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作之謎(一)(為冷靈心鑽石加更)

走出審訊室,洪瀚見喬嫣站在外頭,她的眼睛深黝黝的,裏麵燃燒著痛楚和憤怒。

洪瀚的眼裏湧上些許愧疚之色,張了張嘴,卻難發一言。

喬嫣走到他麵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欠了我妹妹的債,永遠都還不清了!”

洪瀚還來不及反應,喬嫣揚起手來,像閃電一般,左右開弓地一連給了洪瀚好幾下耳光。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打得洪瀚眼前金星直冒。

在場的段誌明、呂斌和另一名刑警都沒有阻止。尉遲弘延遲了好幾秒,才上前將喬嫣拉開,緊緊擁住她。

洪瀚的臉都紅腫起來了,他耷拉著腦袋,許久才低低地說:“替我跟喬然說,對不起。”

喬嫣仍因憤怒而顫抖喘息著,想說什麽,但是沒有一個句子能夠成聲,隻是在喉嚨中幹噎。她那美麗而烏黑的眸子,像隻受傷的小豹般閃著陰鬱的光焰,死死地瞪著洪瀚,定定地看著他被帶走。

當晚,尉遲弘陪喬嫣回喬氏府吃晚飯,呂斌也跟著去了。事情終於了結,大家都希望當麵給喬然一個交待,雖然這樣的交待太過沉重,而又太過無力。

淩靈瑤晚上有事不在,這讓喬嫣鬆了一口氣,她竟有些忌憚那個牙尖嘴利的姑娘,她對警察充滿了敵意,每次見麵都火藥味甚濃,實在不好對付。

到喬氏府已是開飯時間,阿秀姨聽說他們要來,早早備下了一大桌豐盛的菜肴。於是大家先吃飯,飯桌上,誰也沒有提這事。起初大家都埋頭苦吃,氣氛沉悶凝重,連不大了解內情的阿秀姨都被低氣壓籠罩,也沉悶無聲。

後來尉遲弘先挑起話頭,向阿秀姨打聽六姨太的養女蘭心的事情。喬嫣也忍不住詢問,六姨太是不是因為不能生育,才抱養了一個女兒。

“這個說來話長了。”阿秀姨努力回想著從她母親那兒聽來的六姨太軼事。

六姨太名叫蘭穀,是喬氏府的傳奇人物。喬嫣的曾祖父喬植有一妻六妾,曾經最寵愛的就是六姨太蘭穀。她興趣廣泛、天文地理科學戲曲無所不通,留過洋,飽讀詩書,精通英、法、德三國語言。天生麗質、美貌出眾、氣質如蘭,而且性格高傲。

在嫁給喬植之前,蘭穀曾奉父母之命,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在這樁婚事中,她完全是被動的,覺得自己和丈夫之間在性情和愛好方麵有很大的差異。由於性情不投,結婚半年後,兩人失和成為無可否認的事實。

當年喬氏家族定居海都逐浪島之後,不僅在社交方麵常與西方人士打交道,在生活方麵也吸納西方的一些文化因素。20世紀初,喬植在海邊的喬家花園內舉辦了一次假麵舞會,參加的大多數是家族子弟和女眷,也有一些達官顯貴和夫人。假麵舞會在西方人的生活中已經有很悠久的曆史,但在那個年代,中國人對西方這一文化了解的還不太多,體驗的人則更少。

由於假麵舞會一向作為西方最具浪漫氣息的社會活動,在活動中充滿個性的張揚,這對生活在中國傳統社會中的女眷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反差,逐浪島上的女性們能得到這樣的體驗,可以說是得風氣之先,也可以說她們代表了位處東西方文化交流窗口的海都女性,敢對西方文化進行“嚐鮮”。

蘭穀跟隨丈夫參加了假麵舞會,她在舞會上與喬植相識,喬植似天外來客,闖進了蘭穀的心扉。一個是貌美如花的才女,一個是風度翩翩的才子,很快迸發出愛情的火花,兩人費盡周折才終於走到了一起。蘭穀心高氣傲,卻甘於屈居側室,成為喬植的六姨太。喬植也對她另眼相待,百依百順,恩寵備至,她的待遇、地位都在其她姨太太之上。

但是,一場大病,徹底破壞了原本的美好。這個故事尉遲弘也知道了,喬氏府花園一側被水泥封堵的那扇小門,就是在蘭穀病危時特地開掘的,按規矩姨太太的靈柩不能從正門抬出去,隻能走邊門或後門。可花園沒有後門,喬植於是命管家連夜安排人手開掘小門。

可當小門突擊開好後,蘭穀卻霍然病愈。蘭穀一直以為喬植是個思想開明,不受傳統拘束的人,得知他竟不肯為她破了規矩後,蘭穀非常失望,從此不願再與他親近,獨自搬到別院居住。兩人的關係一直僵滯著。蘭穀一直沒有生育,除了為纏綿病榻的大太太撫養嫡長子,也就是喬嫣的祖父喬菘外,她還抱養了一個女兒,隨她姓,單名一個“心”字,有“蕙質蘭心”的寓意。

蘭心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加上有蘭穀的悉心**,盡得母親的真傳。她的美貌被稱為“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才華相比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能詩善畫,能寫一手蠅頭小楷,能唱歌能演戲,而且熱情、大方、彬彬有禮,更能引人好感的是她那豔麗動人的笑容、輕盈的體態和柔美的聲音。喬植也非常疼愛這個養女。蘭心才剛成年,到喬氏府提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

“是不是有三個非常優秀的男人同時愛上了她?”喬嫣忍不住打斷了阿秀姨的講述,她相信羅漪的外婆就是那個美貌出眾、氣質如蘭的蘭心,外婆名叫餘情,是否為後來更名,取“餘情未了”之意?

“這個倒沒聽我母親說過,隻知道她還沒結婚就懷了娃娃,被老爺一怒之下趕出了家門,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老爺命令家醜不可外揚,對外稱送蘭心到國外念書了。”阿秀姨低歎,“我母親一直很替她惋惜,本來是個眾人捧的公主,怎麽就墮落成了**。”

尉遲弘和喬嫣麵麵相覷,都感到非常意外。

阿秀姨又告訴他們,蘭心被趕走不久後,抗戰就爆發了,喬植不願臣服日寇,便帶著家眷旅居香港。當時大太太已經去世了,抗戰勝利後,喬植攜其他幾名姨太太回台灣,六姨太蘭穀獨自留在了逐浪島,居住在喬氏府內。她向往自由,不願受到束縛,加之因為蘭心的事,導致與喬植的隔閡更深,所以不肯隨他走。但是留在逐浪島,卻讓她經曆了一場大災難。“文革”期間,蘭穀因“地主婆”的身份遭到批鬥,那時候沒有人敢靠近她,喬家花園的守園人還趁火打劫,向她討要打掃花園的掃把錢。隻有阿秀姨的外祖父一家經常關心她,阿秀姨的外祖母每天都要給六姨太送幾朵小花,如含笑花、茉莉花等,他們為此還被惡語中傷成“地主的走狗”。

1971年,定居美國的大少爺,也就是喬嫣的祖父喬菘回家看望撫養他長大的六姨太,很驚訝地看到她的房間裏隻剩五塊木板。蘭穀對阿秀姨的外祖父母很感激,還交待大孫少爺要去看看輝仔(阿秀姨的外祖父陳光輝),說他是府內惟一忠誠的老人。喬菘回去後,每月給蘭穀寄來500元錢,讓她添置生活用品。兩年後,蘭穀就去世了,她活到70多歲,唯一的養女蘭心一走便再無音訊,死後連孝子都沒有。人們隻好花20元,雇了她的一位親戚來當孝孫,為她送行。

眾人都為六姨太晚年的淒涼境遇歎息不已,餐桌上的氣氛愈發的沉重起來。

吃完飯,喬嫣幫阿秀姨收拾碗筷。尉遲弘、呂斌和喬然坐在客廳裏,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過了一會兒,尉遲弘站起身來,低沉地說:“呂斌,任務交給你了。”他說罷便徑自上樓去了。

呂斌渾身都不對勁起來了,尉遲弘居然把燙手山芋丟給他,讓他怎麽跟喬然開口?他轉過頭,看到喬然正望著他。她的嘴唇發白了,惶恐地問:“你們到底要跟我說什麽?”她早就看出來了,連呂斌都到家裏來,肯定不光是來看望她,吃頓飯那麽簡單。但他們沒說,她也就沒問,但時間拖得越久,她就越不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聽到尉遲弘的話後,她再也無法忍耐了。

“是……那個……”呂斌緊張得結結巴巴的,深吸了好幾口氣,聲調才穩定了一些,“我們是想告訴你,那個人……抓到了,是你認識的人。”

一種驚恐的、惶惑的表情浮上了喬然的臉。“真的是……史奈良?”

呂斌搖了搖頭。“是……洪瀚。”

喬然麵上的表情幾乎是恐怖的,望著呂斌,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椅子的深處退縮,好像他就是使她恐懼的原因。她開始顫抖,眼睛恐怖的瞪著,她的意識在那深邃的井中回**,旋轉。

逐漸的,有什麽東西在她的腦中複活,慢慢的、蠢動著複活……她的麵色越來越白,眼神也越來越淒惶,那雙大眼睛蒙蒙然的,一層淚浪逐漸的漫延開來,迅速淹沒了眼珠,像雨夜芭蕉樹葉上的雨滴,一滴滴的沿著麵頰滾落,紛紛亂亂的跌碎在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