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生根發芽
白色流星般的炮光從漆黑的虛空中劃過，沒入一艘已經失去了能量護罩的比納爾特【謳歌】級巡洋艦體內。
片刻之後，劇烈地爆炸將造型優美修長的巡洋艦從中部折斷。人體殘肢、金屬殘骸和斷裂管道的**氣體，就像章魚的墨汁般向太空噴灑；斷裂處的烈火一團團往外翻滾著，被虛空吞沒，又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刺眼的爆炸光芒沿著戰艦艦橋一排排舷窗向兩端飛躥；巨大的尾部推進器在一次劇烈的殉爆之後徹底斷裂，迸射入太空。
“狼群戰術，是驅巡集群執行快速絞殺時采用的唯一戰術。簡單，快速，凶猛。在雙方戰鬥開始的初期，任何高級複合型戰術都沒有用武之地。真正能夠快速”
被屏幕上的爆炸光芒映得透亮的指揮席上，麵色蒼白的黑斯廷斯一邊指揮作戰，一邊給身旁的胖子上課。
他的右手在虛擬鍵盤上敲打兩下，天網屏幕上一個紅色的方框迅速縮小，鎖定了實時戰鬥模擬圖上距離那艘剛剛爆炸的【謳歌】級巡洋艦不遠的一支魅影驅巡編隊。
“A422分艦隊，切入到敵人E231和E243兩支艦隊的中間，你有五分鍾的時間，通道已經為你打開了。”
隨著黑斯廷斯的命令，胖子看見屏幕上，那紅色方框裏由十個紅色戰艦光標組成的編號A422的驅巡編隊迅速改變了方向，三艘斐揚【狂鯊】級巡洋艦帶領著七艘【幼獅】級驅逐艦，向對麵閃爍著E241和E243數字標識西約驅巡編隊中間插入。
胖子把目光投向遠視儀。
遠視儀的畫麵中，這支斐揚驅巡編隊一邊前行，一邊開火。忽明忽暗的光芒讓這支艦隊看起來，就像是火把明滅殺聲震天的戰場中央，一隊縱馬疾進的騎兵。
無盡的炮光在這些戰艦黑色的艦體旁交織如網，劇烈的爆炸光團如同氣泡般在周圍膨脹，破滅，此起彼伏。
他們的前後左右，已經是一片慘烈的混戰景象。
一支支斐盟和西約的驅巡編隊，迎麵碰撞到一起。就像兩把梳子，梳齒之間互相交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距離遠的不過數百公裏。距離近的，幾乎就是擦身而過。
艦首的能量主炮隨著艦長們一聲聲“開火”的命令噴湧而出。粗大的白光掠過虛空紮入目標的身體，或穿過高速遊走的戰艦身旁，射進茫茫宇宙。兩翼的副炮和遍及全身的旋轉炮塔，更是瘋狂地向四周傾瀉著火力，射擊節奏快得讓人窒息。放眼望去，整個戰場都被這密密麻麻往來穿梭的光彈所籠罩。
胖子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這是他見過的，最慘烈也最凶狠的戰鬥。
當黑斯廷斯指揮萊希特所部六十個高速突進的斐揚驅巡編隊繞過火衛二，和一百零八支比納爾特驅巡突擊編隊瞬間絞殺在一起時，整個宇宙都在震顫。
前鋒在碰撞的刹那間人仰馬翻，後麵的戰艦還在不斷地向前湧。
陣型中央的戰艦在擁擠狹小的空間中高速衝鋒，幾乎是抵近了對方的裝甲外殼開火。為了搶占攻擊位置或者阻止敵人搶占攻擊位置，甚至不惜直接撞上敵人的艦體。而外圍的艦隊則分左右向對方的陣型側翼和後方迂回。一支支艦隊在屏幕上的航行軌跡，就像是一條條淩亂的線，環繞，糾纏成一團。
短短五分鍾時間，已經有上百艘戰艦在爆炸的白光中化為宇宙的殘骸。
這樣的戰損速度，讓人頭皮發麻。
“太空艦隊戰術的要點，在於控製。無論是狼群戰術，眼鏡蛇戰術，還是沙暴戰術、斬首戰術、穿心箭戰術、雙刀戰術、風火輪戰術、羊角回轉戰術、雪崩戰術、關門戰術、吸血鬼戰術等等……都是如此。如果你不能完全控製你的艦隊，那麽當戰鬥進行到關鍵的時刻，你就會發現，你的戰術執行力在不停的下降。到最後，整個戰局都會因為混亂而崩潰。”
黑斯廷斯的聲音清冷嚴肅。他口中說出的這些太空指揮的經典戰術。對於受過正規軍事教育的指揮席軍官來說毫不陌生，可對於機修兵出身的胖子來說，卻隻聞其名不知其詳。
可是，胖子還是認真的聽著。將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刻入心裏，牢牢記住。
他知道，這是黑斯廷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能夠傳授自己戰術指揮技巧的機會。老人的臉色，已經越來越蒼白。
屏幕上，指揮係統的鎖定紅框消失，旋即又飛快地鎖定了另外一支艦隊。
黑斯廷斯瞟了天網屏幕一眼，沉聲下令道：“弗蘭克林將軍，沿四號線，向戰場左翼迂回，A3艦隊戰列艦主陣將在一分二十秒之後開火，這是你通過敵E6集群正前方的唯一機會。”
胖子看見，隨著他的指令，由萊希特的麾下弗蘭克林少將率領的一支由五個驅巡編隊組成的驅巡艦隊，正從外圍向戰場的左翼迂回。
如果他們能夠按照黑斯廷斯指定的線路及時趕到左翼投入戰鬥的話，那麽，在十分鍾之內，魅影艦隊就能在左翼形成一定的局部優勢，殲滅目前已經在纏鬥中被切割到外圍的四個西約驅巡編隊。
可是，想要在敵人逃脫之前迂回到左翼，弗蘭克林的艦隊就必須從對讓驅巡集群的正麵通過。
這在混亂的戰場上，絕對是一件極其危險的舉動。一旦被敵人正麵突進的驅巡編隊咬住，別說迂回到左翼去殲滅敵人，就連自身都難保。
胖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屏幕。
指揮係統紅色方框內的弗蘭克林艦隊，已經開始執行黑斯廷斯的命令。
雖然在他們的左前方，無數的西約戰艦正在高速插上。一旦遭遇，他們橫在敵人炮口下的左舷就將遭受致命的打擊，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可是，他們還是堅定地執行著黑斯廷斯的命令，沒有一點猶豫。
這些雙頭鷹艦隊退役的士兵，是黑斯廷斯最忠實的追隨者。他們對黑斯廷斯的信任，是無條件的！
弗蘭克林艦隊加速，從戰團外圍繞了一個圈，向左翼飛去。就在他們抵達對方的驅巡集群正麵，眼看就要被敵人從中路突破的幾個編隊咬住時，魅影第三艦隊的戰列艦主陣的齊射，適時從他們的前麵掠過。
潮水般的炮光瞬間淹沒了敵人的驅巡集群。撲上來的西約艦隊要麽緊急規避，要麽被白光吞噬。而弗蘭克林艦隊，則從容地在他們前麵劃過一條弧線，揚長而去。
整個配合，妙至毫巔！
這就是黑斯廷斯近乎恐怖的指揮功力！
在旁人看來混亂無比的絞殺戰場，在他的戰術電腦裏，卻是脈絡清晰。每一個驅巡編隊，每一艘戰艦乃至各A級艦隊戰列艦主政的每一次齊射時間和設計角度，都在他的絕對控製之下！
“時間，線路是戰術配合中最關鍵的兩個要素。如果你不能讓你的艦隊互相之間利用時間和線路進行掩護配合，那麽，你就必須要承擔不必要的額外損失。這是一名指揮官的大忌。”
“錙銖必較，對普通人來說是一種缺點。他們計較的是錢財。而對一名指揮官來說，則是優點。他們計較的是官兵的生命。如果你對戰場失去了控製，出現額外的傷亡。那麽，你的部下對你指定的線路和計劃就會充滿疑慮，當他們在戰場上開始拒絕或者拖延你的指令，自己選擇作戰方式的時候，也就是你失敗的時候。”
“作戰指揮，重點不是你使用哪一種戰術，而是用適當的方式去完成你當前階段的戰略目標。你的每一個決定，都應該以此為中心。第一階段【迎敵】的目標，就是試探對手、控製對手，不讓對手看清你的底細；也不給對手突破、包圍、分割你的機會。為下一個階段【相持】，奠定基礎。”
胖子凝視著屏幕，聽著黑斯廷斯的傳授，腦海裏一點點地回味著黑斯廷斯在戰術電腦上指揮的每一個細節——艦隊迎擊時各編隊所處的位置；進入絞殺狀態時中央和外圍艦隊各自的遊走的路線；戰列艦主陣的目標選定和齊射頻率；每艘戰艦互相之間的掩護配合……
他發現，雖然老人的指揮並沒有刻意求快。可是，六十個驅巡編隊的攻擊節奏卻快得驚人。
這是控製力和效率帶來的速度！
每一艘戰艦的每一次開火和轉向，都踏著黑斯廷斯的指揮節拍。無論是前進，後退，迂回。所有戰術動作的作用都被黑斯廷斯發揮到了極致，一環扣一環絕無浪費。
雖然西約的驅巡編隊是魅影第一集團艦隊的兩倍，可是，六十支驅巡艦隊卻絲毫也不落於下風。
看著那近乎融為一體的六十支驅巡編隊，在數量遠超自己的西約驅巡集群中從容鎮定地遊走開火，將西約艦隊牢牢地擋在距離【火衛二】兩萬公裏的地方。
胖子忽然覺得，有一種明悟，正在心頭生根發芽。
……
……
旗艦指揮大廳一片忙碌喧囂。而高高的指揮台上，卻是鴉雀無聲。
西約將領們肅然而立，凝視著指揮席上索伯爾那瘦削而挺拔的背影。戰術電腦虛擬屏幕，呈半環狀懸浮在索伯爾麵前。正麵巨大的遠視儀畫麵中，又一艘【沙狼】級驅逐艦被敵人的炮火所摧毀。
爆炸的光芒，從遠方虛空中的一個小光點膨脹成一顆恒星般的巨大光球，擠滿了整個屏幕之後，又從指揮大廳的舷窗外掠過，終於消失在宇宙之中。
戰損比3：7，斐盟優勢！
西約的將軍們不敢相信，在兵力占據近兩倍的優勢下，西約艦隊竟然處於下風。目前雙方戰損的一百多艘戰艦中，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己方戰艦。而且從戰局上看，左翼突前的九支A級艦隊根本無法突破對方五支A級艦隊的攔截。這也就意味著，索伯爾並沒有以傷亡為代價換取戰略優勢。
從頭到尾，這都隻是一次單純而失敗的交鋒而已！
看著遠視儀屏幕上那防守得滴水不漏的斐揚艦隊，所有人都從心底產生了一種深沉的無力感。
索伯爾，是西約百年一出的軍事天才。
正是在他的率領下，一直被斐盟壓製的西約，才能夠在戰爭初期一舉奪取人類星際航道的數十個戰略要點，將斐盟這個龐然大物切割成首尾不能相顧的碎塊。
也正是在他的率領下，整合到一起的西約聯軍才能夠在人類星際版圖的各大戰區取得局部優勢。以遠遠不如斐盟的經濟、軍事、科學和工業實力，占得上風。壓得斐盟喘不過氣來。
自三十年前其父兵敗之後，索伯爾就以擊敗黑斯廷斯為畢生目標。今時今曰，他無論是在智力、體力、意誌、還是在精力和經驗上，都正處於一名指揮官的巔峰時期。
可是，就是這樣的人物，挾風雷之勢南下，兵力倍數於敵，也不是黑斯廷斯的對手？！
看著眉頭微皺，麵色冷峻地艸作著戰術電腦的索伯爾；再看到天網屏幕上已經從火衛二兩側高速逼近的匪軍艦隊以及中路戰區和右翼戰區即將發生接觸的雙方艦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戰鬥就要全麵展開。
如果說東南戰役才剛剛開始，左翼戰區的接觸隻是整個雙星角戰場中的一小部分的話，那麽，當雙方艦隊全麵接觸的時候，索伯爾又會在黑斯廷斯麵前輸掉多少賭注？
阿曆桑德羅身軀筆直地站在索伯爾身後，不知不覺之間，攥緊的拳頭中已經滿是汗水。
跟隨索伯爾多年，他比誰都清楚這一戰對索伯爾來說意味著什麽——這是索伯爾的青年時代、中年時代，乃至未來生命中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全部意義！
他活著，就是為了擊敗黑斯廷斯！
一旦失敗……
阿曆桑德羅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他扭過頭，發現身旁那個並不討人喜歡的圓臉參謀，嘴角卻掛著一絲淡淡地笑意。
“你笑什麽？”阿曆桑德羅半眯著眼睛，忍不住問道。
“下一個階段，是【相持】，”穆爾目光炯炯地看著天網屏幕上，越來越接近的雙方艦隊，淡淡地道：“這一階段，將軍天下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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