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紫竹巷內不清靜
碧泉才踏進垂花門,就見一道白影自內飛出來,在碧泉不遠處的水磨石磚地麵上砸出好一陣響來。
碧泉定晴一看,卻原來是隻甜白瓷的花瓶,此時摔得粉碎,甚至還有細小的渣渣,飛濺到了自己腳麵子上,有略略的刺麻感。
再左右瞧瞧,卻見小廝鬆風縮著脖子,貓著腰躲在角落的廊柱下頭,那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活像是屋子裏頭有個吃人的老虎一般。
這鬆風才不過十三四歲,原不過是三等小廝,還是因為兩個二等小廝都嫁人去也,這才新提作了二等,能進公子房裏伺候。
可憐這老實頭的個孩子,這幾天愣是被公子給嚇成這副小白兔的模樣了。
鬆風一見碧泉回來,眼中登時迸發了看見親人般的亮光,撲上來哭訴,“嗚,碧泉哥哥你回來了。公子他發脾氣,說要攆我走呢。”
他不過就是好心,見公子探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就趕緊給送了過去。誰知道公子就大發脾氣,把一整套的茶具都給砸了。
碧泉望了眼鬆風那石青衫子上的茶水痕跡,不由得心下歎了口氣,道,“你回去換件衣服吧,明兒再過這院子來伺候。”
鬆風應了聲,明顯是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貼著牆邊出去了。
碧泉走進正房,這間正房原本布置得極是清新精致,不過在被林公子掃**過幾回之後,碧泉就做主,都換上了稍次些的家什用具。
比如方才那隻瓶子,就由原本幾百兩一隻的古董換成了三五兩一隻的尋常貨色。
地上自然是一堆碎片,不過其它還好,牆上字畫**幔帳都還安在。
外間無人,碧泉小心地繞到內間。
果然一室酒味。窗子緊閉,光線昏暗中透著股子低沉壓抑。
林靜航手裏抱著個酒壺,身子斜斜靠牆而坐,長發披散著拖到了地上,絲料的長袍鬆鬆地敞開,露出半個光滑的胸膛,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卻是彎曲著,被長長的外袍蓋住……
果然,就算是喝得醉醺醺的。也忘不了要掩蓋著自己那條受過傷的腿啊!
碧泉的唇角微微勾起個弧度,不由自主地伸指摸了摸自己左臉上那塊印記。他清楚的記得這塊印記是怎麽來的。
當一個黑衣強盜把刀子橫在姚小姐那纖細美麗的脖子上頭時,自家這位清深意重的公子。就怒吼著要撲過去救人。
眼看著公子就要衝出安全的防衛圈,碧泉飛身上去拉住了林公子。
公子卻是暴怒地推開碧泉,終於衝了過去。
然後,就是公子被馬踏傷,自己這個慢了一步出去抱著公子滾開的侍從。卻是臉部蹭到了地麵的砂石。
如果是公子的臉受了這般的傷,那自然是如天塌一般,但放在一個小小侍從身上麽,也就無關緊要了。
也是出事一個月後,林夫人從京城趕來,麵色肅殺地詳細詢問了每一個細節。之後才看著碧泉的臉,目光似有絲憐憫,讓他到帳上支一百兩銀子。去買些去疤的藥膏。
所以說,這四年來,林公子原本定好的婚事有變。
而他這個破了相的侍從,原本據說還有不少人打聽過的,如今行情也一路看跌。陪著林公子獨身到現在呢。
“碧泉,你來得正好。快去給我再打些酒來!”
林靜航原本半垂著眼,此時卻是抬了抬眼皮,瞧見是碧泉,便含含糊糊地叫道,“素月,楓紅他們都不知去了哪裏,怎麽叫都不應!”
原本一把低沉悅耳的聲音,已變得沙啞粗糙。
就好像四年前的林靜航,是天上白玉京。
如今卻是酒底可憐蟲。
碧泉俯了身子,輕輕地抽出林靜航懷裏的酒壺,果然已是空的了。
難怪醉成這樣。
“素月,楓紅他們半個月前都出嫁了,嫁的還是林府的管事,公子莫不是忘記了?”
碧泉轉身把酒壺藏好,嘴下言語清淡,卻是有些不留情地揭破了解林靜航心底想忘記的事實。
連他身邊的二等小廝都嫁了出去,倒是他這個豪門貴子,蹉跎至今。
曾經願舍命相救的女人,卻是終於顯現了越來越不堪的麵目。
而原本林府小廝人人搶著盼著到公子身邊服侍,如今也成了人人回避,誰也不想呆在喜怒無常動不動便砸人趕人的公子身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遷怒,就邊碧泉臉上那一塊疤,也不知怎麽傳成了林公子發怒時所為。
林靜航目光迸出一陣寒光,有如刀鋒劍刃,狠狠地盯著碧泉,一隻修長枯瘦的手掌就反射般的去地上摸索,想要用些什麽來砸過去,把那種讓他心裏不舒服的東西也籍此拋掉,可惜,不過徒勞……
能砸的都已被他丟出去了。
碧泉望著地上的公子,神情閃過一絲悲憫,單膝半跪下去,伸手攙扶,“公子去歇歇吧。”
林靜航半垂著頭,頹唐潦倒的模樣如同一團爛泥,也不知是實在困了還是怎地,居然沒有任何反抗地由著碧泉撐起他的身子。
林靜航雖然這四年來瘦了不少,但一個大男人骨架還在,全身壓過來,還是相當沉重,幸好碧泉也是練過的,力氣不小,獨自就把林靜航半扶半抱到了幾十步外的羅漢榻上。
屋裏地麵上鋪著絲毯,林靜航就算是躺在上頭也不會有多髒,但是就這麽入睡的話,似乎也不妥當,碧泉知道指望著旁的小廝來幫忙是不可能的了,隻好自己幫著把林靜航身上那件揉皺了的外袍脫掉,又除了鞋子,再給公子搭上條絲緞被單……
忽然平躺在榻上的公子就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直盯著碧泉。
“公子?”
碧泉探詢地問著,忽然腰上多了一隻手掌,碧泉驚駭莫名地瞪圓了杏眼,聲音都有些變了,“公子!”
林靜航已是把碧泉的上半身壓在榻上,朦朧醉眼裏多了幾分邪意的火苗,吃吃地笑了兩聲,“碧泉……”
伸出一隻有些枯瘦的手掌,在碧泉的臉側緩緩滑過,端起了那略尖的下巴,沉聲笑道,“碧泉,咱們都是嫁不出去的,不如本公子收了你當契弟如何?”
碧泉著實唬了一大跳,跟被踩著了尾巴的貓般,一個大力就推開了身上的林靜航,閃身到了離林靜航十來步遠的地方,雙臂環抱,又急又惱,麵飛紅暈道,“公子!這可不是好說笑的!”
浣花國裏本來男人就略多些,雖然有些女人也娶得多,但還是會有人變成剩下的,這剩下的人孤老可憐,就有那自願兩男結為契兄弟的,一輩子生活在一處,旁人雖然有些側目,但人家也沒礙著誰,所以浣花國裏對這樣的男人也是持寬容態度的。
當然了,也有男人是天性就不喜歡女人的,但往往這種男人,反而不光明正大,常有隱瞞真相,嫁入妻主家,然後故做賢夫給妻主納侍,結果卻是便宜了自己的,對這種人,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一旦發現,都是嚴厲打擊的。
林靜航還保持著身子被推開的姿勢,卻欣賞地瞧著碧泉這副又窘又氣的模樣,雙肘撐著身子,長發披拂在肩頭,發出陣陣似狂似癲的大笑聲。
碧泉越加氣惱,鄭重聲明,“公子,我是喜歡女人的!”
就算他臉上破了相又如何?
他才不會像林靜航那般,為了個渣女人要死要活,折磨自己!
他肯定能尋到一個又幹淨,又溫暖,會生個漂亮可愛的小娃娃給他養的好女人的!
林靜航挑了挑眉,嘲弄地笑著,言詞如刀,“喲,碧泉也思謀著嫁人了?不知是林四管事的填房?還是老王掌櫃的三侍?”
碧泉氣得渾身顫抖。
那林四管事,都快五十了,連死了四個夫郎,她最大的兒子都跟碧泉一般大了!
那老王掌櫃,因管著林家生意最紅火的鋪子,家裏三夫兩侍,四十來歲了還惦著再娶年輕小郎。
這兩個,是看著他身為林公子身邊的貼心人,有利可圖,才會故作大方地托人表示不嫌棄他破相要娶納的。
可碧泉當場就回絕了!
公子拿出這個來說,是因為覺得這些更能刺傷人心是吧!
碧泉一時氣忿,也忘記了主仆之別,硬梆梆地回道,“公子放心,碧泉定會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地給人當正夫的。”
林靜航如同聽了什麽最好笑的笑話似的,躺平在**,對著床頂發笑,“好好,有誌氣,等你出嫁時,公子我給你添妝,必要看你堂堂正正……哈哈,明媒正娶地嫁人……”
碧泉看他雖然笑得歡暢,渾身亂抖,卻有兩道晶亮,順著臉頰兩側,流入亂發覆蓋之下,心中那怨氣便如氣泡乍然戳破,消散了一大半去。
公子也是心裏苦啊!
碧泉覺得自己站在公子麵前,就是刺激著他不知還要說出什麽可怕的話來,便行了個禮,匆匆出了內室,喚了人進來把地板上的一團亂收拾了,自己這才回到一邊小耳房裏,坐在**發愁。
這樣下去,怕是不行的。
PS:
林公子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