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閑下來的時候, 尹若心去醫院看望陸老爺子。
在醫院外的商店,她買了些水果和鮮花。老爺子最近的身體有所好轉,從重症室轉到了普通病房,在最後麵的貴賓樓住著, 環境清幽, 沒什麽人打擾。她確認了遍病房號, 從電梯出來後左拐,順著走廊往前走。
到了病房門口,她聽見裏麵有韓寧馥的聲音。
韓寧馥抱著手臂站在陸老爺子床邊,聲音冷靜得可怕:“陸爺爺,您可千萬不能有事, 一定要留著一口氣,好好看看你一手建立起來的公司是怎麽垮的。陸承佑既然這麽不知好歹,那就別怪我狠心。實話跟您說吧, 我爸是有關係的, 隻要他一句話, 誰都救不了陸氏集團了。”
老爺子情緒激動,一口氣喘不上來, 想從**坐起來可偏偏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手費力地往前伸著, 想夠床頭的呼叫器。就快要摸到的時候, 韓寧馥伸出一根手指,把老爺子的手給擋開了。
下一秒,尹若心跑過來,一把推開韓寧馥, 牟足力氣啪地打了她一巴掌。
她用的力氣很大,韓寧馥被打蒙了。
尹若心按下呼叫器, 幫老爺子順了順心口,叫他:“爺爺,您千萬別激動,醫生很快就來了。”
韓寧馥罵了聲,伸手想打回來,醫生和護士已經飛快趕了過來,把她推出去:“請不要打擾我們治療。”
病房門被關上,窗簾拉緊,醫生們開始緊鑼密鼓地搶救。尹若心站在外麵走廊,紅著眼睛盯著韓寧馥,一字字地說:“爺爺要是有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韓寧馥覺得可笑:“你還沒有嫁給陸承佑呢,就不把自己當外人了,這麽不要臉的嗎?”
“沒你不要臉。追不到陸承佑就拿他家人威脅他,你不嫌丟人嗎?”
韓寧馥惱羞成怒,又因為平白被這小丫頭打過兩次巴掌,實在氣不過,此刻什麽都顧不得了,潑婦一樣揪住尹若心的頭發把她往牆上撞。
尹若心長得瘦小,力氣上不是她對手,腦袋被摁著砰地一聲磕在了牆上。耳朵嗡嗡響起來,額頭上瞬間流出了血。她拿手摸了摸,摸到一手的黏膩。
韓寧馥還不解恨,揪著她頭發狠狠地扯:“尹若心,你以為你是誰,像你這種鄉下來的野丫頭,你連給我提鞋你都不配!”
有護士朝這裏走過來,韓寧馥把尹若心的頭發鬆開,整理了下儀容,像是沒事人一樣高傲地挺起胸脯踩著高跟鞋走了。
那護士發現了不對勁,跑過來看了看尹若心額頭的傷,哎呦了一聲:“這是怎麽弄的,趕緊跟我過來,我給你包紮一下。”
尹若心跟著去了治療室。還好傷口不太深,不然就需要縫線。護士心疼她一個小女孩被人打成這樣,多嘴問了句:“你跟剛才那人有什麽過節啊?”
尹若心總不能說兩個人是情敵,搖搖頭敷衍過去。醫生把傷口給她消毒,塗上藥貼上紗布,又給她開了點兒祛疤的藥。
尹若心沒顧上去拿,在陸老爺子病房前焦急地等著。
門一開,她上去問情況,為首的醫生把口罩一摘,說:“人沒事了,還好搶救及時,要再晚一點兒還真是不好辦了。”
尹若心鬆口氣,跟醫生道謝。
老爺子在休息,醫生說已經通知了陸家的人,那邊很快就會來人探望。尹若心再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趴在窗邊看了看老爺子,擺擺手:“爺爺,我以後再來看你。”
當天晚上陸承佑從學校趕到醫院,老爺子清醒過來,精神看上去還好,正靠在床邊吃護士給他剝的橘子。
陸承佑走進去,年輕的女護士看見他後就紅了臉,從椅子裏站起來,開口時聲音有些不自然的嗲:“你來啦。”
陸承佑來得急,跑得額上出了汗。他在老爺子床邊坐下,問:“到底怎麽回事?”
“沒事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老爺子一口一口地吃橘子,抬起頭問那小護士:“欸,剛來看我的女孩呢,就是那個留著長頭發齊劉海,漂亮得像是從漫畫裏走出來似的女孩。”
“她看您沒什麽事了,就先走了。”女護士把病房收拾了一遍,每說一句話就要偷瞄陸承佑一眼,越看越喜歡。
“老爺子,您以後可一定要放平心態,千萬別激動了,”護士說:“像今天這種情況多危險啊,還好醫生來得快。”
“那是阿惹來得及時,要不是她,我就要被韓寧馥那丫頭氣死了。”
老爺子說到這裏氣得橘子也不吃了,把小護士打發走,等門關上,說:“你小子行啊,真是孝順,為了我這個土埋到脖子的人,你都要把自己送出去和親了!”
陸承佑:“……”
“誰給你出的主意?”老爺子聲音洪亮,精氣神很足,經過下午韓寧馥那麽一鬧後,他反倒把很多事都看開了:“我活這麽大歲數,最受不了的就是威脅兩個字,更見不得有人威脅我寶貝孫子!就韓寧馥那種心術不正的人,你要是把她娶回家,我不是更要被氣死嗎?到底是誰給你出的主意讓你去求韓先旭的,是不是你爸,你說!”
“沒人,是我自己去的。”
“你以為你這樣就真是孝順了嗎!我都活這麽大了,我還怕死不成?”老爺子深吸幾口氣:“公司的情況我都知道了,人都說富不過三代,你還沒接班呢,集團就要被你爸給搞垮了。我就知道他不是做生意的料,遲早得有這一天。”
“再怎麽垮他也撈夠了。”公司的情況陸承佑最近大概了解了下,知道確實出現了難以彌補的問題,事到如今隻能安慰老爺子:“您也攢了不少棺材本,底有多厚我都知道。就算最壞的情況發生,您也能舒舒坦坦地活到一百歲,瞎著什麽急。”
老爺子氣得搖頭笑,臉上愁容散開,倒是真的想通了:“你說得對。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就是太不知足了。其實就算公司真的維持不下去又能怎麽樣,隻要天塌不下來那人就得好好活。”
“更何況我還有你這個出息的孫子,”老爺子笑眯眯的:“我聽說航天局的駱院士早就收你當學生了,你是他們科室重點培養的人才。這麽好的事兒你怎麽一點兒風都不透,虧我整天發愁怎麽才能讓你去公司接班,生怕陸一聰跟你搶家產。”
“我說了您老能讓我去?”
“當然讓了啊,你將來要做的事業可是很偉大的,那是星辰大海,是光宗耀祖報效國家的事兒,一身銅臭氣的商人怎麽能跟你比。”
陸承佑淡嗤:“您可別這麽說,再偉大的事業也需要你們一身銅臭氣的商人給點兒實際支持。”
他說著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蹭了蹭,做出數錢的動作。老爺子嗔他:“就你小子最滑頭!”
陸承佑滿不在乎地笑,過了會兒,問:“您這是真放下了?”
“我孫子這麽有出息,我還有什麽放不下的。”老爺子從床頭櫃拿了個新的橘子,剝開往嘴裏填了一瓣,吃得眼睛都笑彎了:“這橘子可真甜。阿惹這姑娘人長得甜,買的水果也跟人一樣甜。”
陸承佑側頭看了眼鮮花和水果,問:“阿惹買的?”
“是啊。你不知道,那丫頭厲害著呢,今天韓寧馥故意來找我說些有的沒的氣我,阿惹看見了,跑過來啪就打了她一巴掌。當時我是快氣暈了沒力氣,不然我肯定給她鼓鼓掌。”
陸承佑想到當時的情景,純潔無瑕的小兔子被惹急了打人,怎麽想怎麽覺得有趣。
“我告訴你吧,我還就是喜歡阿惹那丫頭。”老爺子說:“我活這麽大歲數了,最擅長的就是看人。不是我自誇,你實在是個很優秀的孩子。這個世界上除了阿惹以外,沒人能配得上你了。”
老爺子擔心他再弄些幺蛾子出來,仔細叮囑:“你可千萬別再跟阿惹分手了,戀愛得好好談,好女孩就要拚命地寵。要是讓我知道你再讓她傷心,我可饒不了你。”
陸承佑笑:“行,您監督著,行嗎?我保證好好疼她。”
老爺子滿意了:“這才像點兒樣子。以後你就跟阿惹好好處,誰要是再敢拆散你們,我第一個不同意!”
尹若心去了曹衡開的醫館找了幾本書,那店裏剛好來個病人,臉色蠟黃,難受地指著嗓子無聲地開口,疼得說不出來話。曹老板看了一眼,給病人在頸下針灸,過沒幾分鍾病人能說出聲來了。
尹若心探頭,盯著病人頸下施過針的地方看了很久:“原來這幾個穴道可以緩解喉部疼痛啊。”
“你又來偷師。”曹老板開了個方子交給病人,去藥材櫃那邊忙活:“我就說你幹脆拜我當師父算了,學校也別去了,紙上談兵是學不到知識的,中醫這行最寶貴的就是像我這樣的老家夥,活了大半輩子什麽病沒見過,關鍵是經驗豐富。”
“我就算學得再好,可將來沒有文憑,我還是什麽工作都做不了。”
尹若心從書櫃上又抽了本書下來:“曹老板,我走了啊。”
“行。”曹衡發現不對勁,扭頭看她:“我說閨女,你額頭怎麽了?”
“沒事兒,不小心碰著了。”
“那你回去小心點兒啊,拿著傘,外麵下雨了。傷口最怕見水,女孩子家家的可不能留疤。”
“好,我知道了。”
尹若心把傘撐開,打車回了住的小區。她不會做飯,在一家便利店買了個三明治,一盒草莓牛奶。
坐電梯上樓,在門口找鑰匙用了會兒時間,書包都快翻遍了還是沒有。她擔心是自己弄丟了,急得出了汗,剛要把裏頭東西全倒出來,電梯響了聲,從裏麵走出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
尹若心抬起頭,在過道昏黃色光線中看到了陸承佑。
陸承佑原本神色平靜,甚至因為終於能卸下一切顧慮來找她,前所未有的輕鬆。卻在看到她額上的傷時神色陡然一沉,目光變得可怕。
尹若心沒發現事情的嚴重性,還在因為他的突然到來而開心:“你怎麽來了?”
“誰打的。”陸承佑眼神很冷,聲音也冷。
尹若心意識到什麽,捂了捂額上的紗布,沒說話。
“我問你誰打的!”
他的樣子很凶,尹若心被嚇到,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說:“是韓寧馥。”
陸承佑眸中滾過一層噬人的光,下一秒拽住她的手帶她坐電梯下樓。到了地下車庫,他把人塞進副駕駛。
車子急速朝前開,陸承佑的情緒很差,不管尹若心怎麽叫他跟他說話都得不到回應。雨刮器一下下運作著,視野一時清晰一時模糊,尹若心下意識覺得不安。
陸承佑一直把車開進韓寧馥住的別墅外,他先下車,撐了把傘把尹若心接下來,牽著她的手徑直往裏闖。
韓先旭正跟人打電話,聽見動靜扭過頭。陸承佑不顧家傭阻攔走了過來,停在他麵前:“你女兒呢?”
陸承佑今年隻有不到二十歲,可一點兒不像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氣勢太強,個子又高,幾乎要壓了韓先旭半個頭,讓韓先旭這個老江湖都犯了兩分怵。
他掛了電話,拿捏出做長輩的威嚴來:“你這是什麽樣子?”
“韓寧馥把我女朋友頭打破了,”陸承佑居高臨下俯視著他:“我當然要來找她,問問她憑什麽敢打我的人。”
他護食護得厲害,簡直就像來為自家孩子出頭一樣。從來隻見父母為自己的小孩討公道,沒見過他這樣的人!
韓先旭沉下臉:“承佑,我為了你們家的事跑前跑後,浪費了多少時間和財力。你不領情就算了,還跑到我家來鬧這一出,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
“您如果真心想幫忙,會到現在為止還是一點兒起色都沒有嗎?你到底是想做什麽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還真不怕告訴您,以後陸氏集團是從此一蹶不振還是東山再起,這些事都不用你再管。”
韓先旭驚了,怎麽都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話。為了尹若心,陸承佑簡直是什麽都不顧了,任何東西他都可以放棄。
“我今天來主要是想要個說法,”陸承佑說:“阿惹是我的人,平時我疼她都不知道怎麽疼,她就是掉根頭發我都怕她哭,可你看看,你女兒把她打成了什麽樣子。”
陸承佑把尹若心往前拉,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她的肩膀。
“女孩子最珍惜的就是她們的臉,平時你女兒花在臉上的錢有多少你差不多能知道。我家阿惹費了這麽大勁投個好胎,長得這麽漂亮,現在卻被你女兒打破了頭。萬一將來留了疤,我就是在你女兒臉上劃上一千刀我都不解恨!”
韓先旭快氣吐血。以前隻知道陸承佑這小子生性傲慢,沒禮貌,今天發現他哪是沒禮貌,他根本就是囂張狂妄!如果這是他的兒子,他非把他腿打斷不可。
“你胡說什麽!”韓先旭氣狠了,一時激動,連體麵人的體麵都不顧了,脫口罵:“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野種!”
尹若心剛才還擔心陸承佑這麽做是不是有點兒太誇張,在聽到韓先旭這句話後,她紅著眼睛瞪視這位曾經的繼父,忍無可忍:“你憑什麽罵他!”
韓先旭早想教訓這個臭丫頭,見機要把她揪過來。陸承佑把尹若心護在身後,一雙沒什麽溫度的眼睛在他握起的拳頭上瞥了眼,眼裏的冷意讓人不寒而栗:“你動下她試試?”
韓先旭收起手,整理了下西服,諷刺尹若心:“算了,我不跟小孩子計較,尤其是沒爹的孩子,從小教養不好嘛,我能理解。”
“她父親是去世了,”陸承佑悠悠接口:“可沒爹的人總比有個壞爹的人要好。”
他是在罵他,韓先旭聽出來了,一張臉變得茄子一樣。韓寧馥從樓上下來,走到一半的時候陸承佑朝她看。
韓寧馥壯了壯膽才繼續往下走,先看看尹若心劉海下若隱若現的紗布,唇角浮起一絲暢快的笑。
“找我什麽事?”她往沙發裏一坐,拿遙控器開了電視,單手支著下巴,不時地撩兩下頭發。
陸承佑牽著尹若心走到她麵前:“阿惹頭上的傷是你打的?”
“是啊。她先對我動手的,我為了自保才還手,我有錯嗎?”
“她打你是因為你該打,”陸承佑的話朝她頭上砸:“可你打她就是不行。”
韓寧馥噌地一聲從沙發裏站起來:“陸承佑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怎麽打她的,今天我就怎麽打回去。”
“你敢打我!”韓寧馥覺得可笑:“陸承佑你是男人嗎,敢打女生!”
“這世界上的人在我眼裏隻有兩種,一種是對我家阿惹好的,一種是對我家阿惹不好的。”陸承佑聲音冷靜,眼裏卻極寒:“所以老子今天要是不打你,才不算個男人!”
他鬆開尹若心的手,尹若心在他動手前先一步擋住了他,把他往後推。韓先旭和一幫傭人也都來攔,他們全都覺得陸承佑瘋了,這世界上怎麽會有一個這麽瘋狂的人!
所有人都在阻攔陸承佑,可他力氣太大,人又像是魔怔了一樣,一定要動手。眼見沒人能攔住他,尹若心轉身,一把揪住韓寧馥的頭發,趁她驚慌失措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她的頭狠狠往茶幾上磕。
韓寧馥連連驚叫,捂著頭哭嚎起來。韓先旭趕緊去檢查女兒的傷,傭人們手忙腳亂去拿藥,別墅裏亂成一團。
尹若心在喧嚷中堅定地走到陸承佑身邊,把他的手牽住。
她仰著頭,眼裏湧動著赤誠無畏的光,對他說:“陸承佑,我打回去了。”
她兩隻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我挨過的打我都還回去了。”
在那一刻,陸承佑突然想到一部外國電影的其中一段中文台詞譯文:
——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鏽。
——世人千萬種,浮雲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