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幸與大幸

“別抖,深呼吸,心態放輕鬆,來給教官唱個歌兒。”白鷺坐在一塊沉甸甸的厚木板上,盤腿窩腳的姿態就跟坐在姥姥家的大火炕上似的,“不會啊?那教官給你們唱個歌兒,咳咳,(唱)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騎著去趕集,我手裏拿著小皮鞭我心裏真得意,不知怎麽嘩啦啦……”悠揚歡快的童謠驀地一頓,白鷺傾身垂頭,朝著下方喊,“別他媽抖了,敢摔我一身泥你們就死河裏吧!”

木板下的學員們咬牙扛住,及腰深的河水潺潺流淌,帶走人們的體溫,留下緩慢滲透的冷意,每個人都在心裏問候白鷺他母上。

“瞧你們一個個那熊樣兒,就憑你們這種身體素質,上崗也賺不著錢,賠錢賠命倒是希望大大的。”白鷺還在扯著嗓子“訓話”,雖然其它組的學員也在遭受河水浸泡木板壓頂,但人家頂上的教員沒白鷺這麽嘴碎,所以人家遭受的隻是體能上的考驗。

製定訓練計劃的總教員站在岸上,背對陽光,麵朝河麵,上身一件合體的黑色半袖,腰腹的線條被呈現了出來,下麵則是寬鬆的作訓褲,褲腳紮在陸戰靴裏,兩腿修長,背脊挺拔,站在那裏就像一棵堅毅的鬆樹。

也許是因為骨子裏的謹慎敏感,也許是因為某種心電感應,路希才站在那處可以望見河岸的緩坡上,杜君浩就回頭看了過去。

四目相交的一刹那,路希差點哭出來,如果他還有力氣的話,也許他會像“爸爸去哪”裏的小朋友似的,嘰裏咕嚕的滑下去,跳到杜君浩懷裏,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告訴他,累死本寶寶了!

杜君浩大步走向兒子的時候,白鷺也發了來自遠方的客人。

有妞兒!

這是白鷺發現路希的第一個感想,自從來到這鬼地方之後他每天都在和學員教員泡在一起,放眼望去全他媽是五大三粗的糙老爺們,僅有的一班女學員比他媽爺們兒還爺們兒,日子過的別提多素了,乍見一長發飄飄的細高個兒站在遠處,他激動的眼都花了,不過也隻花了一下下,很快他就發現了,長頭發的不一定是女人。

路希跌跌撞撞的走下了緩坡,杜君浩也迎了上來,激動擁抱什麽的沒有,路希脫力的一栽倒是相當實在。

“累死我了,差點看不到你了。”路希奄奄一息的哼唧,他隻有哼唧的力氣了。

“怎麽不提前打個招呼?”

路希小聲嘟囔了句什麽。

“嗯,驚喜。”說著自己驚喜的男人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弧。

護送路希來此的兩位學員看呆了,原來總教員的麵部神經沒問題,他是會笑的!

“白鷺,我先回營地了。”杜君浩回頭打了聲招呼,都沒等白鷺回應就背起兒子開路了。

白鷺倏地從木板上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叫喚:“那是誰呀?給我介紹介紹啊,不是靚妞兒也沒關係,不是糙老爺們兒就成,好歹讓我洗洗眼睛啊喂!”

差點被他踩塌的“橋墩子”心裏那通罵娘,你丫沒見過妞兒是怎麽滴?嗯?妞兒!!!

父子倆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離開了河岸,錯把路希當女人的可憐男人們恨不得視線會拐彎兒,一路追隨路希而去,護送路希來此的兩位學員因為跟在父子倆身後,所以深深的被嫉妒了。

“沒休息就上山了?”杜君浩一邊走一邊與兒子說話。

“嗯。”路希像條黏人的小賴皮狗似的伏在他爹背上,鼻端是杜君浩身上的汗水味,安心的不得了。

“瞎胡鬧。”

“他們說你在半山腰,這山看著也不陡,沒想到爬起來這麽累。”

“看山跑死馬,這點常識都不懂?”

“爸,你別一見麵就訓我。”路希委屈的哼唧,“我跋山涉水的容易嗎?不誇我就算了,還訓人。”

杜君浩知道他那委屈腔是裝的,忍不住被逗笑了:“行,誇你,幹的好,下回還這麽幹。”

路希嗤嗤的笑,心情難掩喜悅,雖然三個月的時間還構不成久別重逢的條件,但路希真的很想念杜君浩,隻有在他身邊他才能找到歸屬感,這是任何人都給予不了的。

來到營地之後,杜君浩給兒子找了把折疊椅歇腳,又轉頭交待兩位學員趁天還沒黑抓緊時間下山,路上注意安全,兩位學員受寵若驚,這樣的總教員好像人啊!

“腿疼嗎?”杜君浩給路希開了一瓶水。

“不疼,已經感覺不到了。”路希說完灌了幾大口水,完後喘了幾口氣,仰起頭問,“爸,你有沒有聽到骨骼鬆動的聲音?”

杜君浩好笑:“能堅持五米不散嗎?”

路希捶捶小腿一咬牙:“我盡力而為。”

杜君浩把兒子從折疊椅裏拉起來,領著他進了帳篷,教員的居住環境要比學員的清幽一點,學員八人一頂帳篷,教員四人一頂,當然空間也相對較小。

杜君浩才把自己的睡袋鋪開,路希就迫不及待的躺了上去,終於能直直腰了,幸福的想哭!

杜君浩從包裏找出些吃食,拿給路希讓他自己選,和所有學員一樣,教員的臨時補給品也是些罐頭之類的方便食品。

“這個。”路希指了指寫著四級香幹的罐頭盒,杜君浩開了封遞了過去,路希四仰麵朝天的躺在睡袋上,等待投喂的金魚似的張了張嘴,“啊~”

“別賴,自己吃。”杜君浩彎腰放罐頭,聲稱快要散架的路希忽然彈跳起來,雙手抱住了杜君浩的脖子,用力的親在了他的嘴唇上,熟悉的味道一下子湧進了鼻腔,杜君浩順勢抱住了路希的腰,也一並接收了送上來的唇舌。

帳篷的簾子是卷起來的,勉強能稱之為阻隔物的是一層用來防蚊蟲的紗簾,外麵有兩個留守營地的人在低聲聊天,隻要有人好奇的向這邊張望一眼就能看到他們在做什麽。

路希終究還是膽小,害怕被人看見給杜君浩帶不好的影響,他戀戀不舍的鬆開了環在杜君浩脖子上的手臂,結束了這個思念意味頗濃的長吻。

路希回歸睡袋,枕在杜君浩的腿上,杜君浩用叉子叉著罐頭裏的香幹往他嘴裏送,順帶用檢查私有物的眼神打量兒子,沒長個兒,沒長肉,還瘦了不少,小臉兒都尖了,雖然從褪了嬰兒肥就再沒圓過,但爸爸還是心疼了。

“池洋他們很照顧我,我過的挺好的,你呢?”路希太了解他爸了,他爸一顰一笑甚至一個眼神兒,他都讀出一堆內容來。

杜君浩捏著兒子尖尖的下頦,想了想自己的生活,總結道:“吃飯,睡覺,遭人恨。”

路希嚼香幹的動作一頓,含糊不清的問:“遭誰恨?”

杜君浩:“劉主管和後勤辦的恨不著我。”

也就是說其餘人都恨你?

路希輕笑出聲:“原來盼著你回家的不止我一個啊。”

杜君浩睨著兒子彎起的眼睛,睨著裏麵如同鑽石碎片一般的光華,心中既安寧又滿足。

其實兩人相遇,幸運的不止路希,杜君浩也是如此,他是給了路希很多東西,但路希也給出了回報。

當初他帶著任務失敗的挫敗愧疚退伍,Z隊的大隊長曾拍著他的肩膀說,好男兒誌在四方,出去闖闖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而周展勸他到K城發展,有意動用自家關係幫他謀個長久穩定的工作,他聽取了周展的建議,但謝絕了周展的幫助,K城可以說是他從零開始的地方,他做任何事都不吝血汗,有辛苦必有所得,可有一樣東西是他無論付出多少努力都得不來的,那就是來自家人的關心和情感。

人或許可以習慣孤獨,但沒有人會喜歡孤獨,他也希望自己有個家,他也希望身邊有個噓寒問暖的人,可父母失敗的婚姻讓他對結婚毫不期待,甚至反感憎惡,不管多少人給他介紹多少女孩,他都提不起交往的興趣,他不信任那些所謂的好姑娘,所以沒辦法說服自己把感情交付出去,與吵吵鬧鬧的婚姻生活相比,他寧願清淨的孤獨著,那些年裏他就用這種心態搪塞著拖延著,他那時想,就算拖到拖不下去了,結了婚成了家,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感情全部交付出去,因為他打心裏就不信任婚姻。

後來,路希出現了,那麽落魄瘦弱的一個孩子,似乎什麽都做不到,然而他卻進駐了他的生活,讓他一點一點的學會了如何做父親,也一點一點的拿走了他最吝於交付的感情,如果沒有遇到路希,也許他終其一生都不會發現他並不是一個感情淡漠的人,同樣的他也不可能明白愛情和家庭的真諦,如果說一時孤苦無依的路希遇到他是幸,那原本注定會內心孤獨終老的他遇到路希就是大幸。

“爸,我有點困,有能提神的東西嗎?”路希打了個哈欠,眼底湧起點淡淡的水汽,將近十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已經把他的體力消耗的所剩無幾了。

“困了就睡,你又不趕時間提什麽神?”

“不想睡。”路希哼哼,隻有短短幾天的相處時間,他舍不得把時間浪費在睡覺上。

“睡一會兒。”杜君浩“不解風情”的用手掌罩住兒子的眼睛,“再有一個小時他們就回來了,人多了一鬧你想睡都睡不著。”

路希拉過他的手抱在懷裏,臉上是難掩的困乏:“好吧,那就睡一會兒,記得叫醒我。”

因為實在太累了,路希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杜君浩輕手輕腳的撤身,把路希平放到睡袋上,又拿過自己的外套給他蓋,路希在睡夢中咕噥了一句,杜君浩聞聲扯起個溫柔的淺笑,用指腹蹭了蹭兒子的臉蛋,輕聲道:“爸也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