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瓊輾轉反側了一晚上,幾乎徹夜未眠,第二天頂著個大黑眼圈起來了。
程初芍見了她無精打采的樣子,有些看不慣,當場招來小魚,替宋瓊上了個妝,主要遮了遮熊貓眼。
姑嫂三人昨日已稟過老夫人,程初芍挨了幾句訓,但出門的要求還是被答應了。
宋珩聽說她們要跟柳如意攤牌,有些擔心,硬要跟著她們出去護駕。
馬車才到胭脂鋪跟前,宋瑗便透過車簾看到,柳如意已帶著婢女在門口靜靜等著了。
“柳姐姐,你怎麽這麽早到?我本想著,我還早了半刻鍾,沒想到你比我還早,倒顯得我晚了,實在對不住。”
“不打緊。隻是家中無事,我便出門早了。”
柳如意微微一笑,目光掠過宋瑗身後兩架華麗馬車時有些凝滯。
她雖不大出門,卻也曉得,馬車也分個三六九等,這朱頂馬車可不是尋常百姓能用得起的,至少也得是有官職在身才敢用。
元家不是個富商而已麽,在這天子腳下,他們怎麽敢這樣明晃晃地行逾越之舉?
“柳姑娘在看什麽?說好今日陪小九出來買東西的,咱們趕緊進去吧。”程初芍笑眯眯從前頭那架馬車下來。
柳如意愣愣應了聲是,便聽得車內傳來個溫潤男聲。
“我在車中等著,你們進去吧。”
程初芍扭頭一笑:“好。”
宋瑗上來挽著柳如意的手,小聲說:“裏頭是我大哥,他們倆感情可好了,連馬車都不肯讓我同乘一輛。”
柳如意心中一寬,麵露欣羨之色:“原來如此。我方才還有些納悶,如今算是明白了。你先前是不是一直瞞著我呢?”
“瞞,瞞你什麽?”宋瑗有些慌張。
柳如意不以為意,指著馬車說:“就是你家兄長啊。能乘這樣馬車的都是官宦人家,想必你大哥是做官的?”
宋瑗幹幹一笑,扭頭看向程初芍求助。
程初芍笑道:“柳姑娘猜得不錯。外子先前確實有官職在身,不過出了些變故,現在已經跟布衣無異了。”
柳如意心中更加納悶,隱隱覺得不對勁。
丟了官難道不是壞事嗎,她娘天天做夢都希望她爹能混個一官半職呢,怎麽程初芍這麽氣定神閑?
一直進了胭脂鋪裏頭的單獨雅間,程初芍摘下帷帽,言簡意賅道出來意,柳如意才如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
“你,你們居然是……所以,那些事都是騙我的?枉我還替你擔心……”她當場紅了眼圈,想奪門而出。
程初芍卻攔住她,溫聲道:“柳姑娘先別忙著走。你是個聰明人,我們之所以邀你出來相見,而非直接請你到國公府上來,這裏頭的區別想必你也猜得出來。你我都是女子,我不願害了你的閨譽,所以沒大張旗鼓,隻能用這種不入流的法子暗中查探。這些日子欺瞞於你,多有得罪,還望姑娘海涵。不過,這事老夫人她們不知情,她周家舅母也不曉得,你大可放心。這封信你帶回去吧,我們就當什麽都沒看過。”
宋瓊上前一步,怯生生地拿出一封信,放到桌上。
“柳姑娘,你別怪我嫂子和九妹,她們都是為了我。今日請你出來是因為,我,我有句話想跟你說。”
柳如意沉默不語,雙手卻微微顫抖,也不敢再看那封信一眼。
“皇天在上,我宋瓊今日在此對天發誓,我並沒對那周家表兄有任何非分之想,更沒有主動結親之意,是周家舅母主動來提親,我姨娘出於種種考量才應下的。這些話若有半點隱瞞,就叫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死前被親族憎惡,死後魂靈不得歸宗……”
宋瓊說到最後,聲音有些哽咽,本就有點泛紅的眼圈更像兔子了。
“你,你這又是何苦?”柳如意終於動容,下一個動作卻是掩麵扭過身去。“你們這樣,倒叫我無地自容了。”
宋瑗道:“柳姐姐,你別這麽說。這事本就是個誤會,說得難聽點,沒準就是那周家人故意從中作祟哪。我二姐姐是個標準的閨秀,一年到頭壓根見不著一次外男,就連自家堂兄弟都見得少。那個什麽周世林,我二姐姐上回見他時他才這麽高呢,哪裏就能有什麽相思之情了?柳姐姐也是被那人騙了,我們一點都不怪你,你也別為難自己。”
“故意作祟?”柳如意有些怔忡。
“可不是嘛。那周家沒準就想著攀龍附鳳,所以才編出這麽一套騙鬼的說辭來糊弄人……”
宋瑗罵得正開心,卻被程初芍飛來一眼瞪得沒了聲。
程初芍笑道:“柳姑娘莫怪,小丫頭口無遮攔,又一心為著二妹妹和你的閨譽著想,並不是有意詆毀旁人的。我也不清楚你跟那周世林近來有無聯絡,不過有個事得跟你通個氣。因著她周家舅母的病,兩家尚未過定。我們思前想後,覺得不能壞人姻緣。我這二妹妹對他本無私情,也不是沒有其他選擇,這般成全了你們也算是美事一樁。回頭我們就找個理由,把這樁親事攪黃了,你大可放心。”
宋瑗露出個討好的笑,湊過去搖了搖柳如意的胳膊。
“柳姐姐,我雖然為了二姐的事說了些謊話,可我是確確實實仰慕你的才學,你不要怪罪我呀。再說了,這樣一來不是兩全其美麽,你將來出門子可要記得請我吃酒哪。”
“妹妹……姑娘別取笑我了。我,我不大舒服,要回家去了……”
柳如意慌不擇路抓起桌上帷帽,就要告辭。
程初芍也不攔她,隻從甜兒手中拿來一個書本大的錦盒,親手給了全程懵逼的柳家婢女。
“柳姑娘,這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不值什麽錢,就是我這鋪子裏的幾樣姑娘用的東西,權做給你的賠禮。你別嫌棄,也別覺著我是仗勢欺人,拿這點身外俗物打發你。其實有句話說得好,如今這世道對女子本就不大公平,咱們女子何必為難女子?我年紀與你相差不大,你心裏想法我大致也能猜到一些。你與那周公子的事好也罷歹也罷,我們都不打算摻和。不過,依著本心,我還是想勸你一句,看人得擦亮眼睛看仔細些,得透過現象看本質,別為著表麵的什麽文采啊風度就迷了心智……”
柳如意本來不願收這賠禮,可她和婢女二人都被程初芍說得暈乎乎的,驚疑不定,竟不知何時已抱著錦盒出了胭脂鋪。
鋪子外,華麗馬車依舊靜靜立在那裏。
車中人正掀起簾子跟外頭的小廝說話,見了她倒也沒什麽表情,隻微微一頷首,又扭過頭去交代小廝了。
柳如意神使鬼差地想,這樣的兒郎果然也就是那位少夫人才配得上,轉念一想,想到自己和周世林,卻是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