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陶陶第一次見陸構,是在她拽著哥哥的衣角搖搖擺擺跟著父親上陸家去拜訪陸伯伯的時候。
小小的白陶陶,穿著純白色的公主裙,紮著一對兒乖乖巧巧的羊角辮,肉嘟嘟的小臉兒瓷白,看著就像一個精致的玉娃娃。
初次上陸伯伯家做客,白陶陶走在自家哥哥後麵,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也不四處亂看,規規矩矩地盯著眼前的地麵。
他們一家人可以變貓貓,而陸伯伯一家人可以變狗狗。
這是頭一天晚上白陶陶賴在父母的**要求同睡時,白父白母以為她睡著了,小聲說話時她偷聽到的。
當時,白陶陶躲在被子裏,一雙小手緊緊地攥著被角,登時給白父白母這番話嚇得小身子直哆嗦。
她見過狗狗。
偉岸的身軀,白森森的牙齒,還有大大的蒲扇一般的耳朵。
狗狗一個不高興,就會齜牙咧嘴,汪汪叫個不停。
尖尖的牙齒露出來,好像隨時準備著撲上去咬誰一口似的。
白陶陶很害怕,當晚就夢見一隻大狗狗追著自己跑出了好遠好遠,正當它張開嘴想要給她一口時,她從夢中驚醒過來。
明明之前一聽說要去陸伯伯家做客就興奮不已的小姑娘,在這天早晨萌生出退意。
她不想去了。
狗狗……好可怕……
然而胳膊擰不過大腿。
白陶陶還是給自家媽咪打扮成小公主的模樣塞進白父懷裏送出了門。
唯一還算安慰的是,她哥哥也要一道兒去。
陸伯伯是隻好狗狗,他笑容和煦,滿臉慈愛地遞給白陶陶一隻可愛的貓咪玩偶,還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白陶陶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怕他。
陸伯伯拉著她小小的手,指著剛從二樓樓梯口往下走的一個漂亮小哥哥對她說,“陶陶,這是伯伯的兒子陸構,你喊他一聲哥哥就好。”
白陶陶仰頭,看著居高臨下的漂亮到雌雄莫辨的小少年,心裏默默念了幾聲“構哥哥”。
她有哥哥了,所以不能再隨便喊別人哥哥。
白陶陶對著樓梯上的小少年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剛要開口叫人,就覷見小少年回以她一個笑臉,不懷好意的露出白森森牙齒的那種。
小姑娘受了驚嚇,醞釀在嘴邊的稱呼生生給嚇得轉了音調兒。
她小嗓子抖啊抖,最終喚道,“狗哥哥~”
話出了口,白陶陶才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巴。
可惜已經遲了。
小姑娘甜膩膩的嗓音聽在陸構耳朵裏令他心情一下子愉悅起來。
不過這點子愉悅遠遠敵不過小姑娘喊他“狗哥哥”帶給他的不快。
陸構懶洋洋地倚在樓梯上,似笑非笑,“你好啊,貓妹妹。”
白陶陶快要哭了。
這個小哥哥太嚇人,目光陰森森的不懷好意,好像一隻披著羊皮的小狼崽子。
她躲到哥哥身後,朝著小少年露出一個怯怯的笑,然後就轉過腦袋不再看他了。
在小小的白陶陶心中,白昱就是她的保護神。
她的哥哥總能在那些小男孩壞壞地扯她小辮子的時候,舉起小小的拳頭替她趕跑那些壞孩子。
白陶陶亦步亦趨地跟著白昱,一步也不肯落後。
父親和陸伯伯好像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把他們三個小蘿卜頭趕到外麵的院子裏自己玩。
院子裏麵種著綠綠的草,草叢裏還七零八落地散著五顏六色的小球球。
陸構變成狗狗,在草地上追著球球玩。
也許是要彰顯自己說一不二的權威,確立他在他們三個小蘿卜頭中老大的地位。
他毛絨絨的大爪子一拍,一個球球就滾到了白昱腳下。
陸構頤指氣使地汪了一聲,“小子,快把球給我扔過來。”
白昱不為所動。
同樣意氣風發的小少年,誰還樂意聽誰指使了?
大概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陸構撒開爪子朝著白昱直奔過來,一口咬在了白昱的小腿肚上。
白昱也怒了。他變作貓貓,動作輕巧地跳到陸構腦袋上,撒開爪牙一通亂撓。
一貓一狗滾作一團,你咬我一口,我撓你一爪子,誰也不讓誰。
白陶陶急得抓耳撓腮,眼見自家哥哥稍稍落了下風,覺得自己應該既幫理又幫親。
她邁著小短腿,搖搖擺擺地朝著他們跑過去,然後一口咬在了陸構脖子上,沒有任何意外地糊了一嘴毛。
男生的友誼或許是從打架開始的。
後來,陸構和白昱成了很好的哥們兒,幾乎好到同穿一條褲子的那種。
白陶陶不明白,貓和狗明明是天生的敵人,為什麽會有例外,一如她爸和陸伯伯,一如她哥哥和陸構。
如果非要找個解釋的話,那不該是同性相斥,異性相吸麽?
反觀她和陸構,那關係比起貓和耗子來也不差什麽。一個老不忘恐嚇,一個忙著躲藏。
每每陸構嘴角噙著招牌式的笑,再亮一亮那口招牌式的白森森的牙齒,白陶陶就給嚇得恨不能躲回老鼠洞裏藏著去。
她甚至有點兒懷疑,當年陸伯伯是不是抱錯了孩子,明明比起狗狗來,陸構更像狼。
孤勇的狡猾的叛逆的狼。
陸伯伯是醫生,他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把自己那一手醫術盡數傳給陸構,讓兒子繼續懸壺濟世治病救人。
可惜,陸構不樂意。
即使是在陸伯伯的棍棒教育下,他也不曾服軟。
最後的最後,陸伯伯放棄了。
他收了一個關門弟子。
白陶陶以為,陸構不愛醫術,不學醫術。
陸伯伯又一次把一個生命垂危的病人從死亡邊緣拉回來之後,她小眼神崇拜,“伯伯可真厲害啊~”
當時,白昱和陸構都在。
白昱認同地點點頭。
陸構隻是不屑地撇撇嘴,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那天,陸構使計支開了白昱,強硬地拉著白陶陶偷偷去了學校的實驗室。
在那裏,他手執手術刀,當著白陶陶的麵,手起刀落,利索地解剖了一隻小白鼠。
然後,又穿針引線,麻溜兒地縫合了小白鼠的傷口。
小白鼠落地之後,痛苦地嘰嘰兩聲,鑽進角落裏躲著去了。
目睹了全過程的白陶陶麵色慘白,胃裏翻江倒海。
偏生陸構還一臉嘚瑟地問,“陶陶,我厲害吧!老頭子那一手醫術,我老早就學會了。”
白陶陶言不由衷,“厲害……厲害!”
當著陸構的麵,白陶陶都不敢吐出來。
她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當場吐了,指不定她就是下一隻被陸構虐得死去活來的小白鼠。
那天回去,白陶陶整整三天沒能吃下飯,翻來覆去腦袋裏全是那隻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麽孽今生才可憐兮兮地淪落到陸構手裏的小白鼠。
她想明白了,對於陸構,自己是能躲則躲,不能躲就笑臉迎上去。
反正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隻要她笑得足夠燦爛足夠狗腿,陸構也沒理由把自己當成小白鼠給解剖了不是?
後來,陸構就發現,白陶陶麵對自己時,總是笑得格外美好。
這一笑,就笑過了小學,笑過了初中,一路笑到高中。
白陶陶覺得,她和陸構的關係可以用“井水不犯河水”這幾個字兒來表達。
他們在同一所學校上學,小學直升初中,初中直升高中。
陸構總是以各種由頭來找白昱,什麽一起上學啦一起吃飯啦一起打球啦一起回家啦!
白陶陶覺得自己的哥哥有一大半兒都給陸構搶走了。
可惜她慫,對此敢怒不敢言。
慫慫的白陶陶好像成了這兩人的小跟班。
就連打個球,她也得坐在球場旁邊的凳子上幫他們兩人抱著衣服,在他們打球打累了的時候還得屁顛兒屁顛兒跑過去給兩人遞水。
白陶陶挺同情自己的。
不認識陸構的時候,她還是哥哥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妹妹來著。
自從白昱跟陸構做了朋友之後,她在哥哥心目中的地位簡直是江河日下。
陸構逗弄小貓咪逗弄了好幾年,他覺得自己生出了些別的感情來。
在春心萌動荷爾蒙爆棚的高中時代,他一瞧見小貓咪對著他笑,一顆心都要化了。
愛情嘛,來了誰也擋不住。
陸構想的很開,既然喜歡了就放手去追。
小貓咪每次見到他都笑得那麽甜,肯定對他也有些想法。
他們之間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了。
陸構覺得自己當仁不讓。
他穿上一身帥氣的西裝,把頭發梳成大人的模樣,約著白陶陶到了學校裏的小樹林,深情款款地表白,“陶陶,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天時地利人和他都掌握了,就等著小貓咪羞羞答答地應一聲。
誰成想,白陶陶慘白著一張小臉兒,小身子哆哆嗦嗦的,卻還是強忍著心頭的懼意,磕磕巴巴道,“物種不同,沒法在一塊兒。我將來……是要找隻貓好好過日子的……”
陸構嗤笑一聲,臉色蒼白得厲害。
他踉踉蹌蹌跑出了小樹林。
找隻貓好好過日子?那幹嘛對著他一隻狗笑得那麽燦爛啊!
陸構出國了。
出國前夕,他約著白昱一道兒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之際,大聲嚷嚷著自己的豪言壯誌,“白陶陶有什麽好的?嬌滴滴的一隻小貓咪,輕不得,重不得,說一句就要掉金豆子,還得當小祖宗一樣供著。從今往後,我陸構還不伺候了呢!我要出國,去一個沒有她的地方,很快就能忘記她,然後找一個漂亮的狗媳婦兒,生一窩狗崽子傳宗接代……”
出國第一年,陸構還是不可抑製地想起了白陶陶。他安慰自己說,“明年,我一定忘了她。”
出國第二年,陸構醉酒之際,癡癡地追著街邊一隻小白貓,喊了一路的“陶陶”。
出國第三年,陸構覺得白陶陶在自己心中就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了。他給自己加油鼓勁兒,“明年這個時候,我一定已經找到漂亮的狗媳婦兒了。”
出國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陸構還是沒有媳婦兒,即使他身邊美女環繞,絡繹不絕。
出國第七年,陸構接到了白昱的跨洋電話,“陶陶至今還一個人。”
一句話,拯救了一隻瀕臨瘋狂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