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兵荒馬亂, 董宜被送去醫院,救護車的鳴笛聲像催命符。
班主任知道了消息,把陸承佑留在學校,讓請家長。陸霆申在傍晚前趕了過來, 身邊跟著梁婧。進了校長室, 看到裏麵不苟言笑的人, 他滿臉尷尬地過去,叫了聲:“周老爺子。”
滿頭華發的周立賢朝屋子裏站著的陸承佑看,問:“這就是你兒子?”
陸霆申此刻希望自己沒有這個兒子,咬著牙說:“是。”
“你教的兒子很有出息。”周立賢往地上扔了個網球拍:“不知道尊重女生就算了,還敢動手打人。我外孫女那麽漂亮的一個女孩, 活生生被他把鼻梁骨給打斷了,他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力氣大嗎。”
陸霆申臉上掛不住,聽得脖子裏青筋躥起, 一時間什麽都不顧了, 撿起地上的網球拍下死力朝陸承佑身上掄。
尹若心在看出他意圖的前一秒想擋在陸承佑身邊, 被他一把拉回去護在懷裏。網球拍砰地砸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 沒幾下就打得拍子斷了線。堅硬的拍子被掄在少年清瘦的背上、腿上,每一聲都大得刺耳。
尹若心又一次跑到陸承佑身前替他擋, 她跑得又急又快, 他沒拉得住,拍子在女孩子肩上砸出砰地一聲響。
尹若心感覺自己胳膊都要斷了,腦子裏在想,原來網球拍打人這麽疼。
那陸承佑該有多疼啊。
剛才陸承佑悶不吭聲被打了十幾下, 全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現在卻猛然像隻領地被侵襲的野獸, 一把奪過網球拍指著陸霆申:“你他媽敢打她!”
“我他媽是你老子!”陸霆申氣得臉上冒汗:“你敢指老子,我把你養這麽大你敢指老子!”
“我他媽讓你養了!我他媽都沒讓你生我!”
父子倆個頂個的炮仗脾氣,校長過來勸,把陸霆申拉走。尹若心從陸承佑手裏奪過網球拍,眼睛含淚看了他一眼。
陸承佑觀察著她剛被打到的地方,眼尾發紅,想摸又怕把她摸疼了,小心翼翼地問:“疼不疼?”
她搖頭。實在不想看他被這麽多人責備,鼓足了勇氣走到校長麵前,說話時語氣平穩:“是董宜先拿網球砸我,陸承佑才會為我出頭。這件事是董宜的錯,陸承佑沒錯。”
周立賢刻意笑了聲,說:“董宜在體育課上聽從老師的話,跟你正常訓練。是你技術不精接不到球,不可避免被砸了幾下,這你都值當說?”
“董宜是故意砸我的。”
“你把球接住不就行了,”周立賢隱在老花鏡下的眼睛眯著:“小姑娘,別怪我說話直。人要遵守規則,我外孫女好好地跟你打網球,你能力不夠,接不住,這就是你的問題。”
陸承佑舔著唇角笑,笑過兩聲,臉上恢複一派冰冷,諷刺地看向周立賢:“你寶貝外孫女也接不住我的球。”
“……”
陸霆申還要發火,周立賢手往下按,讓陸霆申冷靜的意思。
他拄著手杖走到陸承佑麵前,抬起頭看著這個生來一身傲骨的少年:“她們女生好好地在打網球,跟你一個男生有什麽關係。你不講規則跑到女生的網球場,這就是你的錯。你把我外孫女打成了那個樣子,萬一情況嚴重點兒,她毀了容,難道後半輩子你要娶了她?”
“別介,”陸承佑冷嗤,話說得很難聽:“她就算沒毀容,我看了她也挺倒胃口的,您就是跪下來求我我也不可能娶她。”
在場幾位長輩臉色全變了,從來沒見過像陸承佑這樣狂妄驕縱的人。
“還有,”陸承佑好像生來就不知道尊重兩個字是怎麽寫的,麵對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人,他一點兒麵子都不給,口氣惡劣:“您既然這麽怕您外孫女嫁不出去,您就該好好教育教育她,讓她多積點德。”
“我外孫女不過是正常跟人切磋,你就說她不積德。”
周立賢看了眼尹若心,又去看情緒依舊處於暴躁水平線上的陸霆申:“陸先生,不知道你兒子跟這個女生是什麽關係。我知道你最近跟韓家有很多生意上的往來,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你兒子才會對韓先旭的一個繼女這麽關心?”
陸霆申的注意力放到了尹若心身上,問:“你是韓先旭的繼女?”
他的眼神帶了些不屑一顧和鄙夷,尹若心沒有回答。她並不清楚自己算不算韓先旭的繼女,自從跟著母親到了這邊以後,她跟韓先旭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也很久沒有回過韓家。比起那棟財大氣粗的別墅,她更覺得順康藥店像是她的家。
陸承佑把尹若心拉到身後。他在她身前站著,替她把屋子裏那些打量的目光全部擋住。
“她是誰跟你有什麽關係?”他極其不耐煩。
梁婧站出來假惺惺地打圓場:“行了承佑,你少說幾句吧,你爸為了你的事都愁成什麽樣了,你別再讓他失望了。”
陸承佑頂著腮冷嗤:“您的演技可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好。”
陸霆申抄起桌上什麽東西還要往陸承佑身上砸,梁婧作勢去擋,也沒真的擋,一個紫砂壺咚地砸在陸承佑身上,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校長心疼地暗暗咆哮,這時候終於站出來讓雙方都冷靜冷靜,提出讓陸承佑在下周升旗儀式上當眾檢討,並親自去給董宜道歉。
周立賢明白,陸家樹大根深,這麽點兒小事不至於能把陸承佑怎麽樣。校長既然給了台階,能全了他的臉麵,他就沒有不下的道理。
可陸承佑連這點台階都不給。
校長勸了半天,最後被陸承佑一句“你別想”給堵了回去。
陸霆申怒不可遏。
他把陸承佑帶回家。家裏客廳茶幾下放著一根藤條,藤條很舊了,上麵斑斑駁駁浸著血。
陸承佑被這根藤條從小打到大。
背上不知道第多少次皮開肉綻,藤條被新的血染紅,貌似更有韌勁起來,再打上一百年估計都打不斷。
陸承佑一聲不吭抗著,一句求饒的話都沒說,一句疼也沒喊。
梁婧和陸一聰站一邊,偶爾會勸兩句,但勸不是勸,而是火上澆油,陸霆申打得更狠,讓人懷疑他是想親手把陸承佑打死。
最後甚至都沒了力氣,陸霆申丟了藤條,指著陸承佑:“你給我去地下室反省,一天不認錯你就一天別出來!”
陸霆申當著外人的麵都敢打陸承佑,把他帶回家後不知道又要怎麽動手。明明看上去斯斯文文很有修養的一個人,脾氣竟然那麽大,身邊又有一個看似在幫陸承佑說話,但其實是在拱火的梁婧。
陸承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半個月後,他仍是沒再出現,沒人知道他的消息,不知道他在哪兒。董宜做了修複手術,重新來了學校。班裏的女生把她圍起來,關心地看她鼻子,問她恢複得怎麽樣,有沒有後遺症。又順著她的話說陸承佑原來那麽沒品,連女生都打,這種男生長得再帥也讓人倒胃口。
一邊說一邊去看最後一排的尹若心。
董宜撥弄著頭發,歎口氣:“像他那種男生,以後談戀愛了會打女朋友,結了婚會打老婆,有了孩子會打小孩。別想著誰能改變他,暴力傾向這種東西是天生的,永遠都改變不了的,我們都得離他遠點兒。”
幾個女生紛紛附和。
你看,當她們吃不到葡萄的時候,就開始說葡萄酸了。
尹若心側頭,看到陸承佑課桌上被人放了很多顆網球,每一顆上麵都寫著:暴力狂。
她把那些網球拿起來,走到董宜身邊,把網球衝著她臉砸。
董宜拿胳膊擋,上去要拽尹若心頭發:“你找死是吧。”
聞剛和賀炎衝過來,擋著沒讓她動尹若心。尹若心是陸承佑在罩的人,這件事整個學校都知道了。董宜不敢明目張膽跟她作對,撿起地上的網球看了看,說:“你這麽生氣幹什麽,難道陸承佑不是暴力狂?”
“他打你是因為你該打,你這種人,打死都不可惜。”尹若心看著她:“你這張爛嘴再敢說他一句,我就給你撕了,不信你試試。”
董宜瞠目結舌。尹若心變了好多,以前的她軟弱無能,被打了不吭聲,一個人躲起來包紮傷口。現在的尹若心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簡直不像她,難以想象外表這麽柔弱的人,個性會這麽堅毅,帶著刺。
“你還真是有人給你撐腰了,”董宜差不多能明白她底氣的來源是什麽:“可那人在哪兒呢?他都多少天沒來了,你覺得你還能再見到他嗎?姥爺都跟我說了,他爸生了很大的氣,想幹脆把他送到國外去,到時候等他走了,我看誰還能保護你。”
董宜的話像是一句魔咒,那幾天裏反複回**在尹若心腦海。有時候尹若心會做噩夢,夢裏是一大片黑色沼澤,她往前走,走不動,往後退,退不了,她在淤泥裏不停下陷。
空氣越來越少,滅頂的痛苦沒有盡頭地侵襲。陸承佑朝著她跑過來,岸上有一大批人對著他喊:“你回來!你救不了她的,她會害死你的!”陸承佑恍若未聞,跳下沼澤朝著她奮力伸手,捉住了她的指尖。
窒息的痛苦減弱,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安然無恙到了岸邊,可陸承佑卻不見了。
她撕心裂肺地喊他名字,可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尹若心醒過來,臉頰很涼,她摸了摸,摸到一手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