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文藝範的歐洲

“你們要注意,在對布爾人的報道中要保持這樣的幾個原則。”在紐約塔最高一層的那間可以俯視全城員工餐廳(現在已經臨時被改成了會議室)裏葛萊史東對自己的下屬們說,“第一,要盡可能的顯得中立,不要完全的站到布爾人那邊,因為這樣做會會破壞信度。我們必須表現得中立,甚至要中立得好像過分。中立到讓讀者都覺得有點受不了了的地步。隻要我們精心的挑選好報道的事實內容,即使我們自己不出聲,受眾也會受到影響,並且認為這是他們自己的意見。所以如非必要,不要在報道中直接表達自己的態度。比如說前兩天的那份報道就很不錯。

另外,也不要一下子把所有的信息都透露出來。在對這次的事件的報道中,我們是有著明顯的優勢的,那就是我們的準備,以及獲得信息的途徑比英國人好得多。而英國人未必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使得他們會習慣性的撒謊。而這個時候,我們要給那些英國人充分的表演機會,要知道,現在的輿論對他們不利,他們肯定會不斷的辯解,而有些事情是越辯解,問題越多的。我們就讓他們讓他們不斷地表演,撒各種各樣的謊,直到他們搞得絕大多數人對我們前麵的報道都半信半疑的時候,我們再拋出無可爭辯的真相,一家夥打垮他們。而且到了那個時候,那些事先被他們騙了的受眾當然就會對英國佬非常的惱怒,並因為無條件的不再相信他們。到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在我們的報道中加入有態度的評論了。就像當年,我的父親,史高治·麥克唐納先生在有關中國奴工事件中的做法,就是我們的榜樣。

總之,這一次,我們要讓整個歐洲的輿論都站到英國的對立麵上去,要給英國施加更多的壓力,並在短期迫使英國暫緩在南非的行動,同時在長期上,形成讓雙方更加對立,更加不可能妥協的形勢,隻有這樣,我們才能賺到更多的錢。”

就像葛萊史東預料的那樣,在收到了塞西爾·羅德斯的回電之後,倫敦方麵立刻就開動了宣傳機器,開始宣稱詹森等人隻是誤入了德蘭士瓦共和國,並不是有意入侵。而德蘭士瓦方麵不問青紅皂白,就發起攻擊,一家夥打死了那麽多的人,實在是太過凶殘。至於英國僑民與詹森等人合謀發起叛亂,這更是布爾人有意栽贓陷害,絕對不是事實。

接著,英國人又搬出了煽情的手段,他們的報紙找出了一大批的所謂“誤會事件”中的受害人的親屬,妻子呀,孩子呀,父親母親呀什麽的,在各種報紙,廣播上用文字或者是聲音發出各種呼告,或是眼淚漣漣的回憶自己的親人是多好的人呀,什麽虔誠的基督徒呀,什麽從來沒幹過壞事呀,什麽在家裏連一隻雞都沒有殺過呀。總而言之,他們把詹森和他手下的那些人描畫的簡直和瑪利亞女士沒什麽兩樣。

除了這些手段之外,英國人還進行了反宣傳,他們指責布爾人野蠻,凶惡,將布爾人描繪的就像是阿拉提或者是鐵木真一樣。同時還指責布爾人一貫排外,歧視其他國家的僑民。

要說,英國人的宣傳不是沒有道理的,布爾人在南非的很多所作所為,的確稱得上是野蠻。尤其是他們對待那些祖魯黑蜀黍的時候,一些做法,的確和歐洲人用來嚇唬孩子的野蠻人沒什麽區別。但是,英國人偏偏不太方便用這個理由來指責布爾人,因為英國人在對待祖魯黑蜀黍的時候,表現得比布爾人還過分。如果拿這個事情來說事,對罵起來,英國人的醜事恐怕更多。

結果對於布爾人是野蠻人的指責反而起到了某種不太好的反效果。這個時候已經是十九世紀末了,世界上的野蠻人已經被殺的快變成華南虎大熊貓了。在人類社會中有一個通例,那就是人們總喜歡吧那些美好的想象寄托在一些距離自己很遠的東西上麵。所以,生活在兩漢的人,總覺得三代那會兒是天堂,而生活在隋唐的人,又言必稱兩漢。甚至於一個明明萬國來操的時代,也能弄出一大堆腦殘粉來整天的幻想著能穿越過去當格格、福晉甚至是側福晉。歐洲人也一樣有這個問題。隨著野蠻人的威脅的遠去,加上對於貧富懸殊的不公平的現實社會的不滿,歌頌過去的,平靜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甚至是歌頌那些未開化的民族的淳樸的,自然地,好不悖逆人性的生活就成了一種流行的文藝範兒。

例如當時已經有一定的影響了的,後市更被視為是繪畫藝術大師的高更出於對歐洲文明和傳統藝術的懷疑,索性離開歐洲到南太平洋的塔西提島和土著人長期生活在一起。他以率真、單純化、近於原始藝術的造型和配色,表示大自然提示帶給他的感受和他對島上“大自然的寵兒”的心儀傾慕。而這更是激發了一大批的歐洲文藝青年們對於“野蠻”的布爾人的美好想象,甚至成了某些文藝青年心中的偶像。想想吧,遠離喧囂的嘈雜的歐洲,在那神秘而遠遠地非洲大陸,開辟出一片農莊,早晨太陽升起來了,男人們騎上馬,趕上牛羊,到牧場去,而女人們則在莊園裏照料著生了病的小馬駒,或者院子裏新移栽的不知名的非洲花草。到了晚上,男人們回來了,依舊騎著馬,背著長槍,帶著牛羊,隻是馬車上還帶回來了可怕的獅子的屍體——它們試圖襲擊羊群,然後就被打死了,丟在馬車上。再然後,和歐洲完全不同的星空升了起來,就連月亮也顯得格外皎潔,屋子前的院子裏點上了篝火,男人和女人的臉頰被篝火映得通紅……這是多麽美好而又浪漫的畫麵呀。

而這個時候,發現了這一傾向的葛萊史東當然不會浪費這樣的機會,他立刻組織了一批寫手,開始極力的描繪布爾人生活的安寧和美好,又把美國的梭羅的《瓦爾登湖》在歐洲印刷了一大堆。甚至於,他還讓人在布爾人中找到了幾位“畫家”,在巴黎正兒八經的舉行了一個畫展,然後接著是到歐洲其他城市巡回展覽。

老實說,那幾個布爾“畫家”的水平並不算太好,但是趁著“原生態”之風,居然也引起了不小的關注。他們那粗陋的筆觸,被麥克唐納的槍手們吹噓成自然地樸素,舍棄了外表而直達內心的真實……葛萊史東還特別安排了一批記者對他們做了一個專訪,借著這個機會,又把布爾人的淳樸自然的生活進行了一番藝術化的描摹。

文字藝術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即使再爛的玩意兒,隻要你會描繪,也一樣能描繪得讓人心生向往。比如民國時期湘西的那些與世隔絕的山裏小鎮,讓現在的文藝青年真穿越到那裏去呆上半個月,絕對會把他們變成《甲方乙方》裏麵那個自稱吃膩了雞鴨魚肉,最後卻把村子裏所有的老鼠都吃光了的老板。但這並不妨礙沈從文先生把它描繪得像仙境一樣,也不妨礙那些文青們在厭煩了城市生活後發出“要是能回到那個時代多好”的感歎。

在這個過程中,甚至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當這個畫展在柏林舉行的時候,一位著名的文藝青年——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居然親自跑來參觀,還買下了其中的一幅。

這還不算完,回去之後,這位文青皇帝居然又給德蘭士瓦政府發了一份電報,公開祝賀他們獲得了保衛國家的勝利。這種行為立刻就引起了英國人的憤怒,英國人很快就做出了反應,向德國提出了抗議。

遭到抗議之後,威廉二世似乎發現了自己的舉動過於輕率,但是出於麵子考慮,他也沒辦法把賀電收回去,是能空洞的表示,自己並沒有冒犯英國的意思而已。

兩個月後,布爾人的法庭開始了對英國僑民叛亂案件的審理。

因為此前的宣傳,所以當布爾人的法庭開庭的時候,很難得的,居然有不少媒體的記者不遠萬裏的跑到這裏來采訪(事實上,這些報社都拿到了以獨立的基金會的名義給出的資助)。

“一切都要配合宣傳。”在此之前,因為宣傳得力,讓布爾人似乎得到了整個歐洲的支持,雖然還隻是道義上的支持,但是這已經讓克魯格總統非常滿意了。尤其是新興的大國,德國的皇帝向他發來的賀電,更讓他欣喜。他覺得此前將宣傳外包給麥克唐納財團,真是個明智的選擇。所以當麥克唐納財團的代表向他提出,法庭審理過程也必須為宣傳考慮的時候,這位總統欣然同意,並作出了這樣的指示。於是,隨著庭審,一場精心準備的表演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