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 走廊裏守著的人相繼離開。這邊是貴賓區,整一層樓裏隻住著陸承佑一個病人,安靜得有些滲人。
尹若心在長椅裏坐著,入夜後空氣有些涼, 她縮成小小一團, 兩手抱腿, 靠著牆昏昏欲睡。
陸承佑的跟腱做了手術,醫生說丁泰再踢得狠一點兒,修複手術就很難做了。這一個月裏他必須好好養著,不能做任何劇烈運動。
陸承佑閑不住,睡夢中感覺到麻藥的勁兒過去, 痛感一點點回來。他被生生疼醒,出了一身汗。
他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出去透氣。打開門, 一眼看見尹若心在對麵椅子裏抱膝窩著, 頭往下一點一點, 困到不行的樣子。
陸承佑隻是讓賀炎把這丫頭從擁擠的場館裏帶出來,沒讓他把人給帶到醫院裏來。就算她跟著來了, 這都什麽時間了,別人全都走了就她一人還守在這。
傻透了的一個女孩。
陸承佑走過去打算把她叫醒。
卻又突然舍不得。
他躬身把女孩從椅子裏橫抱起來, 小姑娘瘦瘦小小的, 沒有多少重量,估摸著隻有八十斤左右,好像多用點兒力都能把她給捏碎了。
陸承佑腿上有傷,右腳不能使力。他怕把她摔了, 忍著腿上的疼全程小心翼翼地抱著往病房走。
尹若心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下,眼睛掙開了些, 朦朧間看到陸承佑正抱著她。她睡得迷迷糊糊,覺得自己肯定在做夢,不然陸承佑怎麽可能會抱著她。很快又想,她在夢裏都不知羞恥到這種地步了,幻想陸承佑可以這樣抱著她嗎?
不過既然好不容易夢到他了,她不能錯過這個機會,要好好珍惜才行。
她這麽想著,伸手抱住了陸承佑,臉往他懷裏蹭,黏人的小貓咪一樣。柔潤的雙唇蠕動了下,眼睛閉上,重新開始睡覺。
陸承佑身體僵住。小姑娘的手指軟軟地,抓著他身上棉質的病號服,白皙清秀的一張小臉埋在他懷裏,露出來的耳朵粉粉的。
陸承佑把她放在**,起身時發現她仍舊抓著他,不肯鬆開。意識到他有想要離開的動作,女孩秀氣的眉心緊了緊,怨怪他怎麽在夢裏還不肯多陪她一會兒,很委屈地叫了聲:“陸承佑。”
軟軟的調子又嬌又柔,鑽進他心裏照著最柔軟的地方撓了一把。他身上開始發躁,喉嚨很癢。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孩,突然很想在她殷紅的唇上親一下。
但他不能這麽做,強行把體內膨脹出的欲望壓製下去,握住女孩的手。白天的球場太過於混亂,她手上被人踩了好幾下,到現在了還腫著。他擔心她會疼,盡量輕地拿捏著力道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擔心她會生氣,掰開的同時柔聲哄:“聽話,好好睡覺。”
他啞著嗓音:“我不走。”
尹若心皺起來的眉心鬆開,手指也鬆開。陸承佑幫她把被子蓋好,從一邊床頭櫃上拿了瓶消腫的藥,在她受傷的手上塗抹了一層。
做完這些,他把屋子裏的燈關掉。
他在沙發上坐了一夜,沒合眼。腳上不停有痛意傳來,鑽心得疼。身上也都是傷,丁泰那人下手狠,尤其在後半場知道這場比賽必輸無疑,更是一心隻想給他點顏色瞧瞧,正大光明地玩不過,就私底下搞黑手,最好能讓他在醫院裏待上幾個月。
陸承佑不讓尹若心上救護車,是不想讓她看見他身上一片又一片的淤青。
她平時膽子那麽小,話都不敢高聲說,要是看見了被嚇哭,他不知道該怎麽哄。
他靠在沙發裏,借著窗外掉進來的一層月光看著**安靜睡覺的小姑娘。
腦海中回憶起她在雨中朝他奔跑過來,抱著他,抖著聲音求他救她。
從那一刻開始,他發現自己栽了。
他不僅想救她,還想被她拯救。
用她的一輩子。
……
尹若心在早上六點準時醒來。
看到沙發裏的陸承佑後,混沌的思緒一點點變清晰,想起了昨晚的事。
陸承佑把她從走廊裏抱了過來,她以為是在夢裏看見的他,肆無忌憚地鑽進了他懷裏。
她甚至能記起來,自己朝陸承佑懷裏鑽時,陸承佑身上明顯地僵了一下。
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的行為,在看到他朝床邊走過來後,嚇得立即閉上了眼睛裝睡。
“尹若心,”陸承佑叫她,聲音裏含了些揶揄:“護士該來查房了,你想讓人看見你睡在我**?”
尹若心裝不下去,隻能硬著頭皮從**下來。隨著她低頭的動作,背後的長發滑過肩膀,遮住她發紅的臉頰。
她看到了陸承佑受傷的右腿,想起昨天比賽,丁泰暗中下了不少黑手,心裏揪著疼。
“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她有些愧疚:“為什麽不叫醒我?”
“叫了,沒叫醒。”陸承佑極輕地笑了聲,故意逗她:“你睡得小豬一樣。”
尹若心不樂意了:“你才小豬一樣!”
抬頭見他還在笑,她氣得要死,可脾氣發不出來,尤其在看到他頸下的青紫後,心裏隻有心疼。
“你傷還疼嗎?”她的眼睛不知不覺紅了一片,仔細看還能發現裏麵湧出了水光。
果然膽子小,開始哭了。
陸承佑側了側身,沒再讓她看他的傷。
“跟你沒關係。你去學校上課,沒事兒別來。”
他越這樣尹若心越心疼,倔強地說:“我就要來!”
她氣呼呼地跑出病房,下了樓買了份早餐。
送上來的時候一名年輕護士正幫陸承佑換藥。
護士的心神全被陸承佑勾走了,時不時就要抬起眼睛一臉嬌羞地看看他,嗓子故意吊著,又嬌又媚:“這個藥治腳傷是最管用的。你不用擔心,醫生都說了,你休息個幾天就會沒事的,以後繼續打球沒問題,不會有什麽後遺症。我輕點兒給你換藥哦,不會弄疼你的。”
結果光顧著看陸承佑,手下失了輕重,摁到了陸承佑受傷的跟腱。陸承佑蹙眉,冷冷撩起眼皮看她,朝門口示意:“你出去,讓張大夫來。”
護士不停道歉,手忙腳亂地走了。
尹若心把早餐放下,要仔細去看他腿上的傷時,他拿被子蓋住。
張大夫從外麵過來,是位五十多歲的男醫生,一來就先替剛才的護士道歉,說已經批評過她了,以後她不會擅自再來了。
張大夫打算檢查陸承佑腿上的傷,陸承佑漠然丟下一句:“你去學校。”
話是跟尹若心說的。她雖然不情不願,可也隻能先走。
臨出門前,她扭頭:“我中午會再來看你的!”
說得理直氣壯義憤填膺,還帶了些委屈。
人都走了很久,陸承佑還在往門口看,又去看她放在桌上的一份冒著熱氣的早餐。
張大夫心領神會地笑了笑,換藥的同時說:“女朋友啊?”
陸承佑回過頭,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彎唇笑了下。
“還不是。”
尹若心一上午都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陸承佑的傷。
後兩堂課是隨堂測驗,她沒辦法靜下心,作文都沒寫完下課鈴聲就響了。
她出了校園,掃了輛共享單車,去了曾經跟陸承佑去過的那家炸醬麵館。
她買了一份麵,打包帶走,坐上網約車去了醫院。
學校裏有不少女生都來看望陸承佑,可病房門口多了兩個保安,攔著不讓任何人進。那些女生見沒戲,一臉失望地走了。
尹若心抱著打包盒躲在一邊,等走廊裏沒有了其她人,她大著膽子走到了陸承佑的病房門口,問:“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倆保安看了看她,相互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神裏確認了什麽,點點頭,一齊把門打開,請她進去。
陸承佑正坐在電視機前打電動,看見她後把遊戲手柄放下,從沙發裏站起身。其實心裏暗爽,偏偏還要凶她:“我不說了讓你別來?”
“我也說了我會來的。”尹若心把餐盒放下,說話時沒看他:“炸醬麵,應該還熱著,你趕緊吃吧。”
她轉身要走,陸承佑把她拉回來。
尹若心猛地撲到他身上,生怕自己會踩到他的腳,緊張地低頭看,往後退了退。
她今天紮了高馬尾,臉龐落著些碎發,耳朵露著,陽光從落地窗外漏進來,讓她的耳朵有種透明的粉感。
陸承佑捏著她下巴把她臉抬起來,手鬆開,躬了點兒身看她,語氣緩和了很多:“吃飯沒?”
“……沒有。”
“跟我一起吃。”
“我就買了一份。”她說:“隻買了你的。”
“我讓人送。”
陸承佑把她摁進椅子裏,他在旁邊坐下,拿手機打了個電話。不多會兒有人來送午餐,同樣是那家胡同裏的炸醬麵。
尹若心並不是很喜歡吃炸醬麵,但很奇怪地,每次跟陸承佑在一起吃飯,不管吃什麽,她都覺得很香。
心裏會暗暗地想,如果每天都能跟他在一起吃飯,那該有多好。
想著想著變成了,如果每天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那該有多好。
她隻敢在心裏這麽想一想,麵對陸承佑時還是什麽感情都不敢表露出來,把對他的喜歡壓抑著。
很怕得不到他同等的喜歡。
但他會為了她跟人比賽,這在某種程度上,證明對她跟對別人是不一樣的吧。
她覺得有點兒開心,很快又覺得不能這麽開心,畢竟陸承佑因為她被打得一身傷。
“陸承佑,”她明知故問:“你為什麽要跟丁泰打比賽?”
“看他不順眼。”
問不出什麽。陸承佑這人一直這樣,總是說得很少,做得很多。明明就是想幫尹若心,偏偏什麽都不肯透漏。雖然比賽贏了,卻被人打了一身傷。
他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虧,為了她,硬生生忍了。
尹若心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他,隻能多來看看他。
晚上放學後,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醫院。
她從書包裏把筆記拿出來:“這是老師今天講的重點,我都記下了。下個月有全市聯考,聽說是跟高考掛鉤的。你平時成績那麽好,不能關鍵時刻掉鏈子,一定要保住第一名的成績。”
陸承佑翻開筆記,裏麵密密麻麻記滿了知識點,字體幹淨清秀,像她的人一樣。
陸承佑把筆記放回她書包:“我用不著,留著自己看,以後不用再費這勁。”
“可我是給你寫的。”
“我讓你寫了?”陸承佑往床頭一靠,拽拽的氣質又出來了:“老子就是閉著眼睛也能考第一。”
“是!你最天才了!”
尹若心半諷半真地說了一句,拿上書包要走。
剛到門口,她看見張大夫領著一對中年夫妻和陸一聰朝這邊過來。
“承佑的情況還好,傷得不是很嚴重,你們別擔心。”張大夫一臉殷勤,陪著笑臉跟那兩人說話。
尹若心直覺不好,逃一樣地縮回屋把門關好。
“有人來看你了,”她跑到陸承佑床邊,緊張地問:“要是看見我怎麽辦?”
明明兩個人什麽事兒都沒有,可她的樣子卻好像是要被人捉奸了一樣。
陸承佑生了逗弄的心思,掀開被子一把將她拉了進來。
尹若心躺倒在他身邊,還沒來得及尖叫,陸承佑拿被子把她蓋住,蒙住她小小的腦袋之前,躬身低頭,鼻尖快要貼到她的臉。他的聲音壓低,極小聲又滿含警告地說:“安靜點兒。”
尹若心把嘴巴捂住,乖乖地躺在他身邊,頭往下縮。
被子蓋過她頭頂,黑暗襲來,屬於陸承佑身上的木質沉香和藥水相混雜的味道傳過來,在黑暗裏無盡放大,籠罩住她所有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