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堂裏一片肅靜,落針可聞。

程初芍來到時就見著茶盞碎片和明顯的茶水濕漬,高坐上首的老夫人似已發過一回怒。

夜雖已深,但該來的人幾乎都來齊了。

大房的世子夫人鄭氏來了,緊繃著臉不說話。二房羅氏像是哭過,眼圈紅紅的。三房金氏就在旁邊勸羅氏,兩人儼然是一個聯盟,和站在另一邊的鄭氏涇渭分明。

說起來,鄭氏因是繼室,年紀比羅氏、金氏還小一點,卻是穿得最莊重的那個。就連臉上的紋理都透出一股暮氣,看著全然不比兩個妯娌小。

她這兩位妯娌也是各有特色。金氏喜歡打扮得花團錦簇,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手裏有錢。羅氏卻習慣典雅清致的風格,比起金氏來並不起眼,可她身上衣料、首飾材質卻都是一等一的好。

但從衣衫首飾對比,程初芍便能隱約窺見這三位在國公府裏過得究竟如何。

她老實行過禮,就站到了鄭氏這位名義上的婆母下手。

男人們都沒來,孫輩們也就隻來了程初芍一個新媳婦,搞得她有點緊張。

羅成之妻自盡的消息鬧得挺大,她還沒走到這兒就聽到好幾個下人在小聲議論了。隻是,老夫人叫她跟三位夫人一並過來又是何意呢?

“今日,羅王氏死在了榮安堂,這事想必你們都曉得了。你們怎麽看?”老夫人眸色沉沉道。

程初芍心中微動。

死在榮安堂,而不是在榮安堂自盡?

老夫人話中之意也被其他三人接收到了。

羅氏搶先發話:“母親,那王氏白日還不肯招認,非要您答應保住他們一家的命才肯開口,可見並無尋死之意。死得這麽突然,顯然是有人故意滅口啊!”

金氏也附和道:“是啊,這王氏死得也太過兒戲了,是得好好徹查才行!”

鄭氏不緊不慢,最後才開腔:“查自然是要查的,可那羅成到處嚷嚷,說咱們府裏把王氏殺了,還鬧著要去敲登更鼓告官。這事若鬧開去,隻怕對咱們府上名聲不美。”

老夫人的眼神落到了程初芍身上。

她麵露糾結,小聲道:“夫人們說得都很在理,我,我沒什麽可補充的。”

老夫人哦了一聲,語調上揚。眼睛眯起,似乎有精光迸射。

程初芍頓時背後生寒,心裏一個咯噔。

該不會,老夫人在懷疑她殺了王氏吧?

這可真是比六月飛霜還要冤哪!

她忙道:“呃,我覺著,這事該報官。律令上怎麽說的,就怎麽辦。”

金氏嗤笑道:“大少夫人,咱們國公府可不是什麽落魄人家能比的,這點芝麻大的小事也要鬧到官府去。若是傳揚開來,墮了咱們國公府名聲事小,若壞了太子殿下清譽,那可怎生是好啊?你呀,還是年輕……”

鄭氏也皺著眉頭看她,顯然同意金氏的話。

老夫人卻言簡意賅吐出三個字。

“說下去。”

程初芍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我隻是覺得,這事既然已經鬧開了,大半個府裏下人都在傳,沒準明天就能傳到街上。這事本是羅成夫妻理虧,可王氏一死,倒像是府裏理虧了似的。萬一羅成那些混賬話落到哪個禦史耳朵裏,怕是對國公府、東宮都不好。所以,不若現在就趁夜去報官,將事情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記錄在案。王氏死的時間也不長,正好送去讓仵作驗屍,查明死因。這麽一來,就算是明天整個京城都傳開了,隻要道理在我們這邊,就不用怕外頭的流言蜚語。”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就算真有流言蜚語,咱們也大可花點小錢,將真相傳播出去。若想先發製人,索性明兒一早,早市就可以讓人出動了。”

堂上似乎安靜得有點過分。

她狐疑地看看眾人,暗道,自己說的應該沒什麽問題啊,這不就是提前買水軍打輿論戰麽?這幫擅長宅鬥的貴婦人,應該對這種套路也很熟悉才對吧?

“老夫人,我說完了。我年紀小,不會辦事,也不懂什麽大道理,想到什麽就說了。若有什麽不當之處,還請您多多包涵。”

屋頂上,宋白貓的墨綠圓眸鋪滿諸多複雜色彩。

這個惡毒女人,似乎腦瓜子還挺靈活?

從花泥事件到王氏之死,她雖然沒有刻意表現,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個胸中有丘壑、眼光毒辣的女子。若不是毒辣到能對自己的妹妹下手,宋珩或許會對她更高看一眼。

老夫人的想法幾乎跟他如出一轍。

“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既如此,就著人將羅成和王氏的屍首送去京兆府吧。哦對了,還有那小五。”

羅氏、金氏對視一眼,後者還要說話,前者卻微微搖頭。

鄭氏若有所思地看向程初芍,也沒表示反對。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送人報官的事自有底下管事、婆子去辦。隻是,明麵上報了官,卻也不能就這麽幹等著,總得先內部排查一遍可能有嫌疑的人才行。

老夫人麵帶冷意,吩咐人緊閉府門,不許任何人無令出入,又讓心腹去各門上查今日的出入名單。

最後,她揉著太陽穴,疲倦道:“我年紀大了,老眼昏花了,這才連眼皮子底下的大活人都看不住,可見是不中用了。”

這話一出,三個媳婦臉色都有些難看。

老夫人隻自顧自說下去:“獨木不林,這幾年我讓你們分管府裏差事,本是盼著你們互幫互助、和和美美。沒想到,如今府裏卻成了這麽個模樣。大廚房險些走水的事先不說,隻說春暉院和王氏這事,實在叫我心寒。國公如今還在,就是這般光景。若是來年他拋下我去了……”

後麵這話可以說是很重了。

三個媳婦哪裏還敢遲疑,紛紛撲通一聲跪下,程初芍也隻能默默跟著跪倒。

在羅氏、金氏聲情並茂的認錯聲中,鄭氏顯得有些沉默。

突然間,她白著臉開了腔:“母親,兒媳身為長房長媳,如今府中這般亂象,主要過錯都在兒媳身上。兒媳無能,又兼體弱,難堪大任。兒媳願交出管家權,禁足不出,為大公子祈福。還請母親允準!”

眾人一驚,神色各異,就連屋頂的宋白貓也呆了。

老夫人緩緩道:“老大媳婦,你說這話可是真心?”

鄭氏狠狠磕了個頭,頂著個圓圓的紅印子,擲地有聲道:“是。”

羅氏、金氏兩個眼底或多或少都閃過一絲驚喜,麵上卻還要假惺惺地附和著去勸,又給自己攬罪責,心底卻盼著老夫人順勢應下。

不料,老夫人怒拍桌麵。

“你是世子夫人,你不管家,難道叫你兩個弟妹來管?平時不聲不響,如今出了事才來交權,你到底是何居心?”

鄭氏麵上劃過一絲苦澀。

“兒媳自知有過,隻怪當年年輕氣盛,又蠢笨不堪,險些做出錯事,才惹得母親寒心。若母親不肯信,大可以觀後效。隻是,兒媳敢對天發誓,若兒媳對大公子動過壞心,便將我和理兒母子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老夫人冷笑,連道三個好字。

“你既這麽看不上府裏的管事權,連親生兒子都拿出來發毒誓,我也不必勉強你了。今後,你可別後悔!”

鄭氏笑得比哭還難看:“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