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肆虐的流言,自然也是逃不過慕容墨的耳朵。

秦紫嫣的身份,慕容墨早就有過懷疑。隻是,他一直都在等著秦紫嫣主動說出來。他原本是做好了原諒秦紫嫣的準備,卻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與他一早以為的截然不同。秦紫嫣成為相府庶女,是陰差陽錯,而非處心積慮。她的背後,滿是柔弱無依的淚水。

疑惑解除,如今該是慕容墨去揪出背後造謠生事的小人了。

慕容墨沒有想到,在這件事情上,擔心的人,並不隻他一個人,還有皇上。

皇上特地讓德公公將慕容墨請到了乾清宮,從一堆奏折中拿出數十份遞給慕容墨,麵色凝重地道:“墨兒,父皇知道你這幾日在宮裏揪出許多傳播謠言的小宮女,殺雞儆猴,確實起到了一定的警戒作用。但是,後宮的流言並不足以讓紫嫣無法立足。你還是好好地看一看朝中大臣們一起呈上來的折子吧。”

慕容墨接過打開一看,隻見眾大臣都在痛訴秦紫嫣偽造身份,犯下欺君的滔天大罪。更有大臣聯名上書,請求廢除太子妃名分。而在大臣請命書上,赫然有丞相秦慕忠的簽名畫押。

“這……”慕容墨一時之間不禁張口結舌。

皇上卻是輕描淡寫地道:“墨兒,你把人想得太善良了。紫嫣既然並非是丞相之女,丞相又何苦去為了她承當風險呢。此時此刻,紫嫣身份敗露,朝中大臣議論紛紛。估計許多人都在坐等著看紫嫣出醜,被拉下台。畢竟欺君之罪不是小事,如果大臣們不依不饒,執意鬧大的話,那麽紫嫣很有可能就會被立斬了。”

“父皇,您不能這樣做,紫嫣她也不是有意欺騙的。”慕容墨沒有料到前朝大臣們居然會對後宮之事如此在意,更沒用料到丞相竟然會放棄秦紫嫣,隻為了保全自身。為今之計,慕容墨隻能祈求自己的父皇能夠信任秦紫嫣。

皇上看了眼慕容墨,安撫道:“你放心好了,有朕在,紫嫣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做你的太子妃。對了,聽說你最近跟紫嫣和好了是嗎?”

“之前是兒臣不對。”慕容墨低下頭輕聲道。

皇上伸手拍了拍慕容墨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能夠遇見一個你愛的人,並且相守一生,實屬難得。你應該好好珍惜這份幸福,因為這是連父皇都不曾得到的。至於這次的事情,因為牽涉較大,還需要你去幫忙找一個人。”

“找誰?”慕容墨問道。

皇上微微一笑道:“你的皇叔。”

“皇叔?”慕容墨驚訝地道,他不明白這件事情跟慕容玖有什麽關係。

皇上深深地看了眼慕容墨,目光裏不知是譴責還是無奈,道:“墨兒,你心裏也真能藏得住秘密。”

“兒臣當日曾經與皇叔拉鉤為證,絕不將他容身之所泄露。所以……父皇,還請您原諒兒臣。”慕容墨忙彎下腰道。

“平身吧!”皇上輕輕歎道:“你是朕的皇子,將來的天子,自然不可以言而無信。更何況,這件事情你並沒有錯。”

如果當日慕容墨沒有遵從與慕容玖的諾言,將他庇身之所泄露出來。皇上不敢擔保自己事後不會因為內心有鬼,而派人尋個由頭悄無聲息地將慕容玖做了。因此,慕容墨的隱瞞,在某一方麵來說倒是保全了慕容玖。

但時間,總能改變很多東西。

因此,此刻皇上與慕容玖再度相見,那些過往,快意恩仇,也都不過是唇角的一抹淡然笑意。十年的時間,抹去醜陋的仇恨,在兩兄弟之間,隻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親情。

“隻是,父皇,兒臣不懂,紫嫣的出身問題為何要找皇叔來協商?”慕容墨追問道。

皇上卻不欲多答,隻是道:“你如果憂心紫嫣,想快點為她摘掉欺君的帽子,那麽就按照朕的意思去辦。你放心好了,朕絕對沒有任何企圖。”

“是。”慕容墨領命告退。

“德公公。”皇上開口叫道。

“奴才在,皇上還有什麽吩咐嗎?”德公公聞聲趕緊從殿外走進來。

皇上點了點頭道:“你再去將秦侍衛給朕請來。”

秦時月這幾天也是忙得焦頭爛額,為了秦紫嫣的事情跟丞相大吵了一架。盛怒之間,丞相指著秦時月的鼻子大罵他是忤逆子。丞相夫人原本就是拜高踩低之人,這些年來之所以對秦時月還算和顏悅色,也全是看在丞相對秦時月看中的份上。此刻虎落平陽被犬欺,見秦時月已經不得丞相意,更是用言語將秦時月狠狠羞辱了一番。

“秦侍衛,皇上讓您去一趟乾清宮。”德公公看著秦時月道。

秦時月擠出一個笑臉道:“德公公能否告訴在下,皇上找在下所為何事?”

“這個奴才也不甚清楚,不過最近皇上十分關心太子妃的事情,想來找您商討的也該是此事。”德公公知道秦時月與秦紫嫣交好,斷然是不會去害秦紫嫣的,因此便如實告知。

“多謝德公公了。”秦時月雙手抱拳道。

進入乾清宮,秦時月心裏正琢磨著一會該如何說,皇上就已經大笑道:“秦侍衛這兩日裏沒有休息好嗎,怎麽看起來萎靡不振?”

“回皇上,時值盛夏,正是蚊子猖獗的時候,所以臣晚上不得安睡。”秦時月尋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道。

皇上了然於心地看著秦時月道:“你從小在相府長大,相府發生了哪些事,你都了如指掌。朕今天叫你過來,是想問你一句話,你想不想救太子妃?”

“臣愚昧,還請皇上明說。”秦時月壓下心頭的狂喜,不動聲色地道。

皇上神色肅然道:“你也是個謹慎的人了,這樣的事情跟你商議,朕的心也能夠放下來。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那麽朕叫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其實,紫嫣的身份,朕一早就知道。當年的紅梅宴上,朕就知道紫嫣絕不是相府庶女。隻是朕也很中意紫嫣,認為她足夠資格站在太子身側,所以朕就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然,你當真以為周圍會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嗎?”

“皇上的意思是,當年您暗中將有異議的人全部除掉了?”秦時月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三年前丞相撒下彌天大禍時,秦時月也有疑惑,怎麽選拔太子妃這樣重要的事情,皇上卻沒有派人詳細查探。原來,真相,皇上一早就知道了。

皇上點了點頭道:“朕當年沒有揭穿丞相的謊言,而是將錯就錯做了一個順水人情,也為你們相府帶來無上的榮耀。可未曾想到,三年後的今天,丞相竟然會主動站出來揭發紫嫣的身份。他這樣做,居心何在!”

“還請皇上不要責罰丞相,丞相如今年事已高,被大臣們威逼恐嚇,一時之間胡言亂語也是情有可原的。臣回相府後,一定會跟丞相進行交談,讓他遞交折子收回之前的話。”秦時月懇求道。

不管怎麽說,在相府這些年,丞相對他的確是不錯。此刻,秦時月已經明了皇上的意思,除了因為秦紫嫣而懸起的心放下,立馬想到的就是如何免除皇上對丞相的責難。

皇上擺了擺手,道:“這件事情既然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後宮前朝,都為此議論紛紛。想來,民間應該也有許多人知道了。與其讓丞相發表聲明,收回他之前所說的話,倒不如幹脆讓他公布當年的隱情。如此一來,也好更好地平定民心。”

“臣一定竭盡全力規勸丞相,還紫嫣一個清白。隻是,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皇上能夠允諾臣。”秦時月單膝跪地道。

皇上並不是喜歡隨意就允諾的人,因此並沒有立即出聲讓秦時月起來,而是冷靜地問道:“你有什麽請求?”

見皇上如此問,秦時月心底不由有些底氣不足,但是想想丞相對自己的好,還是硬著頭皮道:“臣懇請紛亂平息之後,皇上能夠網開一麵,原諒丞相今日的糊塗行為。”

“好,朕答應你。隻要你能夠說動丞相,讓他將當年的事情真相揭露,洗脫秦紫嫣貪圖富貴的欺君罪名,朕不但不懲罰丞相,還重重有賞。”皇上原本還擔心秦時月提什麽過分要求,故而不肯輕易應承下來,此刻見是這個,立即就點頭承諾。

皇上從桌前拿起一封書信遞給秦時月道:“你將這封信交給丞相,記住,必須交到丞相手中。”

“是,臣定當不負皇上所托,一定將此事辦好。”秦時月保證道。

“此事事態緊急,朕現在特準你假,即刻回府。”皇上是真的擔心秦紫嫣的安危,因此說話的語氣,處處都透著焦急。

秦時月心中雖然疑惑,卻也隻當是秦紫嫣為人和善,深得聖意,因此並未多想。

得了皇上的假期,秦時月立即快馬加鞭回到相府。一進入府裏,顧不上去給丞相夫人請安,就徑直闖入丞相的書房。

丞相剛跟秦時月大吵過一架,此刻看到秦時月,原本蹙緊的眉頭不由皺得越發緊,冷聲嗬斥道:“你這個逆子怎麽還有臉回來,你如今翅膀硬了,可以不仰仗我生活了,所以敢對我大呼小叫了。沒錯,我如今是沒有能力繼續管束你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求什麽,就權當這些年對你的悉心栽培全是白費了!你給我快點滾出相府,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

丞相說罷,朝旁邊的侍衛揮了揮手,侍衛立即走到秦時月跟前,抬起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可是還沒有等到他開口說話,秦時月就已經將他推到了門外,一把將門反鎖上,回頭一步步地走向丞相。

“你想幹什麽!”丞相見秦時月麵色凝重,邁著沉重的步子朝自己逼近,心裏不由一慌,厲聲疾喝道。

秦時月並沒有停頓下來,依然一步步地朝丞相逼近。卻在距離丞相大概三步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噗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道:“父親大人,時月有幾句話想要跟父親大人好好說一說。希望在這一刻,父親大人能夠暫時忘記自己丞相的身份,以尋常百姓家的父親身份跟自己兒子好好談一談。”

丞相被秦時月那聲感情飽滿的父親大人給叫得心神一震,膝下無子,一直都是丞相最大的遺憾。也正因為如此,他將對兒子的期望全部都寄托在秦時月身上。在他心中,秦時月雖然非親生,卻一如親生。

秦時月的乖巧懂事,一直都讓丞相引以為傲。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秦時月會跟自己唱起反調。當秦時月跟他為了一個女人據理力爭的時候,丞相隻覺得心頭怒火中燒。那一刻,他簡直恨不得一巴掌將秦時月拍死。

盛怒之下的人,總是毫無理智的。

經過一個晚上的冷靜,丞相雖然還是無法原諒秦時月,但是卻也不像昨天那樣生氣了。因此,當聽到秦時月情真意切地叫自己父親大人時,丞相原本就已經有些動搖的心,不由徹底地軟了下來。

歎了口氣,看向秦時月道:“有什麽話起來說吧。”

“父親大人答應時月的提議了?”秦時月喜之若狂,其實方才說的那一席話,也是他鬥膽在賭。唯一的籌碼就是丞相對自己的舐犢情深。

好在,他總算是賭勝了。

秦時月起身,扶著丞相走到桌前坐下,親自泡了杯茶,雙膝跪下奉上道:“父親大人,自從我進了宮,就難得回一次府,即便回了,這些禮數也都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周全,還請父親大人恕罪。”

丞相接過茶,揭起蓋子輕輕吹了吹,喝了一口,笑道:“果然由你呈上來的茶,味道都跟自己泡得不一樣。我還記得你第一次泡茶給我喝的時候,你進府不到半個月,對所有的規矩都不熟悉,但是卻執意要為我奉茶。那次,因為年紀小的緣故,茶水傾斜灑到了你的手上,手背都被燙紅了,你卻一聲都不吭,執意完成奉茶的儀式。當時我就知道,你這個孩子倔強隱忍孝順,將來一定是個有正義感的好孩子!”

“我也記得那時的父親大人,下朝後最愛穿的就是青色衣裳。那青色,就恍若是雨後的天,讓人的內心都能跟著瞬間安靜下來。每次我犯了錯,您都不會責罰我,隻是坐著嚴肅地看著我的眼睛,而我就看著您青色的衣裳。”想起過去,秦時月臉上不由也扶起絲絲笑意。

丞相也陷入過往的回憶當中,點頭道:“沒錯,我那時的確是特別喜歡青色的衣裳,總覺得青色是這世間最純淨的顏色。我少年為官,也是以兩袖清風自詡。隻是後來我才發現,朝中的官員大都官官相護,想一人潔身自好,實在是有些癡心妄想了。”

“所以您後來的衣裳就全部都換成了深色,但是在我的心中,父親大人您善良忠義的形象卻一直都未改變過。在我的心目中,您就是我導航的啟明燈。這些年來,我一直以您為榜樣,約束自己,鞭策自己。”秦時月真誠地道。

丞相不由有些動容,雙手攙扶起跪在地上的秦時月道:“我能夠得到你這樣的兒子,不得不說是蒙受了上天的恩賜。”

“我能得到您這樣的父親,同樣也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所以,父親大人,請您相信,我絕對不會傷害您。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傷害您。”這些話,秦時月是真的發自肺腑,兩眼不由也跟著發紅起來。

丞相一時之間,也是百感交集,老淚縱橫。

秦時月見此情形,趁機從懷中摸出信道:“父親大人,這是皇上特地讓我交給您的。”

“皇上?皇上怎麽會寫信給我?”丞相一愣,抬起手抹了把淚,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將信拆開閱讀。

而秦時月,也在丞相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捧起茶杯輕輕喝了幾口,安靜地望著丞相。皇上寫給丞相的信,秦時月並沒有拆開看,但是信裏的內容卻也能猜到八九不離十。剛才的一幕,雖然的確是秦時月的真情流露。但同時,不可否認的是,這也是秦時月拉近自己與丞相關係的戲碼。

隻有讓丞相對自己的心重新軟下來,讓他相信自己對他的感情,他才會選擇相信自己的話。

雖然說這樣做,有利用丞相對自己感情的嫌疑。但是秦時月相信,過程中的所有努力,為的都是結局。隻要結局是對丞相有益,那麽自己如今所采用的手段縱然不算光明磊落,卻也是權時製宜。

丞相看完信後,沉默許久,突然看向秦時月目光清明地道:“皇上是派你來當說客嗎?”

秦時月搖了搖頭,看著丞相的眼神堅定無比地道:“不,皇上知道我跟您是父子關係,又怎麽會派我來當說客呢。昨天,我意氣用事,跟您大吵了一架。回去後,心裏一直都很自責,擔心您心裏也會存有芥蒂,影響我們之間的父子情意。所以今天我特地去見皇上,希望皇上能夠讓我停職半月。皇上允諾了,但是讓我將這封信交到您手中。”

“你說什麽,你停職半個月?”丞相一驚,瞪大了眼睛道。

禦前帶刀侍衛可是官居一品,這不管是對丞相府來說,還是對秦時月本人來說,都是一份很好的官職。此刻見秦時月輕描淡寫地說皇上準了他半個月的假期,丞相的心不由又立即懸了起來。天底下,還有什麽會比保護天子的安危要更為重要,皇上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地就準了秦時月如此長的假期?

想到這,丞相覺得這當中,必然存在貓膩。

因而對秦時月惋惜道:“你不應該去向皇上請命停職半個月的,我們畢竟是父子,昨日也不過是氣昏了頭才會那樣,你修一封書信好好地跟我將事情說清楚就是了。何苦去請命停職呢,這在朝為官,可都是停職容易複職難啊!”

“在兒子的心中,沒有什麽會重要過父親大人您。我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希望能夠得到您的認可,若是您都要與我斷絕關係,我又哪裏會有心思繼續任職。與其消極代職,倒不如停職回家處理好一切,再專心為朝廷為皇上效力。”秦時月誠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