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程初芍所料,這次的謠言風波沒那麽容易平息。

宋珩派出去整治的那批長舌婦雖然收了雇主的錢財,但畢竟不都是端王府、承恩侯府專門養的狗,不會為了這點錢跟同樣顯赫的衛國公府過不去。

然而,她們當中的大部分剛噤聲,另一撥人又冒了出來,說得更有鼻子有眼。

與此同時,坊間還開始流傳一本最新刊印的《殿春風》話本。

這話本講述的是某富家公子和心愛女子被惡知府棒打鴛鴦,女子貞烈寧死不從,在出嫁當夜上吊自盡,而後倩魂來尋公子相伴的故事。

但,巧的是,這話本並非是人鬼情未了的套路,設定上有些新奇,因為鬼魂不能直接和人類接觸,所以為了和公子長長久久廝守,這女鬼便尋了自己生前的貼身婢女上身,借後者的身體和公子在一起。

宋珩對話本絲毫不感興趣,他的直男屬下們更不會發現此物,多虧了程初芍有這點小愛好,隔三差五讓人出去看看有沒有新出的有趣話本,這才將《殿春風》買了回來。

程初芍還不算遲鈍,剛看到女鬼上身婢女那段劇情就開始皺眉。

不過,在後世經曆過形形色色影視作品熏陶的她接受度遠比這時代的人要高,不免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剛好宋珩主動過來尋她,一眼見著書皮上大大的“殿春風”三個字,也大為皺眉。

聽程初芍大略講了劇情,他更是怒火中燒。

殿春乃是芍藥的別稱,再加上書中和謠言裏奇跡般相似的劇情,以及這話本是新鮮出爐的,他很難不懷疑這是不是有人故意使壞!

宋珩對這類話本從來沒好感,再思及夢生君筆下描繪細膩、豔而不俗的某些段落,他就覺得背後寒毛直豎。

雖然這《殿春風》並非夢生君所寫,而是一個從來沒在程初芍的話本抽屜裏出現過的陌生名字所寫,但他還是非常膈應!

那些和自身並無關聯的劇情和人物即便行為放、浪些,捏著鼻子翻過去也就罷了,可,這《殿春風》很大可能在隱射自家媳婦,他怎麽能忍受這種屈辱?

一想到那女鬼借婢女身體跟富家公子幽會的諸多細節,宋珩就氣得想殺人!

他沒好氣欲奪過書本,“別看了,這種胡編亂造的東西有什麽可看的?沒得汙了眼睛,沒收!”

程初芍卻一個側身閃過,背對著他快速翻閱,咕噥道:“你要沒收也得等我看完結局才行!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這故事開了個頭不叫人看完,也是差不多的罪過啊!”

宋珩要伸手去搶,她卻左躲右閃,還衝他扮鬼臉,氣得他牙癢癢!

要不是他現在腿腳不便,搶不過她,哼哼!

他哭笑不得,隻虎著臉嚇她:“給你一柱香時間。超時馬上沒收!”

一炷香後。

程初芍合上書本,不甘心地遞給他:“喏,給你。真是的,跟上學堂被先生抓包看閑書似的……”

宋珩一臉肅容,開始嚴格審查話本內容。

不多時,他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而後又微微蹙起。

程初芍哪裏猜不出他的小心思,好心提供旁白解釋:“先生放心吧,學生這書雖然不務正業了些,卻還算正經,沒什麽不可描述、非禮勿視的劇情……”

宋珩瞪她,“怎麽沒有了?女鬼和公子在破廟裏那一段……”

“咳,那不是因為婢女突然醒來,沒有成事麽?”程初芍厚著臉皮辯解。

“那,後來洞房花燭夜……”

程初芍繼續胡扯:“那女鬼不是已經看破紅塵,決定退出這場三角戀了嗎?從頭到尾,這女鬼都更像是個推動婢女和公子在一起的配角而已啊!”

宋珩胸口那團鬱氣才疏散些許。

確實,從最後的結局來看,和公子結為夫婦、白發偕老的婢女更像話本的女主角。

小姐變成的女鬼也是個有道德觀念的矜持女鬼,雖然偶爾因為情難自抑製卿卿我我一番,但都種種外在或內在因素被中途打斷。

後來,女鬼從得道高僧口中得知,自己的癡纏隻會讓公子愈發陰盛陽衰,會害他短命,便決心離開

離開前,女鬼還撮合了婢女和公子,又跑去知府家裏逼瘋了仇人。

但,讓宋珩百分百確定這話本撰寫者絕對是衝著他們來的一點就是——

女鬼把知府逼瘋,後者一天夜裏瘋瘋癲癲爬上屋頂捉鳥,卻從二樓摔了下去。這一跤把瘋知府摔清醒了,卻讓他摔斷了一條腿,下半輩子隻能做個瘸子。

這知府若不是隱射宋珩,他能把自己名字倒過來寫!

宋珩當即派十五出去打聽《殿春風》來曆,卻沒得到多少有用消息。

“回大公子、大少夫人,書坊老板說自己也不認得這個有荊,在《殿春風》之前他從沒見這人寫過話本或其他什麽書。那人生得其貌不揚,某日帶著部分書稿來尋他,他看了覺著不錯,就付了定金,刊印出來賣。具體那人住在何處,真實身份為何,書坊老板卻是不知的,稿費都是那人親自來書坊取的。因書坊常年做這門生意,也有不少落第書生隱姓埋名投書稿,老板也都見怪不怪了……”

京城消費水平比地方上略高,有些落第書生因覺丟臉不願回鄉,或是想留在京城等下次考試,亦或是攀附權貴、做人幕僚,卻又暫時負擔不起京城的生活,往往就會放低身段,利用手中筆杆子寫些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話本子,也算是個穩定的收入渠道。

文人清高,寫話本的書生們也愛麵子,尤其怕將來中了進士做官後被人發現這段黑曆史,不免要做得遮遮掩掩。隱姓埋名是最基礎的,不少人還會故意喬裝打扮才去書坊送稿子,弄得跟賊子銷贓似的。

書坊也曉得書生們的毛病,但京城的落第書生一抓一大把,書坊從來不愁沒新書可賣。除非是夢生君這種在話本界耕耘多年、佳作頻出、銷量又穩定的老手,書坊才會願意建立長期合作關係。

至於這種看不出潛力大小的新人,書坊哪裏有精力一個個去查對方的真實身份呢?

宋珩若有所思起來:“有荊?這個名字倒是怪,寫話本的人不是都愛給自己起些花裏胡哨的名字麽?”

十五撓頭不解,程初芍卻突然福至心靈。

“有荊?幽禁?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