“暈”了過去,連假山上的二皇子都不顧了,又被女官等人抬著進去屋內歇息,程初芍三人這才擦著額前冷汗利索起身。

然而,她們都不敢放鬆,全身仍緊繃繃的,視線下意識往屋舍的方向掃去。

中醫裏頭講究望聞問切,程初芍雖然沒摸過和貴妃的脈象,但前後兩次見麵,也能大致看出,這位養尊處優的貴妃娘娘身體挺健康,麵色白裏透紅。實際年齡三十有餘,可看上去跟二十出頭的人差不多。

好好一個健全人,沒什麽高血壓、低血糖之類的毛病,又不是驟聞痛失親眷的噩耗,突然被這麽件小事氣暈過去,可信度實在不高。

顯然,和貴妃這是騎虎難下,收拾不了爛攤子,便故意裝暈逃避,沒準接下來就會賣慘博取皇帝同情,將她們幾個隱晦地描述成目無尊卑、仗勢欺人的外戚豪強了!

方才,程初芍就眼尖地看到,有兩個宮女跑了出去,一個去的大致是和寧殿方向,另一個應該是去的太醫局。

如果皇帝真的過來給和貴妃做主,她們就得麵對新的難關了。

雖然程初芍自認手持罪證,前後經曆的說辭並無疏漏,但她不敢保證皇帝會秉公處理,沒準又是像那個黑狼部落的女奸細一樣,草草結案。

若說那女子記恨宋珩曾率兵殺死自己族人,可宋珩先前幾乎傷重致死,她有必要千裏迢迢跑來複仇麽?

假設她來之前不知宋珩出事,可出事之後,程初芍到來之前,衛國公府有那麽近兩個月的空檔混亂期,她為何不想方設法自己混入衛國公府刺殺,反而是兜那麽一個大圈,先蠱惑鄭大,再哄騙鄭大之妻,輾轉通過小琴下手呢?

最可笑的是,官府這次的調查還把之前的兩次謀殺也安到了這外族女子身上。

可,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如果換了他們是那女子,抱著為族人複仇之心踏入這片異國土地,當然得用各種簡單粗暴、一擊即殺的法子,誰還會用那些個慢性毒藥?

把天下人當傻子麽?

然而,在這個該死的時代,皇帝要你當傻子,你就得乖乖受著!

於是,張千奉命過來時,看到的就是渾身緊繃、宛如一群受驚刺蝟的程初芍等人,也親眼見證了全場唯一一個氣場最輕鬆淡定的小姑娘是如何循循善誘把二皇子從假山上“騙”下來的。

和貴妃“暈”過去之後,她帶來的人不是去報信,就是去身邊守著,院子裏頓時空空落落的,隻剩老夫人四人、二皇子和他帶過來的兩個小太監。

老夫人慧眼如炬,一看就知道,這兩個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的小太監怕也是和貴妃或別的什麽人安排過來的,不足為信。

她低聲斥退二人,親自走到假山底下,微笑著勸二皇子。

二皇子和太子關係親近,二皇子的母妃又是衛國公府出去的陪嫁婢女,宋皇後也是二皇子的嫡母,論理二皇子還該喊老夫人一聲外祖母呢。

然而,宋皇後去得早,老夫人不願進宮看和貴妃的臉色,更不願送旁支姑娘進宮博寵,順帶著照顧當時還年幼的太子。於是,也就沒見過二皇子多少回,兩人之間也沒多少真情分。

二皇子就是個大孩子,隻親近平時經常在他麵前出現、對他好的人,這個麵生的婆婆他暫時還喜歡不起來。

見二皇子還是拗著不肯下來,程初芍、宋瑗都加入勸說陣營,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程初芍甚至還把那濕淋淋的貓屍提起來,跟二皇子認真解釋,這絕對是隻貓兒,不是什麽獅子狗。

“二殿下,您那獅子狗多半是貪玩,去花園裏玩兒去了。底下人眼神不好,看錯了,才說在這裏。您瞧,這貓兒哪裏像獅子狗了?它這麽瘦小,您的獅子狗應該比它大得多呀!”

然而,說道理這招對孩子不大管用。

二皇子一看她提起貓屍,還伸手扒拉後者濕淋淋的毛發,登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壞,壞人!你騙人!你,呃,你剛剛還說,還說看到,呃,在這兒的……”

三人皆是束手無策,旁邊找不到事做的劉玉倩卻見不得這副模樣。

她擼起袖子,走過去,仰著小臉朝二皇子喊:“鼻涕蟲!這麽大人了還哭!我之前養的兔子病死了一隻,我都沒哭呢!你一個男孩子,連女孩都比不上嗎?”

在眾人的震驚眼神中,二皇子愣了愣,委屈道:“我,我才沒有——”

劉玉倩叉起腰,凶巴巴道:“還說沒有?沒有的話,你為什麽不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