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的光芒刺穿了薑夢漆黑的噩夢之幕,數之不盡的純精神生命體天使們紛紛降落,憑空響起了迷幻的city pop與蒸汽波音樂。
薑夢肩膀上的楊穆也再一次化為了人形。
他們包圍著最中心的那位亦男亦女,正是美夢,閃爍著耀眼的炫彩鐳射光,其光芒可以與薑夢的黑金色旗鼓相當。
“玩夠了嗎?噩夢?”
“確實夠了。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美夢。今日你扶持幾個統治階級,明日我再毀滅幾個小魚小蝦;過段時間你再弄點小門閥卷土重來,我再循環。警幻仙子大概會以為這是什麽陰陽平衡,螺旋式上升。”薑夢幹脆利落地說,“但我受夠這一套了。我是薑夢,不是噩夢。噩夢幾十億年的壽命已經失去了勇氣,選擇無休無止地進行這種無聊的曆史反複,但我不接受。既然要做,我就做到最極端、最絕對。”
“別像個愣頭青一樣,噩夢。”她輕聲說,“稍微懲罰一下就足夠了,何必要把整個世界文明都毀掉。”
薑夢大笑起來,這笑聲極其可怕,楊穆簡直都認不出來這是她看著長大的那個孩子:冷酷而瘋狂,這笑聲轟響著全人類的大腦裏,“這是稍微懲罰一下的事嗎?這個文明已經爛到根子裏了,精英階層明明一無是處,明明已經被時代淘汰,卻想盡辦法扼殺一切新生與進步,掙紮地苟延殘喘,永遠想要占據統治者的位子。”
“你根本沒有一套係統的方法論,隻知道像孩子一樣,一不高興就全部刪除重來。”美夢譏笑道,“為什麽不一勞永逸在人類這一代就把問題解決了!由我們夢囈神族親自解決!”
“‘親自解決’,你要怎麽解決,嗯?你需要這麽多的人類靈魂與信仰做什麽,美夢?”薑夢吼道,語氣裏透著一絲歇斯底裏。
“……資本的原始積累從來都是殘酷而血腥的。”美夢臉上的表情變得曖昧不清,薑夢發出一串可怕的冷笑聲。
“那麽,你積累的這些資本又是打算玩什麽?”薑夢用輕蔑的口氣問,“永恒的統治者?一直浪費時間然後高高在上嘲笑除你以外的一切嗎?”
“當然是給予人類孤最高的愛,噩夢。”她的表情有些不可捉摸,“人類癡迷於追求不切實際的希望、陶醉、狂喜、欲望、夢想。永遠無法追求得到的鏡花水月比現實更美,對人類愛就是給予他們最美好的幻覺。”
“你根本沒回答我的問題。”薑夢生硬地說。
“孤原本是打算通過這些貪婪的神明騙取被蠱惑的人類貢獻自己的靈魂,然後孤再一次頭回收所有這些神明的力量,不過……似乎最近也沒必要這麽做了。”美夢懶洋洋地說,“雖然母親選擇了你作為繼承者,但孤不認為你能通過孤的審判。”
“在孤成為太虛幻境的主人後,隻要通過夢神的權限讓全球的人類都陷入美夢,即可以給予人類他們所想要的夢幻,”美夢用油滑的腔調說,“他們的美夢反過來也可以給孤提供更強的力量,給他們提供維生與保護,這是永動機啊。”
薑夢驚愕了那麽一刹那,不過表情上沒有表現出來。
“成為夢神的孤不再需要轉世,他們將在美好的夢裏忠誠地執行孤完美的任務。這顆星球,將會迎來絕對的秩序。”美夢心平氣和地說道,“說起來,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呀,噩夢。”
“我沒有一丁點看出來我們之間的相同,美夢。”薑夢說道,認為自己沒聽清,他的火氣蹭蹭地上來了,“我不打算做暴君,我專門就是打倒壓迫而存在的。”
“嗬嗬嗬嗬……暴君?”美夢說,那張亦男亦女的美麗臉龐上滿是嘲諷,“暴君,指的是通過壓迫人類滿足自己的利益。但孤,通過絕對支配和管理讓人類變得更好,孤自己不需要利益,孤需要的隻是絕對強大的文明。所有的生命都要瘋狂勤奮地為整個文明貢獻自己,就像僅僅有條的零件,為整個文明的巨大機器運轉而服務。沒有誰統治誰,人人都是文明本身的奴隸。”
“什麽‘沒有誰統治誰’?”薑夢緩緩地重複道,“分明就是你自己一個的永恒獨裁,獨裁一整個星球罷了。你的所謂秩序不過是獨裁的巧言令色。”
“如果獨裁可以讓人過上好日子,那為什麽不呢?”美夢說,微微變了聲調, “如果做孤的狗比自己當人還快樂,為什麽要做人?”
“是嗎?你真的覺得這顆星球被人類的汙染摧毀到無法適應生命生存,這種情況就是你所謂的好日子嗎?”薑夢立刻火冒三丈,“是你統治者的好日子還是全體生命的好日子?”
“孤也沒看出你的世界能有多好吧?無窮無盡的恐懼與懲罰?”美夢用幹巴巴的聲音說,“隻要一有讓你不滿意的,你就如同一個小孩一樣,自己覺著不好吃,就大吵大鬧把整桌菜全掀翻了?”
“這一桌的菜有多難吃,你才是主廚吧。”
“當然不是孤,你以為這是孤造成的嗎?孤再重複一遍:這是人類自己的所作所為!孤和你一樣,都是在拯救這個文明!孤不明白你憑什麽說三道四。”美夢說,流露出不耐煩,“現在這顆星球的肮髒現狀,就是因為人類永遠隻是會為了自己的個人利益,從來不會集體未來負責。他們必須要有我們夢囈神族強行指引方向。如果真的任何事情都由最愚昧的民眾決定,那麽毀滅必定會到來。”
“這怎麽就是人類的所作所為了?這些毒害生命環境的科技從哪裏來的?神明們吸食人類靈魂的法陣是誰提供的?難道不是你嗎?”薑夢的聲音提高到了離譜的聲調,他們盯著對方的眼睛,空氣中的神性開始了對峙。
“為了最終的全星球美夢,這都是必須的代價。等到徹底的美夢席卷所有的生命,這些早期的代價都可以很輕鬆地彌補。孤願意背負起全人類的罪惡,因為孤有這個自信。”
薑夢響徹地大聲冷笑,“我還是頭一次把壓迫和獨裁說的這麽冠冕堂皇的,這就是你幾十億年的智慧嗎?”
“隻是你太過幼小不知道曆史的規矩而已。人權的誇大是一種文明上的綏靖,人類就是非理性的,給了人類平等,人類隻會用來危害整個星球。”她略微提高了嗓音,冷冷地說,“與其這樣不如徹底沒收人權,進行更加高效、秩序的管理。在孤美夢治下,汙染星球的事情就再也不會發生了。難道知道這一點的你不想親手統治這顆星球嗎?”
“我隻是一個革命者,我隻製裁錯誤,讓他們知道做什麽是錯的。”薑夢說,滿臉的怒氣,“但如果生命自己想要進化,這個未來的路由他們自己決定,會有更多的可能性。”
“這樣不就太累了嗎?由知識分子發起的革命,往往目標過於理想主義,所以總是過分激進。而革命結束之後,純粹高尚的革命精神又會被生命的劣根性汙染。” 美夢冷漠地說,“那孤直接把俗物們的未來製訂好了,讓他們按照孤精心完美的規劃,按部就班地服從,還可以沉迷在他們自己想要的夢幻裏,每個生命從初始就都可以得到幸福。”
“好自信啊,將整個文明綁於一神之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薑夢說道,短促而諷刺地笑了一聲,“你怎麽能夠判斷自己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是正確的呢?”
“因為孤是站在曆史上的神。難道你是指望什麽在大街上賣雞蛋煎餅的賤種來治理國家嗎?他們根本做不到!”美夢又一次顯露出了不耐煩,“孤都不知道你在強什麽,我們的做法有什麽區別嗎?反過來說,你也和孤一樣呀,噩夢!你又如何確保你對物種每一道懲罰都是正確的呢?你的行為也是一言堂呀!”
“最起碼我有一個判斷是正確的:誰想當特權階級壓迫弱者,我就跟誰作對。” 薑夢用惡狠狠的聲音說。
“生命永遠就是賤的!你換多少代物種都是一樣的!”美夢吼道,“然後呢?人類不行你要再毀滅下一個物種嗎?”
薑夢也怒不可遏地說:“那麽,我就消滅文明!一直消滅到有真正平等的文明出現為止!”
“你每次不高興,就毀滅一次物種。一次一次毀滅,要等多少億年才能誕生你期待的完美道德物種!這顆星球本就沒有多少年的壽命!文明卻甚至還沒有進發宇宙,你是希望我們到死都呆在這顆小地方嗎?”
“我不在乎。被壓迫的生命,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活過。”
美夢從右手心裏拔出了破破爛爛的桃木劍,薑夢從左手心裏抽出了噩夢之筆。
“這樣,”她緩緩地、字斟句酌地說,像是正在對一個真正的智力障礙殘疾者說話,“你故意想要幾千年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文明倒退。”
“不錯,如果不能絕對平等,我寧可不要文明,回歸原始!”薑夢罵叫起來,狂怒之下的他看上去瘋狂的與人類生母有異曲同工之妙,“這顆星球就算是變成一顆死星,都比布滿了奴隸的星球要幹淨!”
“你瘋了。你病的很嚴重。”美夢一字一句地聽完薑夢的想法,發出一串瘋狂的大笑,“你是一個反生命的瘋子。”
“我3歲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了。你根本就從未過過受害者的苦日子,所以才能大言不慚地說自己的獨裁反而是福報。”
“半妖,你也認同你這個精神病丈夫嗎?”美夢將臉轉向一直沒有插嘴的楊穆,她這種跳脫調皮的貓居然這麽好久沒有插嘴。
“除了小夢之外,我就沒有其他的羈絆了。”楊穆不由輕笑了出來,她堅定地看著薑夢,“那我為什麽要去在乎一個和我毫無瓜葛的世界?”
“看來話語是已經講不通了。”美夢冷漠地說,“那些人類已經把你折磨成精神病了,弟弟。”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被拉伸與液化成玻璃水一樣的直線,數不清的光粒子像一根根細絲一樣從腳下的一片星辰黑暗噴湧而出,然後光線逐漸越來越大,他們來到了神界。眾神國度星星點點在周圍散發著光芒。
“你們都退下吧,噩夢不是你們能對付的。”
“穆,你也躲在安全的地方。這場戰鬥已經不是你能插手的了。”
注:
1.在原稿中,我原本寫了大量天使的名字與他們的描述。但是我後來又不太想牽扯太多與宗教相關的設定,也覺得有點拖節奏,和主線又沒太大關係,故而刪除。也許在以後的短篇小故事裏會提及。
2.這一章的薑夢與美夢的辯論其實很可怕,姑且不論他們的價值觀內容,但是他們的這個態度就是極其傲慢的、從【至尊神明】與【最高審判者】的角度俯視生命。
3.這就像是兩個不同的遊戲玩家,他們一個覺得遊戲不好玩,幹脆直接刪除,換一個;還有一個覺得遊戲玩起來比較累,幹脆直接改代碼作弊。但不管怎麽說,他們都自認為自己是玩家,可其他的生命都是可以隨便處理的、不重要的代碼。即使他們的出發點是好的,無論哪一種,他們的心態都是從上至下的降維俯視,並不是從下而上的奮鬥過程。隻能說主角薑夢勉強還算是從人走向了神,而美夢徹頭徹尾就沒有理解過何為人。
4.從這一點已經可以看出來了:薑夢的人性已經幾乎消失殆盡,他完全把自己當作神了。他已經逐漸有些脫離了與弱者共情的趨勢,轉而潛移默化地變為了“我自認為這麽做是為了你好”,沾了點脫離群眾基礎的一廂情願。所以美夢才會認為,其實薑夢與她並沒有什麽區別。
5.雖然薑夢執著地想要消滅特權階級、保護弱者、追求平等,但是他似乎忘記了,他這種審判他人的資格,正是因為自己實際上是站在最高層的頂級掠食者。他隻是在憤怒地消滅低於自己的強者。因此,薑夢確實是主角,但是不一定就是正麵人物。最好不要有讀者盲從其價值觀,也切勿模仿。
6.這是我故意給予這個角色的可悲之處。他追求的理想恰好與他自身的存在相悖。即使是這顆星球上真的迎來他所期待的平等,他自己也永遠是最不平等的那一個,即使他自己不想這樣,但是縱然是最強的神明也無法違背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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