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亞老兄再次出現在我們餐桌上的時候,依然是一副談笑風聲的樣子,絲毫沒有先前的頹廢神情。

大衛在對麵用狐疑的神情望著我,又用下巴指了指一直拉著如赫談笑風生的奇亞,心裏大概在說:“這樣子哪像要尋死覓活的人,耍你的吧?”

我聳聳肩,攤手做無可奈何狀,他如果要存了心騙我,我也沒辦法。

“你跟大衛唱啞劇呢?”坐在我旁邊的奇亞突然問我。

“嗬嗬,我們內部的遊戲,看不說話能不能會意對方要說的話。” 我其實很矛盾,一方麵有點不相信他,一方麵又覺得不能太冷落他,隻好很謹慎地跟他說話。我們內部也確實有這個遊戲,所以也不算完全的塘塞。

“伊萬跟我說,忘掉上一任最好的方法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要不我們試試?”奇亞突然湊過來,很輕佻的語氣在我耳邊說。伊萬是他們部門的同事,我也剛巧認識。

“奇亞,你如果繼續開這種不著調的玩笑,我們就不能繼續做朋友了!”我語氣很嚴肅,換作平日,我肯定直接拉黑他,老死不相往來。

“所以,我們是朋友嘍!哦吼吼,大衛都不是你朋友呢!大衛,你在這裏,我在這裏呢!”這位老兄卻完全不理會我的忠告,又得意地拿手跟大衛去比劃高低等級關係。

“切,我是她大哥,我們是 Family (家人),你能比嗎?”大衛對他不屑一顧,回頭又看著他補充道:“你別離她那麽近,看著礙眼!”

“哇哦,兄弟你別火氣大,我又沒做什麽!”奇亞很誇張地舉著兩隻大手掌,瞬間離開我好大一段距離。

“看看你自己惹的麻煩,如果他真的想利用你,我們恐怕也幫不上你。你可千萬別自己犯傻,喜歡上這種人。”下午休息的時候,大衛問起我中午為什麽那麽嚴肅的說話,得知事情的原委後,帶著複雜的表情警告我。

“放心,這種的性格真的是我很不喜歡的那種!我隻是覺得現在是非常時期,我不能做得太絕。”我那時還沒有走出同學被害的陰影,對生生死死看得比任何人都重。

日子還是不鹹不淡地過,在大家的引導下,奇亞的那些玩笑也有些收斂,雖然他會時不時神經質一樣突然向我示好,都被我直接無視了。安琪那邊,這人也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千萬不要再去問關於他兩感情的事情,權當我並不知情。我見他也逐漸能像大家一樣談笑,以為他是決定要放棄這段感情,想想反正是別人的人生,還輪不到我來插手,便也任由他們去了。

隻是某一天,我突然被史蒂芬的一番話驚醒:“Yan,我這些天發現,每次隻要我們附近出現中國人的時候,奇亞就會故意做出跟你很親密的樣子,他會不會是想拿你引你那個中國女朋友嫉妒啊?”

“啊!有這樣的事情?”我覺得難以置信。

“你沒發現他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經常東張西望嗎?你這人太不注意觀察細節了,旁邊走過哪些人你自然不知道。”大衛白了我一眼。

我這都做的什麽跟什麽事啊?典型的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我心裏各種懊惱,為自己的天真,也為自己目前尷尬的處境。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故意拿我來氣她對不對?”我挺生氣的,隔天見到奇亞的時候直接問他。

“我沒有用你來氣她啊!我現在都完全沒有機會跟她講話!”這位仁兄很頹然的表情,見我真生氣了,又改口說:“如果真有,我也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知道如果看到我跟別人在一起,她會不會嫉妒,會不會吃醋。”

“可是--我跟你半點關係都沒有啊!幹嘛拉我去趟這個渾水!”我沒有辦法釋懷,看他的樣子也比前段時間平緩很多了,便決計不再理他:“你以後不要再跟我們一起去吃飯了!我會自己去跟安琪說清楚,我不管你們之前發生過什麽,我不想被人誤會。”

“別,你千萬別去說。你一去我就萬劫不複了!”奇亞情緒激動,四處看了看,又補充說:“你一去,可能就見不到我了!”

我見他的語氣也不像是真要尋死覓活的樣子,於是激他:“你還是不是男人?動不動見不到見得到的?別老拿這個威脅我,能對你這條命負責的隻有你自己。”

“別不相信啊,我說真的。如果你去找她,我就會 … 被單位辭退 …” 奇亞吞吞吐吐,一邊說還一邊很謹慎地觀察周圍的情況。

我瞬間明白事情也許遠沒有我想像的那麽簡單,但考慮到他前麵的各種說辭,也決計要問個清楚:“到底怎麽回事?今天不跟我說清楚,我就自己去問安琪。”

這一點果然是難到了奇亞,他想了一會還是下定決心說:“這樣吧,今天晚飯我請你,我告訴你是怎麽一回事!”

“現在說不可以嗎?”因為他先前利用我,我自己會有點不耐煩。

“不可以!因為是違法的!而且我難不準說完不會奔潰… 我不想惹出更多的事情來。”奇亞一副很悲傷的神情。

“那好吧!”事情越說越玄乎,我的好奇心也上來了。

那是一家小小的日式快餐店,五六張小小的方桌,賣些肥牛飯、烏冬麵這些的簡單餐食,但勝在幹淨整潔,生意也挺不錯的。

“這是我跟安琪第一次約會的地方!”我們一點好餐坐下,奇亞就主動說。

餐館裏的小桌子小凳子其實跟大塊頭的奇亞並不和諧,他要佝著背手肘才能基本夠得上桌麵,看著多少有些滑稽。不過難得他自己說起跟安琪的事情,我也顧不上笑他。

“她以前經常點這個烏冬麵,而我經常點你那個飯--剛好跟今天相反!”他一說這話,眼淚竟然啪噠啪噠地滑下來,直接掉進麵湯裏。

我有些尷尬,想裝作沒看見,趕緊扒拉了幾口飯轉移注意力!沒想到這位兄台不知道想到什麽傷心事,竟然越哭越凶,一會就由無聲的流淚變成了抽噎,招來旁邊各桌上的客人紛紛側目。

我心裏暗自叫苦,沒想到他說奔潰還真的是奔潰啊?英文裏奔潰有種說法叫 melt down (融化),我之前還一直有些不明白,這天情景交融,也總算是心神領會了。

看來也沒有辦法裝作不認識了,我隻好抓了一大把紙巾遞過去:“別這樣,一會麵沒法吃了!”

一說完我也有些後悔,沒想到他卻突然破涕為笑,伸手接過紙巾,仔細地擦了很久。等放下紙巾的時候,臉上又恢複了他一貫嬉笑的神情,還不懷好意地把麵往我麵前推了推,問:“你要不要嚐嚐?”

我也忍不住笑了,說:“不,謝了,我要吃下次自己會點。”

他於是又抓起筷子,樂嗬嗬地開始吃他的烏冬麵,沒事人一樣。我也不敢隨便再問,隻是安心地吃我的飯。

“你知道嗎?我排除很多困難跟她在一起,很不容易。她比我大九歲,有兩個十幾二十歲的孩子,這些我都不介意。她媽媽不喜歡我,我也可以接受!但是--她怎麽能對我們的感情這麽不堅定呢?”奇亞吃了幾口,又開始自說自話。

我之前對安琪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他透露的這些信息也讓我很吃驚。

原來,安琪是很早結婚生子的那種,跟其前夫早已離異。跟奇亞在一起已有快兩年的時間,因為是同事的緣故,一直沒有對外公開。兩人據稱感情很好,但也因為各自家庭的原因有過一些爭吵,分分合合過幾次。

最後一次兩人在單位停車場裏發生爭端,剛好被領導看到,於是奇亞就被我們單位以“性騷擾的罪名”起訴。法庭判定奇亞有罪,對他下達了“禁止令”,好像是說“不能出現在安琪十步之內”,也就是兩人至少要保持三米多遠的距離。

“你知道嗎?我不但不能去找她,不能以任何方式聯係她,甚至我把我們之間的事情告訴第三個人,都是違法的。”奇亞很苦澀地笑著,撥弄著他碗裏的麵,卻沒有繼續吃的意思。

“隻是情人間的小矛盾的話,至於走到公堂對薄這一步嗎?”我覺得還是有些疑惑。

“這不是她的錯,我不怪她,她都是被逼的。我今天一切的痛苦都是這單位惹出來的,將來我一定會全部要回來。”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著這話,讓我有點毛骨悚然,瞬間想起美劇裏那些*、*的人,一下覺得自己的社會責任又增加了幾分。

奇亞覺得,本來單位是不需要介入他和安琪之間的事情的,但單位因為擔心安琪將來告奇亞“性騷擾”,並決計要先下手為強,代表安琪起訴奇亞。

這其中有一個很奇怪的邏輯,據說因為安琪和奇亞都是我們單位的員工,如果安琪以個人名義起訴奇亞,單位就在被告方,作為奇亞的雇傭方,按照雇傭協議就必須支付高額賠償金和律師費;但如果是單位作為安琪的代理方,就在原告方,如果勝訴,隻需要對奇亞進行製裁即可。我是個法律盲,對奇亞的這套說辭也是一知半解。

“你肯定無法理解我的孤獨,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曾經的愛人就站在我的對麵指責我,寫下了那麽多傷人的話,我卻依然那麽愛著她。”他說話間,眼淚又嘩啦啦地流下來了。

“需要我幫你去找她說情嗎?”看著一個體型接近你兩倍的大男人在麵前熱淚滾滾,是一件很讓人尷尬的事情。

“不行,你絕對不能在她麵前提任何事。之前沒有宣判的時候可能還有轉機,現在不行了!”奇亞一邊搖頭一邊流淚,很頹然的樣子。

“那沒有任何辦法嗎?” 我有點手足無措。

“能有什麽辦法,我就隻能這麽卑微地等待著。。。希望有一天,她能寬恕我,希望她重新回到我身邊。。。”奇亞一邊用袖子抹眼淚,一邊傷心的說:“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能吸引一點她的注意,如果她念及舊情,像法院要求撤銷‘禁製令’,我才能有機會讓她回心轉意。”

“可是老兄,你犯不著把我拉下水啊!”這麽說來,他之前的詭異舉動倒都是有了解釋,但我還是有我的原則的。

“我這段時間失眠了,隻能半夜開車去她家樓下守幾個小時,感覺離她近一點。我現在經常腦子一團漿糊,如果做錯了什麽,還請你諒解我!”奇亞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向我道歉。

話都說到這分上,我也不好再苛責他什麽。都說“男兒眼淚不輕彈”,看他為了安琪哭得這麽傷心欲絕,想必也是真正深愛著她吧!有人常說戀愛中的人會做很多傻事,那像這種經曆了這麽多的感情,現在又處在這麽悲傷的處境中的人,想必是非常脆弱而且情緒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