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馨提到仲康,捂住臉哭了出來,聲音悲悲戚戚,肩膀都在顫抖。回想起我第二次見到李蘭馨的時候,她就與仲康同一群人出現在我的麵前。那時她險些被車撞上,仲康急匆匆地衝過來,看她傷到哪裏,他也是從心裏將她當作朋友的。

李蘭馨對我的一次次改變可以說是因為許靖軒,可是何仲康呢?她為什麽要動仲康車子的手腳?如果真是她,我真的沒法接受這個事實。

“盧曉倩有那麽大本事能動仲康的車嗎?”許靖軒威嚴的聲音響起,一股冷意隨著這句話彌漫開來,側過頭,目光像是要穿透李蘭馨的靈魂。

“靖軒,你……你覺得是誰?”李蘭馨抓住他的胳膊,肩膀顫動得更厲害了。

“你說呢?”許靖軒狠狠地推開她,把手邊的那份文件拿起。

“靖軒,父親不會這麽做的,你不要懷疑他,他沒有理由這麽做。就算你對他有什麽不滿的地方,看在我的麵子上,不要和他生氣好不好。他隻是太疼愛我了,他一直想要彌補我。”

李蘭馨看著那份文件抓在許靖軒的手裏,好像攥住的是她自己的心。她把自己身體的重量完全依靠在眼前男人的身上,流著眼淚說:“為了我,不要和爸爸計較好不好?我們畢竟是一家人。你知道因為那個女人,我這些年過得有多苦,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好好生活。從今以後,我隻有你了……”

許靖軒回過頭,深深地看著麵前的李蘭馨,表情像凍住了一樣。

“蘭馨!”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一個男人渾厚沙啞的聲音,一抬頭看到何先生與李蘭馨的父親同時從左邊的拐角處走了進來。看到女兒哭得泣不成聲,聲音裏夾雜著幾分怒意。

“爸爸!”李蘭馨慌張地抬頭,幾乎是下意識地不受控製地看向許靖軒手中的那份文件。許靖軒也愣了一下,幾秒鍾後恢複了如常的神色。

而李父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許靖軒手上的東西。

我的血液一下子倒流,緊張得指尖冰冷。盧曉倩的瘋狂,我見識過;李蘭馨的轉變我也可以通過一個女人的心思去體會到;可是站在我麵前的李父,這個男人心中的溝壑太深,我理解不了,但我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是單純地為了女兒才這般對何家步步為營。他想要的更多。而許靖軒為了耀揚演的這場戲,能蒙蔽過李蘭馨,甚至何家夫婦,真的能蒙蔽住他嗎?還有我的母親,她所做的一切他真的不知道嗎?

我的第六感覺一向很準,此時此刻一股巨大的不安從頭到腳籠罩著我。這場商戰,聯姻最後的贏家,現在還很難看明白……

“靖軒,你手裏拿的是什麽?”李父一步步地向許靖軒走來。

許靖軒站在那一動不動,甚至連睫毛都沒有顫一下,淡淡地說:“中通銀行下半年的商業計劃。”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隔著這麽遠,我也能感覺到兩股強大的氣場在無形中博弈。兩個人都是麵無表情,可是暗濤洶湧,讓每一個人都感到了一股壓力。尤其是李蘭馨,臉色蒼白,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何先生,您終於來了?”我突然從暗處站出來,冷冷的聲音驚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李父,注意力從許靖軒轉移到我的身上,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何先生一臉不悅地看向我,覺得我讓他失了麵子。看到這個父親,再想到重症室裏的仲康,我更有些明白,仲康從小到大,臉上習慣性笑容的背後,遺失的是多少親情的關愛。沒人比我知道,人在生病的時候,是多麽需要親人的陪伴和嗬護。

“你不是一個父親,你既然根本不在乎這個兒子,為什麽還要生下他?作為親生父親,在這個時候都不能放下手上所謂重要的公事。如果這幾天仲康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你真的不會後悔遺憾嗎?”

如果之前仲康醒來,知道自己的父親根本沒有露過麵,他又該有多難過?靖軒從小還有爺爺還有姑姑,可是他呢?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我的兩個兒子怎麽會一個個地跟著倒黴?你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何先生的脾氣非常不好,尤其是當眾被人搶白時,總會發作雷霆之怒,毫不顧忌別人的臉麵情麵。

“寶昌,你幹什麽?孩子在監護室裏,你讓茜茜走,是想讓仲康醒來後失望嗎?”何夫人與崔校長聽到動靜從休息室裏衝出來。

我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走到何夫人的麵前:“何夫人,我不會走的,在仲康康複之前,就是有人拿槍逼著我,我也不會走的。”這是我最誠心的一句話,我從來不想欠別人的東西,仲康用生命護住我,為了他,讓我做什麽我都情願。

我再一抬頭的時候,看到許靖軒遠遠地看著我,剛才利劍般的目光,周身山巔凜冽的氣息,徒然散去,一時間竟生出一股輾轉零落的柔弱錯覺。

李父的興致倒是更高,向我走過來,對何夫人說:“仲康竟也是個多情的男子,為了這個女人竟然連命都不要了!”

何夫人長歎了一聲,眼圈也跟著泛紅:“仲康看著玩世不恭,其實從小就是個實心的孩子。這次隻要他能好起來,他有什麽要求我都會答應他。”

“胡鬧!”何先生憤然地斥責妻子,厭惡地看了我一眼。何夫人也生氣了,含淚瞪著自己的丈夫,決不妥協地說:“仲康什麽都不要,隻要自己一個喜歡的女人,有什麽不可以的?難道孩子的心你還看不透嗎?這件事我做主了,誰也別想攔著我……”

五天過去了,仲康一直昏迷不醒,片子裏照出了他的頭中有血塊,什麽時候能睜開眼睛,連醫生也無法定論。甚至,有可能他會一直這樣昏睡下去,直至身體的各項功能完全衰竭,在睡夢中結束年輕的生命。

我靜靜地坐在仲康的病床前,不過是幾天而已,原本年輕朝氣的麵龐,現在已經瘦了一圈,皮膚黯淡無光,各種跡象表明,他並沒有一點要醒來的樣子。我拉起他的手,輕輕地摩挲著他的手背,腦海中想起的都是與他相識以來的情形。

在香港的時候,我闌尾炎住院,是他衣不解帶地照顧我,然後在我的病床前、醉意中第一次提起他的母親。

沒有月亮的中秋佳節,在雷雨中,我一個人躲在房子裏發抖,是他敲開我的門,一直等到雨停才離去。

“惜惜,喊姐姐!”

“姐姐是膽小鬼,怕打雷,惜惜是個男子漢以後要好好保護姐姐啊……”

“最近惜惜越來越胖了,我讓它減肥,它就和我生氣了。我是為了它好,可是想著它的姐姐不在身邊,我怎麽可以欺負它呢。忍不住寵著它,它的脾氣就越來越壞……”

“你要相信,我一直都會在你的身邊。關鍵時刻,我和大哥都會保護你。我關注的目光……一直都在……”

我的眼淚滴在他的手背上,喃喃地對他說:“仲康,從來都是你幫助我、照顧我,這一次,讓我來照顧你。”他仍舊是一動不動,沒有任何的反應。他的手溫度很低,我把被子替他向上拉了拉。

“仲康,你為什麽不能自私一點,如果你不醒過來,我一生都沒法快樂。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在我生命中二十幾年的日子裏,你是唯一一個對我付出卻從不要求回報的人。在我的心裏,早就有了你很重很重的位置,隻要你肯醒過來,我什麽都答應你,好不好?我和你去國外,遠離這裏形形色色的人,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重新開始。”說到這裏,我的心像被一雙手狠狠地撕裂……

門被打開了,李蘭馨推門而入,她穿著一件絲質的長裙,頭發柔緩地披在腰際,她仍舊是那個雲朵一樣飄逸美麗的女子,而我已經變得太多。

“仲康,還沒有醒過來?”她哀哀地說,和那天與我打電話時的口氣判若兩人。見我不回答,她坐在我的身邊。我猛地回過頭去,盯著她看,她不敢與我的目光對視,臉上流露出類似於之前許久不見的真情實感。

“我沒有想到會這樣,仲康是我的朋友,從小到大的朋友,那天給你打電話,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李蘭馨真的難過了,看著仲康的樣子,很快哭出來。

我冷笑:“是啊,你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的孩子會因為生活所累,被壞人抱走,比如我的孩子因為生病得不到及時的治療,造成很嚴重的後果……其實你和盧曉倩並沒有什麽不同,你們都是占有欲很強的人,隻要自己看上的東西,都不允許別人搶走,越是得不到,就越戰越勇。隻不過,你看上的男人比徐斌更有腦子,所以你比盧曉倩表麵上要高尚很多。”

李蘭馨不滿得就要辯解,被我冷笑著打斷:“不過都不重要……”

“你想明白了?”她懷疑忐忑地看著我。

我的眼淚很快在白色的床單上浸濕了一片,心裏像被打翻了五味瓶,哽咽得泣不成聲:“我以後會好好地照顧仲康,照顧我的孩子。其他人的事情,都再也與我無關。”

“那你不愛他了嗎,他對你……”

我抬起頭,從淚霧中看她,搖搖頭。她頓時又慌了:“蘇茜茜,你……”

“我愛他,很愛很愛……愛到一想起他,心裏就像破了一個大洞,撕心裂肺地疼,可是很快又會被一股涓涓的暖意填滿,隻要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他存在,我就會覺得很幸福。可是……”

李蘭馨的表情更加不安了。豆大的淚水落在我的嘴唇上,苦澀在唇齒間彌漫:“可是,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我們中間隔著這麽多的人,再也回不去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很久,反複品味著我字裏行間的意義,終於如釋重負地長長出了一口氣。

陪護的時間到了,我和李蘭馨離開了監護室。一個女人尖銳的叫聲讓我們同時抬起了頭。

“蘭馨,救救我……”是幾個警察押著盧曉倩往外走,她的胳膊還打著石膏,頭上裹著紗布,身體不停地扭動著,回頭看著李蘭馨。

李蘭馨表情不自然地把頭扭到一邊,厭惡地說:“你不該傷害仲康,我看你真是瘋了!”

“我錯了,我那天喝了酒,被父母罵,本來想去找何仲康讓他放過我父母的生意。可是跟著他,竟然看到他和蘇茜茜在一起,我一時被氣昏了頭。蘭馨,你一定要幫幫我!”

李蘭馨有些尷尬,扭過頭往外走,盧曉倩發狂了一樣,大聲吼著:“我幫你們父女做了這麽多事情,你們不能過河拆橋啊!”可李蘭馨已經不見了蹤跡,李父走出來用身影擋住了盧曉倩。幾分鍾之後,隔著窗子,我看到她被警察帶上了警車。

晚上的時候我去接寶寶,看到顧為民正和李美旭“搶奪”孩子,我慌忙地向前跑過去,心裏把顧為民詛咒了一萬遍,這個男人實在是太無恥了。可是就在我離李美旭幾步遠的時候,突然看到了顧為民身形一矮,“撲通”一聲跪在了李美旭的麵前。

“老婆,我錯了,看著孩子的麵子上,跟我回家吧!你不在,家也根本不像家了。我們離開這裏,去別的城市,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們相愛了那麽多年,你怎麽能說忘就忘了!”

李美旭抱起兒子,被顧為民再次上前攔住了去路,我衝過去看到麵前的顧為民,被下了一跳,他臉上的胡茬像雨後的春筍一樣,眼窩深深陷進去。

“顧為民,不是我不肯原諒你,隻是我已經不愛你了。”

“美美,我知道你恨我,這種事不是一天兩天能忘記的,但是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不是你誠意不夠,是我已經喪失了再愛上你的功能。你知道嗎,那天聽見林豔梅說她要摘去子宮的事情,我一點開心的感覺也沒有。同是女人,我覺得很淒涼,還有些惡心。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我們再也沒有可能了。這樣的結局是她的報應,也是對我們這麽久感情最大的諷刺。你還有一個女兒,把她好好養大,也算是你行善積德了。”

這是我第一次正麵看到李美旭對顧為民決絕的樣子,以前李美旭也經常愛鬧個小脾氣,是要顧為民低聲一哄,很快就笑逐顏開。

“美美,我們以前一直都是好好的,是不是有別的男人追求你?我們相愛快十年了。”

“不到十年,你就給了我這麽大的一個意外,我怎麽還敢和你一起走完接下來的幾十年?”

幹爸抱過大寶,幹媽拉過女兒,一家人越過顧為民,再也不多看他一眼,我驚訝地看著他們的背影,追了上去:“幹媽,寶寶呢?”

小區的遊樂場裏,一對父子在籃球架下追著拍球,許靖軒把西裝搭在高低杠上,寶寶像個小大人一樣,追著籃球跑,許靖軒奪過來,身手矯健,精準地投進籃筐裏,逗得小寶哈哈地笑,張著小手也要投。可球太大了,拿起來都費勁,他手一鬆,籃球就跑了,笑容還沒散去,又咧著嘴哭了。

許靖軒把球拿來,讓孩子用兩隻胳膊抱住了,把寶寶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來到籃筐前,孩子費力把球放進去,許靖軒用胳膊肘幫他,球中了。孩子高興得拍著手笑。

“寶寶!”我輕聲地叫著。孩子聽到了,扭著屁股要下來。孩子撲向我的懷裏,許靖軒仍站在原地。

“媽媽,爸爸是鹹蛋超人!”我低著頭,摸著孩子被汗水浸濕的頭發,心裏像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浪在一脈一脈地湧動。

“爸爸,爸爸,媽媽你快看爸爸……”以為我不信,寶寶大聲地喊著,揮舞著手臂指著籃球筐,自豪地跟我炫耀他有一個超人爸爸。

許靖軒索性把襯衣的袖口、領口都解開,動作嫻熟地拍球、投籃。一連十幾個,引得周圍放學的幾個中學生也跟著叫好:“好球!”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遊樂場周圍的人都走了,隻剩下我們一家三口。許靖軒的襯衣濕透了,他脫下來,隻穿了一件背心,額前的短發淌著汗滴,渾圓結實的胳膊應著暮色。

這樣的許靖軒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側著頭看著他,他許久也沒有向我和孩子走過來,仍舊拿著籃球一遍一遍地起跳、投擲。我不禁猜想他上學的時候,這樣英姿颯爽地在學校的籃球場上,一定會引得無數女孩子尖叫。

或許是命運跟我們開了一個玩笑,讓我和他都同時做了一個夢。夢境之外的我們是在最好的年華裏相遇,在情竇初開青蔥的年華裏相愛、攜手相伴、平凡到老。

我因為自己的想法輕輕地笑了,想象著許靖軒留著平頭,穿著校服騎著單車載著我的樣子,眼淚就在我的笑容中不期而落。

十七歲的雨季,曾經有一個大男孩,在我的生命裏留下再也抹不去的痕跡。

如果當時知道後來我會這樣地深愛你,我一定會追到天涯海角找到你,不讓任何女孩子靠近你的身邊,不讓你的心裏裝著任何女人的容顏。在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我們的命運早就已經被寫好了,誰也躲不開,隻是為了多年後彼此的相愛。

男人高大的影子被投射在地上,我抬起頭,許靖軒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他深深地看著我,過了好久好久,他緩緩地坐到了我的麵前,輕輕地對我說:“茜茜,自從知道了那晚的人是你,我一直在惶恐不安,怕你不理我,怕你厭惡我。怕你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可是現在我終於想通了……”

我回望著他,麵前英俊不凡的男人微微一笑,像是大男孩般的羞澀靦腆,拿著地上的一顆石子,在土地上一遍一遍地寫著:蘇茜茜……許靖軒……

風輕柔地在我們的耳邊嗚咽著,像情人的低語又像母親的呼喚,更像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摸過我的臉頰。

男人的聲音夢幻般地傳來:“我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早在溫泉池畔遇見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愛上了你。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不是因為別人的恩怨算計,隻是上帝塑造了一個愚笨的我,情商太低,所以才讓我們以那樣的方式相遇,為的是多年後,讓我對你一見鍾情,不知不覺走近你……”

“靖軒……”我忍不住大聲地哭出來,他伸手把我摟進了懷裏,淚水浸濕了他的肩頭,他的聲音也因為哽咽變了調子,幹澀艱難顫抖著摟緊我說:“茜茜,對不起……”

孩子伸出小手撫摸上了我們的臉頰,一邊一個輕輕地替我們擦去眼淚。

“媽媽別哭,爸爸別哭……”

我們沒有資格談未來,最起碼這一刻,我們是幸福的。

我們沿著小路向前走,短暫的平靜,沒有對另一個男人生命的虧欠,沒有他和另一個女人不久之後的婚禮。他抱著孩子,拉著我的手在微風中漫步徐行。不知道今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不知道明天等待的又是什麽,可是我知道,這一生,我都不會忘記今天晚上這一刻的溫馨。

“媽媽,我要吃那個……”小學校門前的一個點起燈光的玻璃罩子,一桶桶奶香味的爆米花,香氣四溢,寶寶咽下口水,可憐巴巴地指著要。

“太甜了!”我皺起眉頭。

“我去買!”許靖軒寵溺地摸著孩子的頭,大步向前麵走過去。我跟著他,賣東西的大叔看著孩子稱讚:“小寶貝,你好帥啊!”

“爸爸,帥!”孩子自豪地指著許靖軒,逗得身邊的所有人都笑了。

寶寶心滿意足地吃著平時我從不買給他的“垃圾食品”,在我和許靖軒的臉上一人親了一口。

這個時候,許靖軒的電話響了,他迅速地接聽,聽過後臉上一陣狂喜,然後又變得複雜,慢慢黯淡下來。

“怎麽了?”我的心一下子提起來。

“仲康醒了,你馬上跟我過去。”

仲康醒了,但是腦部的血塊壓住了神經,他的記憶都丟了,隻能想起小時候和生母在一起的時光,但是又不認識何先生。他隻認得一個人,那就是我。大夫說這樣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他受傷太嚴重,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來,實屬奇跡。醫生建議等他身體各項情況再穩定一段時間,最好去美國治療試試,他們這裏實在是無能為力的,但是完全恢複的可能性也很小。

那天,我站在病房的門外,聽到裏麵傳來許靖軒低低的哽咽聲。輕輕地推開門,看見他坐在仲康的身前:“仲康,我不該讓你替我去保護茜茜,你快點好起來,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會幫你得到,但是茜茜不行。她因為我受了那麽多的苦,從她十七歲開始,我就欠了她那麽多,你讓我怎麽能再讓她替我去彌補你?我知道你愛她,可是我不能放手,你徹底好起來,行嗎?大哥求你了……”

仲康沉默緊張地看著許靖軒,完全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使勁兒地搖搖頭:“誰也不許搶走茜茜!你走開!”何仲康仔細地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似乎是要從記憶力努力找出任何的印象,可是他失敗了,抱著頭臉上都是痛苦的表情。

“仲康!”我跑進去,倒了一杯水給他,“喝點水吧,聽話!”他乖乖地就著我手裏的杯子,喝幹淨。醫生說仲康現在的情緒非常關鍵,一定不要讓他再受到任何的刺激。

吃了藥片仲康睡著了,他對我越來越依賴,好像是一個進到陌生環境裏的小孩子,對所有人都充滿懷疑和緊張,唯獨在我麵前才會變回原來的自己。

許靖軒和我一起坐在仲康的身邊,我低聲對他說:“仲康是所有人裏麵最無辜的,如果不是他,現在躺在病**的恐怕還有我。不,如果仲康都受了那麽重的傷,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我,一定早就死去了。盧曉倩如果不是因為我在車上,也不會酒後發瘋。這是我欠仲康的,在他徹底恢複之前,我會一直照顧他。如果他一輩子好不了,我就一輩子照顧他,陪著他。

靖軒,你相信因果輪回嗎?我小的時候看過一本聊齋的古本。雖然現在大陸都講求無神論,可是從那時起,我一直相信,善惡有報,因果輪回。我母親欠下的債,我已經還清了。那麽今生我自己欠的,一定自己去還。我和你,都欠仲康的。”

去美國的那天早上,何家二老、許靖軒一起來送我們,另外還有李家的父女。天空下著小雨,仲康和我與寶寶撐著一把打傘。對麵的傘下,是一直注視著我的許靖軒。

“爸爸!”孩子在我的懷中叫著。我心裏一酸,這個孩子從出生至今,和我一起輾轉流離。我在心底暗暗發誓,無論怎樣,這是最後一次。為了孩子,大人的犧牲又算得上什麽?

孩子要找爸爸,許靖軒毫不避嫌地把孩子抱了過去。

“茜茜,我和靖軒會去美國看你和仲康的!”李蘭馨獨自撐著一把傘,向我和仲康走了過來。

有了陌生人的接近,仲康用胳膊緊緊地摟住了我。李蘭馨的表情因為仲康的這個小動作更加欣悅了。

“仲康現在不能有外人的打攪,我看還是不用了!”包括何家二老,仲康都已經沒了印象,不想他們接近。醫生說,這是他一種自閉的心理。如果不能及時治療,大腦神經會慢慢萎縮,人提前衰老,這些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所以和仲康一起去美國的隻有我和寶寶,另外香港何宅裏工作二十幾年的何嬸已經到那邊了,以後負責照顧我們的生活起居。

飛機開始檢票,寶寶一直不肯離開爸爸,直到不得不走近安檢的最後一刻,許靖軒把孩子遞還給我。孩子重新抱入我的懷中,連同的還有許靖軒的一隻有力的臂膀,他緊緊地抱住了我和孩子,在我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然後迅速鬆開,頭也不回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愣在了原地,因為他的這句話,好久也沒有回過神來。

飛機起飛,窗外的一切漸漸遠離地麵,在我之前關掉手機的那一刻,看到李蘭馨發的一條短信:以前的從此翻過,真心地祝你和仲康永遠幸福。

我關掉手機,摟緊懷中熟睡的孩子,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美國的別墅相比香港的何家大宅,麵積不小。我和孩子住在三層,仲康住在第二層。有兩個腦科專家和一個精神科的專家常駐在別墅裏,一個是美國人,另外兩個都是美籍的華人。每周我們要到醫院去做詳細的檢查。寶寶進了一個臨近的華人幼兒園。

到了一個全新的環境裏,仲康的身體狀況恢複得很快,一個月過後,除了記憶外,很多能力都在漸漸地恢複。寶寶不在的時間裏,我和他一起到小鎮上散步,很多人都因這個年輕英俊的亞洲男子側目。每當看到仲康臉上洋溢著幸福滿足的神色時,我的心也感受到了一種滿足。

孩子對何仲康本來就有感情,我們同在屋簷下,寶寶漸漸地也適應了新的生活,總是纏著何仲康跟他一起玩這玩那,甚至有的時候,賴在何仲康的臥室裏聽故事不肯出來。我怕仲康的身體吃不消,強行把他帶走,好幾次他都哇哇大哭。

寶寶不上幼兒園的時候,何仲康會和寶寶一起睡午覺。偶然從他臥室裏傳來輕柔講故事的聲音,都讓我感到一陣恍惚。

這天,寶寶又賴在何仲康的臥室裏,我走到一樓的客廳,隨手拿起桌上的報紙,打開一看,上麵赫然登著一條信息,渾身僵硬在那兒,渾身緊繃,所有的神經都湧向了大腦,腹中一陣異樣,胃裏一陣**,我捂住嘴,衝進了洗手間。

從裏麵出來後,看到何仲康拄著單拐一臉焦急地看著我:“茜茜,你怎麽了?”

“我不太舒服!”猛然間,淚珠一顆顆地落下來,腳下一陣虛浮,他從後麵扶住我。我聽見他沙啞的聲音說:“茜茜,讓大夫來看看你吧!”

何嬸聽到動靜也趕過來,看到我蒼白的臉色:“茜茜,你怎麽了,我去叫醫生。”

可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在當地請的阿姨走進來說:“蘇小姐、何先生,外麵有人來找你們。”

有人來找我們?我與何嬸互望了一下,然後對她說:“我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