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姨娘在府裏從來謹小慎微,從不敢得罪任何人,難得有正經主子正眼瞧她,更何況這麽誠懇地附和她的話了。
她不免有些高興,又絮絮叨叨說了些話,什麽自己已經在替宋瓊繡嫁妝裏頭的大件了,就怕到時候算出來日子太早,趕著做繡活累得慌,雲雲。
程初芍又誇了茹姨娘幾句,冷不丁問:“是了,姨娘方才你那內侄今年春得了進士功名的,不知叫什麽名兒?我外家那邊有個表兄,也正好是今年考中的,如今正在刑部當差呢。這麽說來,他二人倒是正經同年了,將來沒準還能在一處為朝廷效力了。不知二妹妹的未來夫婿是領了什麽官職?”
茹姨娘如實道來,程初芍卻麵露狐疑,秀氣的眉頭緊緊蹙起。
“奇怪,這個名兒我怎麽像是聽過似的?到底在哪兒聽說過呢?奇怪,我也沒看過今春的皇榜呀……”
她喃喃嘀咕了幾句,忽然瞪大眼睛,一副受驚模樣。
“難道是他?不,應該不可能,怎麽會這麽巧呢?”
茹姨娘被她唬得心都懸起來了。
“大少夫人,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那小子在外頭出了什麽事,竟傳到了您的耳朵裏?您可別嚇妾身啊!他,他該不會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上峰給得罪了,被人革職了吧?”
“哦,姨娘別擔心,不是什麽大事,就是突然想起我娘上回跟我說的一個笑話,是我那表兄前次上門拜訪時跟她提起的,說是這位周進士……”
程初芍猶豫了下,住口不言:“罷了,我還是不說了,背後說人長短怪不好的,倒顯得我在挑撥離間了。這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姨娘隻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吧。”
茹姨娘急了,一把扯住她。
“大少夫人別走,您把話說完再走呀!”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鬆了手,眼神的哀求卻不減反增。
“大少夫人恕罪,妾身不是有意冒犯的,實在是一時情急。妾身自打進了府,就再沒出去過,這十幾年來坐井觀天,更不知道外邊是個什麽樣兒,隻能是道聽途說罷了。大少夫人是個能耐人,又有大公子扶持,消息自然比妾身靈通得多。求大少夫人把方才那話說完,不管是好話壞話,妾身絕不敢怪您!”
程初芍猶豫再三,才作出一副為難模樣,小聲把事兒說了。
“什麽?他,他居然跟同年去青樓狎妓?”
“咳,有道是‘書中自有顏如玉’,這些讀書人向來喜歡往風月之地尋找作詩靈感,看那真的顏如玉,而非死守書本長夜無眠。你家內侄此舉雖然有些不羈,卻也可以說是性情中人……”
茹姨娘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連謙稱都忘了。
“大少夫人別安慰我了。那臭小子去吃吃花酒也就罷了,怎麽還連錢都不給,圖惹人笑話?”
“這事說來也有些誤會在裏頭,好像說是那花魁見他詩作得好,心生仰慕,故而不要他付錢,自己還送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給他。”
程初芍頓了頓,又安撫她:“姨娘也不用生氣,本朝倒不像前朝那麽嚴苛,官員狎妓就得丟官下獄。不過,這種事最好還是做得隱秘些,不能傳得人盡皆知,這落在同年手裏也是個把柄啊,今後同朝為官,萬一一個不好被人拿出來攻訐,陛下就未必會輕輕放過了。”
茹姨娘漸漸冷靜下來,朝程初芍福了福身。
“多謝大少夫人指點,妾身就先告退了。將來若是……妾身定以大禮相謝。”
茹姨娘剛走遠,宋瓊就一臉擔憂地繞了出來。
“嫂子,方才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你這樣說,萬一姨娘找舅母質問,或是讓人出去打聽,屆時發現咱們故意哄她,那可如何是好?”
程初芍怪道:“誰說我是在哄她?”
“不是?難道,嫂子方才所說都是真的?我那表兄果然去青樓狎過妓?”宋瓊訝道。
程初芍笑得眉眼彎彎:“天機不可泄露,你就安心等著吧。”
茹姨娘能在衛國公府待這麽多年,除了因為她安分不惹事、還給宋修德生了個女兒,也要得益於她在正常水準之上的智商。
她和程初芍平時沒多少往來,後者突然交淺言深,讓她有些半信半疑。
不過,宋瓊近來倒是往春暉院走動得多了些,最近這個月裏頭都跟著程初芍出了兩趟門,她對程初芍又沒有半點威脅,後者應該不會故意使壞才是。
為求穩妥,茹姨娘讓心腹婢女借探病的名義出了府,實則直奔京城最有名、讀書人人們最愛去的百花閣打聽消息。
回來後,心腹婢女一臉沉重,衝茹姨娘搖了搖頭。
“姨娘,事情果然跟大少夫人說的差不離!說是春天時,周公子跟幾個同年一起去吃酒,席間吟詩作對,正好那會兒有個新花魁是個愛詩文的,故意出了個什麽對子,剛好他就給對上了。那花魁就留了他過夜,不過,那幾個同年許是嫉妒他獨享豔福,轉頭就出去宣揚說他睡花娘不給嫖資的鬼話。正是因為這事,周公子等官職的時間才比其他人更長些,應該是傳到吏部的老大人們耳朵裏,有些影響……”
茹姨娘氣得差點沒把帕子撕碎。
“好,好啊,原來是為著這個緣故!我竟是被他們母子聯手騙了!我那嫂子還瞞得死死的,隻跟我說吏部官員是纏人小鬼,不見銀子不撒手的。我不敢找世子爺說情,隻借了她二百兩去疏通,結果,這銀子竟是被拿去為他喝花酒惹來的破事擦了屁股!”
茹姨娘越想越氣,“這臭小子還說什麽,若娶了瓊兒,定然愛若珍寶,一生不染二色……他倒是說得出口!男人都是一個德行,跟貓兒似的,但凡見了葷腥,哪裏還有一生吃素的道理?不成,我要找夫人說去,這門親事不能結!你明兒再出去一趟,把她給我請過來,我要當麵罵她一通,否則難消我心頭之恨!”
心腹婢女勸道:“姨娘息怒,其實,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我不怪你就是!”
“姨娘見不得外男,這幾年周公子也沒進過二門,那些話都舅太太轉述的,誰知道這裏頭有沒有什麽貓膩呢?再者,舅太太這些日子身子不好,若為了這事把她請來,鬧得不快,氣壞了身子,怕是還要落得舅爺的埋怨。這事兒本是他們不占理,可不能攪得我們沒理了。”
茹姨娘暗道慶幸,“你說的有理,我是太衝動了。不過,難道隻能隨便捏個理由拒了她們?這樣也太憋屈了。而且,世子夫人那一關還不一定好過呢。我這樣出爾反爾,恐怕又要招她冷眼了。先前她找的那幾家還叫我回了,就是說到老夫人跟前我也理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