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墨淡淡地笑了起來,道:“四弟這聲大哥,我聽了實在是有些受寵若驚了。但有一件事情,我希望四弟能夠明白。不管別人說了什麽,你跟我,始終都是流著相同血液的親兄弟。這些年來,雖然你一直待在華林寺未曾回宮,但我跟你三哥的心裏一直都有你的存在。”
“大哥有沒有去過華林寺?有沒有試過在華林寺待上十天半個月?有沒有想過我在華林寺過得如何?”慕容清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拋出,眸子冰冷。
慕容墨低聲歎道:“我雖然沒有去過,但是想必華林寺那般大,你又是皇子身份去修行,大家應該是都不會為難你才對。”
“皇子身份?”慕容清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麵上現出一抹譏諷之色,道:“大哥當真以為一個被扔在華林寺,數十年都沒有人理睬的皇子,他的身份還能尊貴嗎?大哥你是天之驕子,一生下來就能加冕太子的頭銜,我不敢與你比。但三哥,卻也是我所不能及的。我的存在,對於這偌大的皇宮來說,不過是場笑話罷了。”
“四弟你千萬不要這樣想,父皇就我們三個皇子,若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又如何會舍得將你送到華林寺,數十年不相見。我聽人說過,你是……”
慕容清搶過慕容墨的話,笑道:“我是因為命裏帶煞,必須與青燈古佛相伴,利用佛法消除煞氣,對嗎?”
慕容墨輕點了點頭。
慕容清哈哈大笑道:“一個命裏帶煞的人,縱然被佛法熏陶了十多年,可是那煞氣卻也並不見得悉數消除。大哥倘若與我走得太近,恐怕會受到牽連。為了大哥的安全著想,從今以後,我還是少來這東宮得好。”
“我們是親兄弟,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不害怕,也不會因此將你推開。所以,你心中也不必有任何愧疚。這東宮,隨時都歡迎你來。”見慕容清笑容裏帶著淒涼,慕容墨隻覺得心裏也跟著難過起來。世事弄人,同樣身為皇子,命運卻也有兩般。
但,就如同掌紋一樣,每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這是命運的安排,僅憑人的力量是無法扭轉乾坤的。與其心懷不忿,倒不如順其自然。
慕容清端起小碗,喝了幾口車前草糖水,臉上隻一瞬就恢複了神采,就仿佛剛才的爭辯質問不存在過般。笑容平易近人,問道:“這車前草糖水是誰想到的,如此喝起來,倒十分舒暢。”
“禦膳房那邊最近研究出了許多新菜新糕點,糖水方麵也多了許多新的品種。四弟若是喜歡的話,到時可以去找禦膳房那邊要一份清單。”也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鬼使神差的,慕容墨竟然沒有徑直回答這車前草糖水是秦紫嫣研究出來的。
或許,潛意識裏,他的心就在避免跟他人多提及秦紫嫣。
那樣優秀的女子,任誰都會愛上。她的美好,他又怎麽舍得讓太多人知道。若是可以,他真想拿頂大鬥笠,用黑紗垂滿四周,遮住秦紫嫣的絕色容顏。不讓任何人窺見,如此,他心中才不會時刻掀起醋意翻滾。
有時,慕容墨真的不明白。三個皇子當中,為何皇上會選了自己做太子。若是僅僅考慮到他是長子的緣故,那麽廢長立嫡的先例並非沒有。而若是論及才情,慕容軒遠勝他之上,雖然說他性格*不羈喜好雲遊,但那也不過是因為他跟慕容墨兄弟情深,不願奪了他風頭,所以深藏不露罷了。
這些年來,因了太子的頭銜,他一直嚴於律己。當別人在玩的時候,他卻在書房裏熟讀各類史書,總結前人一統天下的原由,勤勉克勞,希望能夠擔當起太子這個重任,不讓父皇失望,也不讓大臣與百姓們詬罵。他有信心證明給大家看,他雖然不是最有天賦的,但是他是最有毅力最有決心去改造自己,去適應這個位置的人。
如果說,慕容清青燈古佛相伴,冷清度日。那麽他,縱然是身為皇子處在皇宮之內,卻也並不比慕容清過得有多好。他所受的煎熬,或許唯有淩香知道一二。尤其是近幾年,皇上開始準備放手讓他自己飛,朝中但凡出現點大事,皇上都是在過目後,便一言不發地讓德公公將奏折送到東宮來。慕容墨經常是整晚都不敢安睡,努力尋求對策。有時,夢裏都會出現自己的提議被大臣們駁回的窘迫。
他這個太子,實在是如履薄冰,光鮮在外,心酸在內。
可是,他不害怕。他知道,梅花的傲雪淩霜,也是需要熬得過嚴寒,才能迎來最美麗的花期。所以,他願意去改變自己,削足適履,縱然疼痛不堪,他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他看著慕容清,他的四弟,渾身上下都仿佛被水滴包圍著。就算是在他這個大哥麵前,那些水滴也不會消融一滴。苦笑了下,道:“四弟,你剛回到皇宮,理應多多休息,我就不多留你了。”
“也好。”慕容清起身,朝慕容墨點頭笑道:“我今天說的話,若是有哪些地方過分了,還請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生分。”慕容墨正色道。
慕容清點頭,笑道:“如此,就請大哥多多包容了。我先行告退,隔日再來拜訪。”
慕容墨微微一笑,道:“四弟若是有空,隨時都可以來。若是沒空,來日方長,倒也不必急於一時。”
慕容清聽見慕容墨這樣說,原本已經轉身,卻又立即回過身來,頗有深意地盯著慕容墨的眼睛看著。慕容墨雖然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些什麽,但是卻也沒有任何畏懼,直坦坦地任由他盯著。
足足過了好一會,慕容清才笑道:“大哥好好保重自己。”
隻此一句,而後快速離去。
慕容墨臉上笑容也隨著他的離去而消失,揚高聲音道:“來人,將桌上的東西都撤下去。”
“是。”馬上有宮女應道,推開房門,手腳麻利地將東西都撤下,離去前,還不忘將門關好。
“孫福呢?”慕容墨隻覺得自己心裏格外沉悶,仿佛是有一鍋開水在內心深處慢慢地熬煮著,而慕容清的話語,讓火力變大,水翻滾的速度也愈發快,他整個人更加難受。這種難受,說不清道不明。
“奴才在。”孫福不一會兒,便也推開門笑道。心裏卻不由有些慶幸,又有些擔憂。慶幸的是恰好自己方才經過,否則的話,恐怕太子差人去請自己,心裏又不痛快。擔憂的是,太子眼下這個樣子,就已經是不痛快的體現,自己要想個什麽法子,才能為太子紓解苦悶。
但很顯然,這些,都不過是孫福多慮。
一個男人,但凡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開導的最好方式,從來就都不是男人。
“淩香呢,她身體好些了嗎?”慕容墨低聲問道。
孫福想了想,道:“淩姑娘這幾天深居簡出的,奴才連她一麵都沒見著。不過聽小林子說,應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去把她叫過來吧。”考慮到淩香身上有傷,慕容墨頓了頓,又改口道:“算了,你退下吧。”
“太子的意思……”孫福一怔,不知道慕容墨這樣子,到底是讓自己去叫淩香,還是不讓自己去叫。一時之間,站在原地,倒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墨假怒道:“孫公公呀孫公公,你怎麽越來越不懂我的心思了!”
“奴才惶恐,太子學富五車,奴才卻是連大字都不識一個,又怎會懂太子精妙高深的心思呢。”孫福忙道。
“我真懷疑,這東宮裏的奴才,是不是都被你給帶壞了,一個個的嘴都像抹了蜜般。尤其是你這張嘴,簡直就是蜜蜂的休憩之地。”慕容墨淡笑道。
孫福也跟著憨憨笑了起來,道:“奴才們嘴像抹了蜜,一個個的像耍戲的猴,不為別的,無非不過是希望太子能夠開心點。”
慕容墨重重地點了點頭,道:“你的心思,我能明白。”
眼見慕容墨已經起身,是要準備去淩香房裏了,想起綠袖,孫福大著膽子道:“奴才剛一路走來,看見太子正在後花園賞花。如今正是桂花飄香的季節,太子妃一身湖綠色,站在桂花樹旁,經過燈光的映照,看起來恍若天人。”
這番話,已然是大不敬。
但是,因為慕容墨跟孫福熟識,知道他是真心讚美,而無其他。畢竟,不管怎麽樣,他始終不過是個太監罷了。因此,並不與他計較,隻是點了點頭,便依然往外走去。
孫福心裏掠過一抹失望,暗道,綠袖,我旁的做不了什麽,唯一能為你做的,也就隻是在太子跟前多多提下太子妃,希望太子此後能將一顆心全部都放在太子妃身上。
慕容墨大步走著,往的方向,卻並不是就住在自己隔壁的淩香。而是,後花園。
如孫福所說,秦紫嫣果然站在桂花樹底下,清風微拂,她的長發也跟著徜徉飛舞。整個人,遠遠望過去,猶如畫中人。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慕容墨步子極輕,語調也十分輕柔。
秦紫嫣抬眼,看著慕容墨,淡淡地笑道:“你不也還沒睡?”
“四皇子剛走,所以沒睡。”慕容墨如實道,但一雙眼睛,卻鎖定在秦紫嫣的臉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從中窺探到什麽。
風一陣一陣地吹,秦紫嫣隻覺得眼前都恍惚起來,也不知是風大迷了眼,還是因為看著慕容墨,就不由自主地眼睛濕潤。她緩緩走近慕容墨,伸出手指,想要觸摸他的臉。每次,當她覺得他雖然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時候,她就總喜歡這樣做。用指尖的溫度,感受著來自於他身上獨一無二的溫度。
這樣的溫度,能夠讓她覺得心安。讓她知道,這是她的男人,她深深愛著的人。
慕容墨張開嘴,輕輕含住了秦紫嫣的手指,含笑看著她,道:“你不想問我點什麽嗎,或者是說點什麽?”
“墨想我問點什麽,又想我說點什麽呢?”秦紫嫣不答反問道,狡黠的笑容下麵藏著她的落寞與哀傷。
墨,難道說,這次你又將選擇懷疑我嗎?
慕容墨抬手,輕輕攬住秦紫嫣纖細的腰,悠然歎道:“紫嫣,我們之間,這樣你懷疑我,我懷疑你。這樣下去,有意思嗎?”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秦紫嫣陡然激動起來,一把推開慕容墨,神情不悅地質問道。
慕容墨搖了搖頭,道:“你看,你又開始激動了。很簡單的一件事情,為什麽發生在我們之間,就一定要弄得如此的複雜呢?有什麽事情,我們靜下心來,好好地談一談不好嗎?”
“好呀,好好地談一談呀!你想談什麽?”秦紫嫣心頭的火氣依然沒有滅下來,對她來說,慕容墨這樣做的本身,對她就是一種不信任。在房間裏,他明明就看出了自己的不甘願,知道自己不願意陪伴在一側。可是他卻連一句話都沒有為她說,任由她在慕容清夾槍帶棒的話語之下無路可退。他,可有想過她內心的感受是如何?
“我想談的很簡單,我隻想告訴你,紫嫣,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是愛你的。”慕容墨望著秦紫嫣的眼睛,沉聲道。
秦紫嫣冷笑起來,道:“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你都是愛我的?”
“是的。”慕容墨用力點了點頭。
秦紫嫣臉上的冷笑堆積的愈發深厚起來,道:“你應該從來都沒有對淩香說過愛她吧,可是,到最後,你心底深處最舍不得的那個人,卻始終都是她。你對淩香的包容,已經超乎我的想象。墨,我不是不能容忍你有其她的女人,我隻是不能容忍你的心口不一。你口口聲聲地說著你最愛我,可是你到底在拿什麽來愛我?甜言蜜語嗎?”
“你怎麽又將話題扯那麽遠了,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能不能更換一下,你能不能別讓我這麽累?”慕容墨抓著秦紫嫣的手問道。
秦紫嫣盯著慕容墨的眼睛,殘酷地道:“你嫌累了是吧?那好啊,我給你自由,我讓你去找一個可以讓你不這麽累的女子在一起。這東宮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
慕容墨一把握住秦紫嫣打算掙脫掉的手,見她仍然奮力掙紮,他忍不住低聲嗬斥道:“夠了,秦紫嫣,你真的是鬧夠了!”
秦紫嫣仰起臉,淚水漣漣地道:“是呀,是夠了。我鬧夠了,你也受夠了,我們都累了。既然累了,那麽又何必多說什麽,累了,就散了吧。散了吧,都散了吧。”
“秦紫嫣,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我對你而言,就這麽無足輕重嗎,就可以隨便舍棄嗎?”慕容墨緊緊地抱住秦紫嫣,貼近她耳畔,用沉重而堅定的聲音道:“秦紫嫣,你給我聽好了,我慕容墨以太子之名起誓,這一輩子,都隻愛秦紫嫣一個人。”
“隻愛我一個人?”慕容墨的力氣很大,仿佛是拚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般,秦紫嫣隻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在哢嚓作響,仿佛都要碎裂開來。可是,她卻舍不得掙脫抑或推開,反而伸手更加用力地抱住慕容墨。恨不得,能夠將自己嵌進他的身體。
她,是如此地愛他,愛得如此深厚,愛得可以忘卻自我。
愛到隻要一分一秒沒有看到他,心裏就悵然若失。唯有如此刻這般,緊緊相擁著,用彼此的溫度溫暖著彼此,她才覺得他是屬於她的。那些無理取鬧,那些不可理喻,也全不過是因為沒有安全感的緣故。
“墨,剛才為什麽不讓我走?你是知道的,我根本就不想見他。”秦紫嫣嘶啞著聲音問道。
慕容墨輕撫著秦紫嫣的秀發,道:“我隻是不敢確定……”
“不敢確定什麽?”秦紫嫣悶著聲音問道。
慕容墨笑道:“沒什麽,現在我已經確定下來了。我的紫嫣,心裏隻有我的存在。”
“墨,以後,我們能不能別再吵鬧下去了?”秦紫嫣微帶著乞求道。她實在是厭倦了這樣的爭吵與質疑。兩個相愛的人,為什麽不能好好地抱做一團相親相愛,而是非要做兩隻互相傷害的刺蝟。
她是多麽地害怕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如果下一秒,她將再也觸摸不到他的眉眼,感受不到他的那種可以將自己全身骨頭都咯碎的擁抱,她不知道人生之於自己,還有什麽意義。
“嗯,我答應你,我們再也不吵了。”慕容墨點了點頭道,輕輕吻了吻慕容墨的眼睛,笑道:“這麽漂亮的眼睛,怎麽能允許眼淚的存在呢。以後,再也不許輕易地哭泣了。”
“我的眼淚,隻為你而流。如果不想我哭泣,那麽就好好地對我。”秦紫嫣深深地看著慕容墨的眼睛道。
“好好好,一定好好對你。”慕容墨點頭應道。
兩人相視一笑,這一眼,便相當於一萬年。
後來的秦紫嫣,每每回想起這一幕,總是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