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若是說要用三年去等待一個人或是成就一樁事,怕是那會心裏一定覺得十分寂寞難耐。的確,依著節令,花開花落,都不知過了多少載。三年,細細數來,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秦紫嫣坐在自己的閨房裏,手捧一卷書仔細地看著。隻不過所看的,並非是丞相安排下來的書目,而是《詩經》。秦紫嫣這廂看得如癡如醉,深陷那一段又一段淒美的愛情中,渾然不覺有人也正看她看得興致盎然。
最後,還是那人按捺不住,起身走到她身後,探手取走,翻閱了兩下輕笑道:“原來你喜歡看這些。”
秦紫嫣知道是他,也知道他必然還是不肯揭下麵具,因此頭都沒抬,開始研墨準備等下練習書法,嘴裏道:“喜歡《詩經》又有何不可呢,書裏的人物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可比我們要活得愜意多了。”
“哦,是麽,那你最喜歡當中哪篇?”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看著她卷起衣袖研墨,纖細潔白的手腕在燭光下透著如玉的光澤。而她的臉,也分明宛如白玉盤,溫潤美好。
秦紫嫣歪著頭想了想,從筆筒裏抽出一支毛筆來,在墨盒裏蘸了蘸,邊寫邊道:“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雖速我獄,室家不足!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
她的聲音,柔美動聽,仿若布穀鳥般引人入勝。他看著她閉上眼念詩時陶醉的模樣,眼中掠過一絲異樣的情緒。撫掌笑道:“有傳聞說,你即將嫁入皇家,位居太子妃。這傳聞,可當真?”
秦紫嫣手一顫,筆尖便失了準頭,好好的一個“牙”字就全部敗在了最後一劃的收尾上。她頓覺心煩意亂,幹脆擲了筆,將宣紙揉成一團扔了紙簍。轉而回頭瞪了眼他,嘲弄道:“你把自己弄得那麽神秘,來也悄悄,去也悄悄。估摸著偌大的相府,除了我,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你來過。而我這個唯一知道你的人,也對你可謂是一無所知。你的姓名,年齡,甚至就連你的臉,我都完全不知道。”
“有何不妥嗎?”他不理會她眼中的嘲弄,依然淡淡地笑道。
她負氣道:“既然你對我如此防備,那麽我又為何要對你坦誠相待呢?”
眉眼之間,含了如薄霧般淡淡的嗔怒。
他寬容地笑了笑,聲音裏帶著絲不易讓人察覺的失落,將書還給她,道:“在這樣特殊的時候,你說你喜歡《詩經》裏的《行露》,莫非你想效仿當中的女主人公?”
秦紫嫣垂了眉目,有些黯然地道:“沒什麽深意,也隻是看看而已。再說,人不比草木。草木過了這一季,總有下一季。花開花落,周而複始,竟是永遠沒有終結般。然人不一樣,人這一生,每一天都是無法重演的失去。不能說今天不精彩,來年的這個時候就能精彩。”
“所以呢,你打算委曲求全?”他走到她身側坐下,隔著一個人的距離,鋪開一張宣紙,看著她道:“能否為我研一次墨?”
秦紫嫣避開他注視的眼,低低應了聲,起身而立站在他身後研墨。視線流轉至他身上,見他今天穿的黑色衣裳是金色滾邊的,衣料子看得出是極好的綾羅。當下心中又不由暗暗猜測起他的身份來。
他見她久久未吱聲,回頭一看,正好對上她看著自己的眼。四目相對之間,她臉上頓時升騰起一抹紅霞,急急地低下頭去,道:“墨已經研好了。”
“可我的問題,你卻還沒有回答?”為了免去她的尷尬,他轉過頭,揮筆行書。
秦紫嫣咬了咬唇,為自己剛才的失儀感到羞愧。但見他並無任何責備蔑視之色,這才放下心來。當下回道:“我不是在委曲求全,而是順應天命。蚍蜉撼樹談何易,成事不足反害己。我秦紫嫣絕不會讓自己陷入那般糊塗境地。我相信,隻要我心中懷著陽光,就一定能得到屬於我的春暖花開。”
“很好。”他讚許地笑道,“身處逆境,非但不自暴自棄,反而能尋求到解救的方式。”
聽見他誇讚,秦紫嫣反倒有幾分泄氣。想她剛才這番大義凜然的話,也不過是一時心緒所起。這會被人正兒八經地表揚,她倒覺得不自然。因而臉上剛消退的潮紅,複又席卷而來。
好在他一直全神貫注地寫字,也就沒有注意到她麵部表情變化。
秦紫嫣見他寫得認真,旁若無人般。當下心中好奇,況臉上不適也漸漸褪去,便踮起腳探過身悄悄看他寫了什麽。
卻見潔白的宣紙上,他的字龍飛鳳舞。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他落筆,她的臉也隨著他最後一筆而跟著火燒火燎起來。她惱怒自己的形於色,因而索性走到窗戶旁,看著貼在窗上的貼紙,楞楞地發起呆來。然心神,卻全撲在了剛剛看到的那首詩詞上。
《詩經》雖然不過粗略看了一遍,但她本來就聰慧,因此雖不能字字翻譯到位,卻也明了當中大概意思。
他拿起宣紙,對著嘴吹幹墨跡,看向她笑道:“既然你對《詩經》情有獨鍾,想必也是懂得這首詩歌的寓意吧!”
秦紫嫣折身,雙手接過。剛剛站在窗口那會,她把窗戶稍稍推開了些,冷風撲打在臉上,那些隱晦的異樣情緒,頓時統統消散不見。整個人,也跟著清醒不少。
此刻的秦紫嫣,眼神清亮,笑容卻帶著幾分疏離,道:“公子文采斐然,紫嫣與你相談甚歡。然我畢竟是即將出嫁的閨閣女兒,這般深夜拜訪,實在不妥。”
他打量著她,笑道:“我本來還在好奇,你一向不大愛說話,怎麽偏生今天卻跟我說了那麽多,原來是打定主意要跟我訣別了,是嗎?”
秦紫嫣別開頭,不去看他的眼,語調清冷地道:“我已經有了屬意的人,若再與公子相見,給人看見了,豈不是落人口實。”
“已有屬意的人?”他眸子燁燁生輝,似乎要深入她的心,沉吟道:“當今太子,你連麵都沒見過,自然談不上屬意。但你一介女子,深居簡出,又能結識到什麽人。莫非……”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頓下去,腦海裏浮現出那天那個笑容溫和的秦公子——秦時月。他還想再求證,可秦紫嫣卻已經端坐,神情冷漠地道:“我跟你,本來就是沒有交集的人。今晚過後,希望你再也不要來。”
“再也不想看到我?”他一字一句地問道。
她點頭。
“很好。”他翻身從窗口躍出,風把他的衣袂吹得飛揚起來,黑色鑲金邊的料子一閃而過,帶著無法言說的落寞與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