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偽裝好學
好不容易安慰了劉宗周,兩人喝著茶,當麵聊天。張由鬆首先詢問了劉宗周的身體情況,多大年紀,衣食起居如何,有沒有什麽疾病,還叮囑他要注意身體,多多休息,又問家裏情況,老家在哪,人口多少,經濟上能不能過得下去,問了半天,不過是開場白,卻又叫老劉感激不已,皇上皇上地叩頭謝恩。
圖窮匕首見,張由鬆開始詢問核心問題:“劉先生啊,您的理學素養,當推我朝第一,可是,朕實在事務繁忙,無由領教傾聽,今天也不準備多問了。”
劉宗周頓時很失望,不知所措。
張由鬆笑道:“朕卻知道,理學雖然為心學,矯正世道人心之仁術,也是治理國家根本,既然劉老先生研究甚深,必然對實際事情大有見解,朕知識淺薄,很想聽聽老先生的意思。”
想聽個頭,明朝滅亡的原因還用說?不過是繞個圈子,想了解當世情況而已。
“皇上,臣以為,實務固然重要,端正人心才是第一!”劉宗周固執地說。
張由鬆無奈,老頭子這麽固執啊,咱隻能順勢而為,“老先生說得也對,人需要信仰,國家需要精神力來凝聚,人心,精神是第一位的,那麽老先生,您以為,本朝需要怎樣的精神?”
“誠意和慎獨!”
張由鬆的腦袋哄一聲就大了,他久在官場之中,豈能不知道政治的關鍵?說這些廢話有什麽意思呢?
“朕早就知道劉老先生的理學宗旨,也曾經試探研究,深奧啊,朕怎麽都無法企及,對對,誠意,慎獨,作為朕來說,就應該對各位大臣,億萬軍民真誠相待,團結一致,內裏,要深刻反省,克己複禮,遵守典章製度,作為大臣,對上下奉公敬愛,對自己,要反複學習體會,堅守原則,對於小民來說,也要對國家和上官尊重,對自己呢,也要以儒理教條來約束,說白了,就是對人要誠信,對自己要克製!劉老先生,你說朕理解得對否?”
“嗯,皇上天資聰明,說得好極了!”劉宗周激動而幸福地說,“天下之事,隻要將這四個字做好了,就能一切安定,國勢可興了!”
誰喜歡把哲學等同於旅遊和泡妞?老子就給他磕一百零八個香頭!張由鬆的腦筋在飛快地轉動著,趕緊引向了一個新話題:“以先生的見識,我大明崇禎皇帝之失,主要在哪裏?”
“先帝無亡國之征,而政之弊有四:一曰治術壞於刑名,二曰人才消於黨論,三曰武功喪於文法,四曰民命促於賄賂,所謂四亡征也。”
“刑罰不公?朋黨之爭?軍隊製度?官場腐敗?是嗎?”
“對,對!皇上,您說得太對了!”
“那麽劉老先生覺得,這四條綜合起來,最大的弊端是什麽?”
劉宗周愣住了,顯然沒有思考過這問題,想了半天,說:“老臣以為,這四條並行,才致禍亂。”
張由鬆搖搖頭:“其實,以朕的意見,倒覺得,劉老先生所見,綜合起來,隻有一個,吏治腐敗!刑罰之公在於官員執行,朋黨之亂,在於官員意氣之爭論,軍隊問題,說白了,根子還在官員,至於賄賂,朕就不再多說了,所以,朕以為隻要抓住吏治問題,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好!皇上說得好,果然聖見聰遠,非臣等愚昧可知!”劉宗周確實覺得皇帝比自己高明許多。
“不唯如此。”張由鬆久在官場,對現代中國社會的問題深有感觸,可以推而廣之:“國家亂象,首推吏治,其次在於製度,聖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我大明開國數百年,財貨不可謂不多,然而,貧富分化嚴重,貧者極貧,富者極富,社會階級對立,國家如何能安定團結?此之為經濟平均製度。所以,朕以為,我大明國家之複興,精神上當倡導誠意,慎獨,實務上則以吏治和均勻為要,如此,則國家必然在短期內走上正軌!”
“其實,吏治是表,經濟均勻才是根,所謂愛民,所謂安民,怎麽使百姓們對國家有誠意,對自己慎獨呢?俗話說,民以食為天,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但凡百姓家裏能揭得開鍋,就不會冒險叛亂,我大明雖然內憂外患多多,乃至於李闖張獻猖獗,其實根本都在財富問題!富豪起則霸道,成為豪強,危害國家,滋生種種不法,小民窮,則對國家失望痛恨,甚至揭竿而起!”
這些道理,都是常識,尤其是我國現代,經濟大發展,可是,社會基尼係數大增,引起很多社會問題,所以,要政府中專業人士張由鬆說出這些,輕而易舉。
劉宗周看著皇帝,眼睛歡快地眨著,腦袋在飛快地思考,越想越覺得皇帝的見解高深,不禁說道:“老臣愚昧,皇上英明!既然如此,老臣就放心了。”
張由鬆很得意,奶奶,今天幾句話就折服了朝廷大臣,精神領袖,很有成就感啊。這裏,本是他感興趣的話題,所以,他就問:“劉老先生以為,我朝複興,需要如何做才好?”
劉宗周思考了一會兒,從袖中掏出了一張奏折,一麵呈上,一麵自己講述了其中意思,主要是:一曰據形勢以規進取,一曰重藩屏以資彈壓,一曰慎爵賞以肅軍情,一曰核舊官以立臣紀。
“好!說得好!”張由鬆拍腿大叫,“劉老先生果然高明,深有見解,朕受教了!放心,劉老先生,朕一定要按照您的教導,逐一施行!”
劉宗周噗嗵又跪了:“皇上英明,老臣數度入朝為官,也數度為主上進言,悉被廢棄,唯有皇上您如此慎重從事,老臣感激涕零,不知所雲啊!”
劉的四項措施,其實不怎麽高明,都是表麵現象,張由鬆不過在官場習慣了,順便拍一馬屁而已,在張由鬆看來,既然曆史都沒有眷顧南明,必定有重大原因,階級矛盾和政治黑暗腐敗,都不是改革所能迅速糾正的,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夠力挽狂瀾。哄老頭子高興吧。
“哪裏哪裏,劉老先生國之大儒,天下所望,見解之深,對朕大有啟發,朕深感欣慰!”張由鬆應付式地回了一句。
劉宗周一聽,又奏道:“皇上,老臣還有五條忠告,可謂大明中興之道,一曰修聖政,無以近娛忽遠猷;二曰振玉綱,無以主恩傷臣紀;三曰明國是,無以邪鋒危正氣;四曰端治術,無以刑名先教化;五曰固邦本,無以外釁釀內憂!”
“好,劉老先生說得好,”張由鬆大加讚賞,其實,根本就沒有聽清楚,因為,劉宗周是南方人,浙江紹興的方言叫人受不了,說得又激動,誰知道他說得亂七八糟的!“秦清?”
“老奴在!”秦清冒了出來,鞠躬致意。
“你去,找個人來,將劉大人的奏折懸掛到朕的床前,朕以後要多多閱讀研究,深刻領會,劉老先生的金玉良言,朕得之如得甘露!”
“老奴遵旨!”
不多會兒,幾個太監來了,接了劉宗周的奏折,按照張由鬆的指示,當真懸掛到了乾清宮的龍榻之側,張由鬆又命拿來筆墨紙硯,親自磨了墨,拱手道:“劉老先生,朕以為,先生的理學要旨誠意和慎獨,可謂振聾發聵之針石!煩請老先生親手書寫下來,好讓朕每天瞻仰您的墨寶,細心研究,認真實踐!”
張由鬆要拉攏這個老頭子,利用他的品牌為自己服務,謙虛客氣幾下是自然的,可沒有想到,把個劉老頭子激動得呼吸都急促了,又是磕頭又是作揖,趕緊書寫了。
“秦清,去拿朕的印章來。”
“印章?不是大寶?”秦清一愣。
“哦,是是,就是大寶。”張由鬆暴汗。
等了一會兒,大寶才拿來,秦清蘸了朱色,遞給張由鬆,張由鬆端起,在劉宗周的墨寶上深深一蓋。“劉先生的建言,乃是朕千古不易的教條!更是國家瑰寶!”
誠意和慎獨掛上了乾清宮的中堂兩側,把之前的楹聯都遮掩了,張由鬆深深一揖:“多謝劉老先生教導了!”
“皇上,皇上!皇上聖明,千古罕見啊!”劉宗周又開始拚命地磕頭了。
重新就座以後,張由這才轉移到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老先生,你以為,我朝廷眾臣的任命,得失如何?”
“得失?皇上難道真的要核舊官以立綱紀?”劉宗周驚喜異常。
“不不,朕實在是愚昧,已經開國數日,對朝廷製度和官員機構等等,皆糊塗淺薄,不甚了解,請先生教我!”
“皇上,老臣豈敢不殫精竭慮以效臣職?”於是,劉宗周就熱情洋溢地向皇帝介紹了南明朝廷的規章製度,特別是機關的設置,主要官員的名單和性情,才幹等。張由鬆一麵聽,一麵記憶,還用筆墨在紙上標記,無論如何,先記住這些大臣的名字和官職,否則,肯定出盡洋相。
“劉宗周老先生,左都禦史;史可法,東閣大學士兼任兵部尚書;馬士英,東閣大學士兼任都察院右都禦史,督鳳陽軍務;高弘圖,戶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黃道周,吏部尚書;阮大铖,兵部尚書;錢謙益,禮部尚書;呂大器,兵部右侍郎;河南巡撫越其傑;張縉彥,兵部侍郎;趙之龍,刑部尚書;寧南侯左良玉;鄭芝龍為南安伯,福建總鎮……”
從上午一直談論到太陽偏西,劉宗周越談越起勁兒,張由鬆聽得如癡如醉,不時地插話詢問。特別是對主要六部官員和地方武力集團的首腦進行了深入了解,又對朝廷內部的東林黨問題和閹黨的矛盾由來,現在的鬥爭情況,都做了記錄。
“襄陽左良玉軍居然有八十萬眾?福建鄭芝龍控海路數萬裏,私兵二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